「狐王大人救命之恩,小生沒齒難忘。」
郊外水邊,秋觀雲一躬到底。
那方,立于水前者卻懶予回首,只拋過一聲淺到近于無的鼻音。
她不高興了,抽出折扇搖了幾搖,語聲閑涼︰「狐王大人,縱使閣下是小生的救命恩人,在小生如此足金足赤的誠意下,您至少表現得稍稍熱情一點吧?」
百鷂淡然回眸︰「今日之事,因你多事。今日之危,因你自恃。」
「當然。」她滿口贊成。
他微愣︰照她無法無天的思考模式,此時不是應該暴跳如雷氣沖霄漢的嗎?
「我家老爹說過,有時你的敵人就是隱藏在一張或者良善或者愚蠢的面具後面,如何分辨,五分憑借得是運氣,五分靠得是與生俱來的直覺,倘若無知無覺,意味著你命數將盡。方才,我直覺蒙蔽,輕敵托大,直到走進陷阱前皆是毫無察覺,倘若對方更強一點,我怕是早已尸骨不存。小心雖然未必駛得萬年船,但大意一定得不償失,我領教了。」
難得她面色鄭重,邏輯清晰,他突然很難應答。
「不過,小生贏就贏在洪福齊天,隨時有貴人相助,結果就是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哈哈哈……」
「……」他慶幸剛剛沒有說話。
似乎體會到了狐王大人的糾結,她突然間收聲斂氣兼和顏悅色,向前湊了湊身,道︰「閣下既然暗中跟隨了過去,莫非早已察覺到了小生不曾察覺的蛛絲馬跡?」
他蹙眉︰「什麼蛛絲馬跡?」
「比如,比如……」她秀眉緊攏苦思冥想,「那只老怪物排泄出的便便的味道?」
他窒了良久︰「這樣的言語,從你這樣一張面孔的口中說出,徹底教‘人’明白什麼是明珠蒙塵。」
「這有什麼打緊?」她渾未經意,「反正你也不是‘人’。」
他盯她看了數秒的工夫,而後掉頭即去。
「誒?」她好是困惑,一躍追上,「老狐狸你這是準備去哪里?」
他緊抿的雙唇好不容易擠出兩字︰「離開。」
「喔,如此狐王大人慢走。」她駐足,雙手作揖,「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就此別過。閣下救命之恩,小生擇期再謝。」
他應聲止步,回首︰「你想去哪里?」
「李府。」
「你才吃了虧,還要回去?」
「那是自然。」她挺直修長皓頸,「小生做事有始有終,怎可半途而廢?李府那兩只東西還不知是什麼來歷,也不知在此有何居心,怎能坐視不理?」
他淡嗤︰「你不覺得自己像極了那些天岳山的道士?」
她美眸丕地大睜︰「休拿本美少年和那些不分青紅皂白的雜碎相提並論!那只老怪物一看便非善類,留在李府不知做何勾當,如若他混跡于凡人間,練得也是修羅王那樣吸食人類精元的功法,為禍一方,你準備袖手旁觀不成?」
他眉梢輕揚︰「你連對方的真身也識別不出,有取勝的把握?」
「小生是何等樣人?我家老爹的智慧,我家老娘的美貌,盡集小生一身,小生總有法子……」
他終于忍無可忍︰「你還是自稱‘本大爺」好一些。」
「噗~~」她忍俊不禁,以扇掩口。
他唇線緊抿,唇角卻不可抑制地上揚出去。
盡管他偏開顏面意圖隱藏,還是被對面的人逮到,她如同第一次發現自家老爹的真實年歲時不可思議,呆怔了片刻後,才訥訥道︰「老狐狸,要笑就痛快的笑,本大爺不會告訴別人,咱們是兄弟,兄弟有肉一起吃,有笑一起笑,無肉無歡樂,不笑不熱鬧呀。」
……為何她總能輕而易舉地便破壞掉別人好不易積攢出來的感動?百鷂再次旋踵舉步。
「恭送狐王大人。」她原地揮手作別。
他邊安然行走,邊淡然揚聲︰「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何沒有察覺出那兩只的本相嗎?」
「……所以?」她挑起兩條春山含翠的秀眉。
「想的話,就跟上來。」
她瞬間跟上,且跟得沒有一點空隙︰「然後?」
「隨我來。」
「得令!」
「……」
~
當听從狐王大人指示,以隱身術浮上半空府瞰李家宅院時,秋觀雲豁然開朗。
整個李家的布局,恰是一道佛家的「卍」字符,且隱隱彌漫出惟有高僧加持才可泛現的罡烈之氣。無怪她進門後感知便蒙蔽遲鈍,倘是在幾年前,只須踏了進去,即會寸步難行。
感謝母親大人,若非您老人家參透了巫神的頂級關口,使孩兒深萌其益,這會兒咱們母子只怕要唱陰陽相隔的悲情大戲了吶。她雙手合十,向巫界的母親遞送敬意。
但……
「不對唄?」身落密林之內,現出身形,她突然訝呼,「你這只狐王已然在天池內月兌去了妖身也就罷了,下面那兩只有一只擺明是成人不久,另一只就算有點能耐,也絕沒有使本大爺束手就擒的本事。他們兩個能安然無恙地活在里面,而且還布得出結界施得出術力,是有什麼倚仗不成?」
百鷂頷首︰「那兩人先是侵佔凡人身軀隱斂妖氣,而後身上佩戴有他們那位前輩的貼身之物,是而可以在那座宅院內行走自如。」
「前輩?」她嘴兒撇撇,「是他們修得大成坐化飛升的同類吧?做成了神仙尚且護短,難怪你對那個虛偽的天界毫無興致。」
他唇弧微揚,道︰「對方五千年的道行,加之飛升之後元神蛻變,所持之物便有了仙氣,如果不是你具有得天獨厚的洞察之力,只怕很難發現他們的行跡。」
雖然這聲來得有點匆忙的贊揚令她不無受用,但無法忽略的問題依然無法忽略,顰眉問︰「那麼你又是如何得知個中淵源的?難道你也同我家老娘一般,可以縱觀天地經緯,橫看前後古今?」
「令堂乃巫界之首,掌握一方生老病死,月兌出六界之外,不在輪回之內,自然可以看得到經緯世界的不同演變,若令堂想,還可自由穿行于不同時空。我自謂沒有令堂的神通,不過是今晨經過一家土地廟時,進去多問了幾句。」
她垂首忖思了須臾,抬起一雙閃閃發光的瞳眸,問︰「小生有事請教。」
「……說。」盡管不抱任何希望。
「閣下如此不吝溢美之辭地夸獎我家老娘,是有什麼好處拿嗎?」
他沉吸一口氣︰「你如此不遺余力別出心裁的鬧騰,是有什麼好處?」
她認真思考後,道︰「我不鬧騰會死。「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問,「你到底是什麼物什幻化而成的?」
她愣了愣︰「我難道不是我家爹娘生出來的嗎?莫非……」她兩只眸兒熠熠生光,「你听說過什麼巫界秘辛?」
他覷了覷自己蠢蠢欲動的雙手,暗地忖思如果就這麼把這只生物滅在這里,自己可會一絲一毫的愧疚之心?
她卻突地笑得天真爛漫︰「狐王大人與其關心小生,不如告訴小生李府里那兩只是什麼東西幻化的唄,小生也好掂對克敵之法不是?」
「你願意听我指揮?」
「這……既然小心駛得萬年船,小生不敢夸此海口,免得到時令狐王大人傷心失望。」
「……」滅了她,會不會換來三界眾生額手稱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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