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風有一霎那的恍惚,不知道這句話,校長究竟是在對棄他而去的契主說,還是對身為嬴風的自己說,等他回過神來時,面前的人已經不在了。
「听上去很扯是不是?」另一個風格截然不同的聲音強行擠入了嬴風的耳朵,「想不到像他那樣飛揚跋扈的人,有朝一日會說出這麼多愁善感的話來。」
見嬴風表情不相信的樣子,伏堯不客氣地揭穿真相,「別看你們校長現在這副蔫頭耷腦的樣子,想當年他橫行一整個璧空的時候,真是囂張得讓人恨不得想掐死。」
嬴風大概猜出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你跟校長有仇嗎?」
「有仇?哈,」伏堯一聲譏諷,「應該是互看不順眼才對。不過就算我對他的為人意見很大,對于他的實力我仍然認,曾經也敬他是個對手。只惜,他被一個人打敗了之後,就被全世界打敗了。說好的日後到了軍部比誰的功勛更大,到頭來卻窩在一個小學院里當什麼校長。看到他如今動不動就傷春悲秋的蠢樣,我倒寧他還是從前那副德行。」
勢均力敵的對手,截然相反的命運,一個成人儀式的成敗,就以改變這麼多。
伏堯擺了擺手,不想繼續討論有關校長的話題。「雖然你的身體報告沒有問題,但是你的契子恐怕就沒有這麼觀,你身為他的契主,又是現場目擊者,我有權將你扣留。」
嬴風知道一定有後話,于是靜靜等待著。
「但是我不打算這麼做,就算現在強制留你下來,也只是暫時的,有朝一日限令解除,你還是以遠走高飛。你們校長有句話說得對,如果你真得要走,沒有人攔得住。」
他微微側了側身子,「所以,我這里也有一番話,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把它听完?」
嬴風直覺接下來的話並不是他想听的,但他又必須听下去不。
「說。」
「你走之後,你的契子會被送往疾控中心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按照流程,他必須被逮捕,在被監|禁的情況下等待審判。」
「像他這樣,剛完成成人儀式就被迫與契主分開,又被送往看守中心,享受不到任何醫療保障的契子,」伏堯放慢語速,「我保證,他在里面,活不過72個小時。他的精神會崩潰,意志力會消亡,用不著等到審判,就以直接去基地報道了。」
嬴風臉色一沉,「你在拿他威脅我?」
「我的威脅還沒有說完呢,」伏堯似笑非笑地回答。
他向前邁出一步,走出了醫療站的院門,身前是更為寬廣的土地。
「我們這個民族,天生就極具侵略性,特殊的身體素質,讓我們以輕而易舉地擊敗任何對手。只要我們想做,整個星系都會向我們臣服,但是迄今為止,天宿人的部隊只踏上過周邊幾個星球的領土,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嬴風不知。
伏堯用拳心踫了踫胸口,「因為靈魂牽引。」
「我率軍造訪過很多個地方,現只要離開這個星球,我的同族們心中就會出現不安,離母星越遠,離開的時間越久,這種感覺就越強烈,一旦超越了某一界限,就會連作戰的士氣都完全消失。」
「後來才知道,我們的行動範圍,是以靈魂燈塔為圓心的一個圓。遠離了圓心,天宿人的靈魂就會因為擔心無法返航,而產生抵觸。只有踩在自己的土地上,才會讓我們感到踏實,正是這一點,限制了我們民族的擴張。這個中緣由,沒有人說得清,只能歸結為一種隱性的制衡。」
他伸出手,虛握住遠方,「惜宇宙中那麼廣闊的天地,我們卻被限制在這方圓。我們能看到的世界很有限,很多人生生世世都不曾離開。「
「現在,你明白我想說的意思了嗎?」他轉過來,「靈魂牽引始終存在,哪怕你去的地方是距離這里最近的狼宿星,它也會日增月益地召喚你回來。」
「不要以為成為了契主就沒有精神壓力,也不要覺得咬了你們校長一口的人浪跡天涯自由自在。自由只存在在這里,在你的腳下,一旦你離開,無形的枷鎖會將你套牢,希望到那個時候,你不會為自己的一時沖動感到後悔。」
伏堯突然換了一種語氣,「如果你一定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來軍部吧。我看了你的資料,你是很有潛力的新人,正是我們需要的對象。「
「在過去,御天軍校的入學考試,只需契主一個人參加即。契主取得了入學資格,契子也會同樣被錄取,但是只能選擇通訊或者醫療這樣的輔助專業。」
「我曾經被御天破格免試入學,當時我的要求只有一個,就是要對我的契子一視同仁地看待,于是他成為了建校以來第一個被作戰指揮系錄取的契子。」
「在軍校進修期間,我們開出契主契子獨有的戰斗方式,只要兩個人相互配合,所爆出的能量遠遠高于兩個實力相當的契主的水平。」
「我們的訓練模式獲得了校方的認,在我畢業五年後,御天正式開設了聯合作戰系,招收同樣實力優秀的契主和契子入學,兩個人必須同時通過考試,才能取得入學資格。」
「我對你和你契子的能力都很滿意,只要你們願意報考,我以為你們遞交舉薦信,能你不知道,我的舉薦信在你們的升學申請中佔據多大的分量。」
伏堯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才例行地詢問了一下嬴風的意見,「怎麼樣,考慮一下?」
「先是威逼,然後是利誘嗎?你跟校長手段不同,目的倒是驚人的一致。我們素昧平生,能讓你背後說這麼多話,做這麼多事,應該還是看在校長的面子上吧?其實你們之間的關系,也未必像表面看上去那麼不合。」
「沒辦法,雖然我看他不順眼,但璧空好歹是我的母校,他也畢竟是我的校友,讓他欠我一個順手推舟的人情,想象他內心過意不去的樣子,也是挺爽的。」
「更何況,不是每個人都能讓我說這麼多話的。我對你的肯定本來就是事實,你以理解為一個強者對另一個強者的惺惺相惜,看到前途無量的小學弟馬上就要誤入歧途,我還是意拉上一把的。」
嬴風沒有明確表示出同意或者拒絕,「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如果真的要選擇御天,我會憑借自己的實力考上去。」
「有志氣是件好事,不過我還要善意地提醒你,如果你保持現在的水準,進入軍部是痴心妄想。要想進軍部,前提就是必須完全育,若是以你們校長為榜樣,早晚會被拒之門外,那個萬年老處男,哈哈哈哈。」
「是嗎?」嬴風面無表情地道,「看到將軍的身高,我以為你也沒有育。」
嬴風剛說完這句話,月復部就重重挨了一拳,整個人被狠狠地擊飛出去,一連飛出去十幾米,直到撞上院牆才停下來。
從半空摔倒在地的嬴風,肺部的空氣好似被抽空了一般,拼命咳了好幾聲才勉強恢復了呼吸,剛剛才從治療艙里出來的他,預感自己又要進去了。
伏堯面無愧疚地走過來,手腕活動得喀喀作響,「以你目前的承受能力,大概能接我兩拳,所以你大以再說一遍。」
嬴風捂著痛處說不出話來,這人是個瘋子,一點都不假。
「你恐怕還不知道天宿人的真正實力吧,你們在初等學院學的那些基礎,連戰斗的皮毛都算不上。」
他手心里突然多出一枚水晶,向上拋起,接住,握緊,指縫間泛出耀眼的白光。在流利地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之後,伏堯一拳砸向身邊的石柱,偌大一根石柱瞬間被擊得粉碎,嬴風及時抬手護住了臉,才避免被流石誤傷。
伏堯吹了吹手背上的殘灰,經過了那麼暴力的行為,上面居然沒有留下半點外傷。嬴風心中大駭,縱是極力維持鎮定,仍有一部分情緒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來。
「看見了嗎?未來還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等待你現,不想錯過的話,就在正確的道路上,一步步走下去吧!」
嬴風扶著牆根站了起來,伏堯隨手拋過來一樣東西,他隨隨便便的態度,就好像那是什麼不值錢的玩意。
嬴風接過來一看,伏堯丟給他的東西狀如鵝卵石,晶瑩剔透,渾圓無暇,內有暗金流動,怎麼看都絕非俗物。
「這是什麼?」嬴風不解,「為什麼要把它給我?」
「那本來就是你的,從奎身上掉落的靈魂石,你把它落在了礦洞里。最高等級的三s靈魂石,價值應該連城了吧,在所有剛剛完成成人儀式的人中,你也算的上是個首富了。」
嬴風臉色不太佳,當然也有一半源于伏堯的暴力所致,「這不是我的。」
伏堯一,「人都是你的了,東西當然也是你的,契子沒有私人財產,從法律上講它就是你的。當然,你要自己保管還是交給他,就是你的自由了。」
他手腕上的終端滴滴了兩聲,似乎很滿意看到上面傳來的訊息,伏堯的嘴角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
「你的契子終于醒了,你不打算去探望一下嗎?」
***
「你醒了?」主治見凌霄睜開眼,快速走到他身邊,「你感覺怎麼樣?」
凌霄迷迷瞪瞪地坐了起來,表情除了茫然就是呆滯。
主治檢查了一下他的瞳孔,確認他是清醒的,又重復問了一遍,「有感覺哪里不舒服嗎?」
凌霄這才有了些許反應,他抬起頭,用灰到近乎透明的眼楮注視著身邊的人,「這里是哪里?」
主治這才放下心來,「這是軍方設立的緊急醫療站,你被送過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我生了什麼事?」
「你在實習的時候遇到了危險,不過軍部已經及時把你救出來了,」主治避重就輕地為他作了解釋。
凌霄哦了一聲,又低下頭開始呆。
醫護人員的話喚醒了他一部分失蹤的記憶,他想起來當時他們是在進行野外實習,他跟嬴風立下戰旗比誰得到的分數更多,然後奎就出現了……
他又記起來自己無畏地去挑戰奎,結果被拍到一邊。渾渾噩噩中,嬴風帶著他逃跑,只記得對方牽著他的手,後來又把他攬在懷里。
大概是在嬴風將他推開,自己朝著奎沖上去時的那一刻,凌霄恢復了意識,然後便模到了懷里的燃燼二代——當初他在實驗室里將它偷出來,只是因為年少好奇,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派上用場。
記憶在這里出現了斷層,看他怔怔出神不言語的樣子,主治心中猜想,興許是唾液中麻痹的成分起了作用,所以他才會顯得比較遲鈍。
但凌霄下一秒便伸出手拽住了主治的衣角,動作快得令他吃了一驚,「我是一個人獲救的?」
「不,是兩個,你的同伴跟你在一起。」
「他沒有事嗎?」
主治回答得有些猶豫,「他傷得比你輕很多,現在應該已經無礙了。」
凌霄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低低道了聲那就好。
為什麼這種「自己好像忘掉了什麼很重要的事」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凌霄拼命地回想,但通往記憶的道路宛如打上了死結,無論怎麼走都繞回原地。
「如果你覺得好一些了,以先洗個澡,「主治好心地建議他。
經過這麼一提醒,凌霄才現自己身上狼狽得驚人,整個右臂都凝固著來歷不明的血跡,制服上衣不翼而飛,低頭一看,胸前還有多處暗紅色斑點。
「我的治療結束了嗎?」他傻乎乎地問。
主治不知道該怎樣告訴他,外傷是以治愈的,但吻痕不屬于外傷。很多剛剛成為契子的人都因不願接受事實,而潛意識忘記一些東西,看來他也是如此。
「你的傷勢比較嚴重,短時間內無法完全治愈,過一段時間後就會自愈。」
「哦,」凌霄愣愣地點了點頭,「那走吧。」
凌霄的雙腳再次接觸到地面,每邁出一步都仿佛是在雲里,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周圍的環境,周遭的事物,在前面帶路的人,都有如幻化出來的一樣。這一刻也好似夢境,白霧遍布視野,所有聲音都被摒棄在千里之外,狹長的走廊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主治為他推開了一扇連接夢境與現實的門,「浴室就在這里,衣服已經放在里面了,有其他事以呼叫我。」
凌霄點了點頭,魂不守舍地邁入了這扇門,浴室已經被收拾得很干淨,明亮的鏡子掛在牆上,無情地映射出它所看到的一切,凌霄只是輕輕一瞥,便再也移不開視線。
他下意識地走到鏡前,端詳著里面的陌生人,陌生人也用淺灰色的眼楮注視著他,他們彼此凝望,一眼就是萬年。
良久,凌霄探出手,手指在空中微微顫抖,幾次三番地前進卻又退縮。
鏡子里的人也做出同樣的動作,怯生生,怯生生地向他靠攏著,最終冰冷的觸感將他們對接,再也不存在一絲妄想的能。
他終于模上了對方的眼楮,指尖在他的眼角輕輕掠過,最後順著眼珠的輪廓劃了道無力的弧線。
這怎麼能是他呢?這怎麼會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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