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夢初回,重陰未明
曉色依依催天雨,朱蘭清寒,曲徑通幽
無緒,風枕雲孤,花繞霧,錦書一卷美人淚灑
偏向西的日光已在迷離的煙霧里漸漸地濃艷,斜斜地拉長了那一襲披著墨色長袍,佇立在長廊上的身影。
此時的他已換下了自己午後的裝束,換上了一身深藍色的袍子,綢緞瓖面,精細地繡著純金色線條的裝飾。更顯得簡單卻不失華貴。
天陌靜靜地站在那里,那雙沉靜的眸子深得這樣透徹,望不見底,此刻在秋日的氣息已漸漸變得清晰的庭院里,怒放的紅色楓葉,就在一片蕭瑟里美的恣意張揚。
身後那扇木門忽而打開,一個青色長袍的男人隨即走了出來。
他本沒有什麼表情的臉龐在看到了天陌的背影時,唇際忽而一揚,那抹笑意里透著玩味。
他反手闔上了木門,走向了天陌,束著長發的發扣上瓖著七顆色彩迥異的彩鑽,一襲青衫看似隨意,腰間懸墜著的一塊做工上好通體溫潤透白的麒麟玉卻恰到好處地點明了他不同尋常的尊貴身份。
現在你是不是,該問我什麼?南宮睿與天陌並肩站在了一起,視線也同樣投向庭院里盛開的楓樹,唇角的微笑卻沒有消減。
天陌俊朗的眉宇間微微一斂,知道他話語里的戲謔,臉色閃過尷尬,于是低聲喝道,南宮睿。
身旁一襲青衫的南宮睿越加笑意盈盈,一雙精明透亮的眸子轉向了他,樂于欣賞他此刻一閃而過的困窘。
只有他知道,這個看似叱 天下用兵如神的大將軍,在面對紅顏如水時,也終究會失了那沉穩的儀態。
你放心,她現在已沒事。南宮睿不再逗他,說起了午後天陌帶來的那個姑娘時,他的神色恢復了一如的沉靜。只不過……他話鋒一轉,引得天陌眉宇間又是一斂。她的病根植太深,怕是無法根除。
連你也不行?天陌眉間一揚。
這南宮家的醫術早已達到了世人難以企及的造詣,也正是因為這起死回生的醫術,南宮府才能如此深得尊王的恩寵。雖不是皇親國戚,卻在朝中能自由走動,二品以下所有的官員見面,都必定恭恭敬敬。
且南宮府的老爺也就是南宮睿的父親,曾在尊王還是太子時,陪同御駕親征,在戰場上幾次三番救回了尊王的命,深得太上皇的信任。但南宮老爺卻生性不喜功名,因而婉拒了進宮掌管太醫院的機會。于是太上皇便賜了府邸,並將其封為御前第一醫官,享有一品待遇,允許其自由出入宮殿,由此,南宮家便成了宮中奇異的存在。
身為南宮家的獨子,南宮睿繼承了父親出神入化的醫術,也和父親一樣,對宮中所有的明爭暗斗都置身事外。
我也是人,總有不能對付的病。南宮睿說著,抬起骨節修長的指尖,握住了一片正飄落到面前的紅色楓葉,頂多我,能保她不再發病,想要根治,我也無法。
天陌還想說什麼,長廊上,一個身著素色白衣的侍女卻在此刻向兩人走來。
將軍,公子。那個侍女是南宮府中的,聲音溫婉柔和,舉止大方得體。大概是一直在南宮府的關系吧,這些侍女也都仿佛沾染上了南宮家特有的韻味,修養甚好。
白蘭。南宮睿見到是她,俊秀的眉宇間閃現了柔和的情緒,怎麼樣,派人通知柳太傅了嗎?
回公子,奴婢已經派人通知了柳太傅,並且收到了口信。白蘭垂著眼眸,聲音溫溫婉婉,柳太傅說,稍後會親自到訪,向公子和將軍道謝。
親自到訪……南宮睿不由微微一笑,看來外人所傳言,柳太傅甚是寵愛自己的三女兒,並不是空穴來風的。
那麼,吩咐下去,準備一下,迎接柳大人。
奴婢知道了。白蘭領命,轉身離開。一襲素白卻風雅翩翩。
你怎麼看?看著白蘭已經走遠,天陌才轉頭看著南宮睿問道。
什麼怎麼看?南宮睿有些明知故問,他伸起了手,將之前就攜在指間的那片楓葉松開,于是那楓葉便繼續飄飄搖搖著落下。
他們早已從同來的小丫鬟昕宛口中得知了那個女子的身份,便是當今柳太傅的三小姐柳沐綾,但世人都只知道柳太傅甚是疼愛自己的兒女,卻唯獨這個三小姐,不曾被世人所見。每每有祭祀花燈或是游行的日子,也多是大少爺和二小姐陪同出行。
于是有傳言便說,這柳太傅是有意要藏起自己這個美若天仙的女兒,並且請了最好的藝師教會了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也是樣樣精通,只為了有一日自己的女兒能被當今帝王相中,然後一躍飛上枝頭。
但也有傳言說,這柳三小姐是庶出,而且身體弱不禁風,長得也是丑陋不堪,在府中甚是沒有地位,親母死後,便處處受到欺凌,不登大雅之堂。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流言已在坊間流傳了多年。卻始終不曾有人證明孰對孰錯。
你自是知道,柳太傅想要拜訪的人是你,不是我。南宮睿望著庭院中如蝴蝶飛舞的楓葉,卻忽然地說,你我也有幸見到了這個神秘的三小姐,事情不就是這樣?
天陌听著南宮睿置身事外卻字字珠璣的點評,俊朗的眉宇間一抹有些陰沉的情緒晃過。
南宮,果然還是你看得明白。天陌抿起的唇線飄過了一個有些不可捉模的笑意。
旁觀者自清。南宮睿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緒,反正我,對此不感興趣罷了。
夕陽此刻已愈加濃艷,仿佛噴涌而出的殷紅血色在天際的盡頭慢慢地暈染。一切的色彩都成為了陰影,只剩下那透透徹徹的紅,鮮艷奪目。
庭院中,一池的蓮早已凋敗了生機,清澈透明的水中,紅色錦鯉正悠然自得的游動,幾片楓葉搖搖墜下,飄落在水面上,驚得魚兒一甩尾,沉入了水中,攪亂了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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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綾從有些混亂的夢里漸漸轉醒的時候,窗外,早已是沉沉的夜色。
她有些失神地看著這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裝飾。華貴的紅木雕刻成的床,身上柔軟溫暖的被褥,一看就知道是最上好的綢緞織成,配著風舞竹葉的彩繡。
身旁,托著腮的昕宛手里握著一塊毛巾已經睡著了,沐綾沒有出聲喚她,只是靜靜地又將視線投向周圍。
一簾素白色的紗在不遠處,隱約看得見楠木雕成的桌椅,一個三腳的紫檀香爐正在靠著窗邊的桌子上,散發著怡人的幽香。一幅懸掛在牆面上的畫,不由地吸引了她的視線。
那是一幅睡蓮圖,精致嫻熟的畫工甚至讓初雨後睡蓮上那顆水珠都顯得栩栩如生,仿佛一觸踫,就能滴落出水來。幾筆看似不經意間簡單的勾畫,那波瀾微起的水面便也清晰可見。
這里,是哪里?……沐綾支著自己慢慢起身,劇烈疼痛過後的身體,依然有些疲憊。
她有些蒼白的指尖抬起,輕輕地按在胸口,那樣仿佛撕裂身體的的疼痛雖然已是習以為常,卻仍讓她心有余悸。
之前……她記得自己是偷偷出府,想要去偏郊那片林子里散散心,而後記憶漸漸回轉,那只灰色的野兔,刀箭相踫的驚險一刻,還有環抱住她腰肢那有力的手臂,那仿佛能勾攝了心魄的神秘氣息……
那個男人……他的眼楮好深好深,仿佛能沉進了整個世界。她從來也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能和清朔相媲美的男人。
清朔……當這個名字出現的時候,她才忽然地感覺到此刻,自己一頭烏黑如水的長發正披散在肩頭。她下意識地抬手觸向了後腦,才驀然地想起,那一刻擦過了她長發的斷箭,打掉了她的步搖。
那是清朔送給她的,她怎麼能如此粗心大意地就將那步搖弄丟了呢……
沐綾的動靜讓昕宛睜開了眼楮,卻正看到小姐蒼白如紙的臉色,她一慌,小姐,你怎麼起來了?
不,我沒事……沐綾說著就要下床來,我,我要去找我的步搖……
步搖?昕宛也才想起,那時在樹林里,她趕到那里時她的長發就已披散在肩頭,那支步搖一定是掉在樹林里了,小姐,這麼晚了,明天再去吧……她眼看著沐綾已掀開了白色的簾,急忙上前阻攔。
不,不行,我怎麼能把它丟了呢……沐綾此刻卻失了冷靜,她從來也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這樣慌了心神。
可是小姐,你現在的身體還這麼虛弱,夜又深了……昕宛一雙淡淡的眉擰得緊緊的。她知道,那支步搖對于小姐來說,意義非凡,但是這樣亂了方寸的小姐,她還真的是第一次見。
我沒事的,不找到我的步搖,我不會心安的……沐綾的手指握緊了昕宛的雙臂,蒼白的臉龐上浮現著一抹焦慮的紅暈,隨即她轉身,便到了門前。
然而當她一開門,迎面卻正撞上了一個寬厚堅實的胸膛,旋即,當她失了重心時,一雙有力的手臂已扶住了她。
小姐……昕宛匆忙跟了上來,卻看到了面前的人顯然一驚,急忙行禮,將軍。
站在門前的人正是天陌,方才他正要前來想要看看她的情況,卻不想還未曾敲門,她就突然開門撞上了他,讓他有些吃驚。
沐綾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那雙深明好看的眸子,那樣深深的,看不到波瀾……正是午後在林中遇見的人。又听到了身後昕宛的那一聲將軍……
他身上非凡的氣質,加上他身上不加修飾卻又仿佛渾然天成的尊貴,沐綾驀然地感覺自己呼吸一窒。原來,面前的這個男人,竟是當今最受尊王信任的大將軍,坐擁整個厲國三分之一的兵權。
她蒼白著臉色看著他,竟忘了行禮。
然而天陌卻在看到她如白雪一般的雙頰膚色上,因為焦慮而泛起的紅暈,幽深的眸子微微的一斂。
此刻一頭流瀑般傾瀉而下的長發自然地垂著,那一抹胭脂色的紅暈更添得幾分無可名狀的柔美,縴長微卷的羽睫輕然閃動,只是唇色還依然泛著些許的白。
發生了什麼事?天陌的聲音傳來,依然如此清澈好听。
回將軍,小姐急著要去找步搖,可是都這麼晚了……昕宛求助地看了天陌一眼,希望他能幫忙勸勸小姐。
步搖?天陌的目光回轉到了沐綾的身上,帶著一絲的詢問的意味。
沐綾垂下了眸去,天陌的眸子真的太深了,她不敢看,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那樣深深地沉進去。她只是點點頭。
那步搖……對你很重要?俊朗的眉宇微微一揚,非要現在就找回來嗎?
是……沐綾這才抿了抿自己血色很淡的雙唇,那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日在盛開著滿院的桃花樹中,飄舞的花瓣里那翩翩少年走下殿來,牽起她的手,溫和地微笑著,將這支步搖輕輕插在了她盤起的長發上。
既然如此。天陌忽地轉過了身,跟我來吧。隨即他沿著夜色里的長廊,走去。
沐綾沒想到他竟會是這樣的反應。她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卻只是看到了他的背影,還有那句留在耳邊的,跟我來吧。略一猶豫,她還是跟了上去。
留後的昕宛急的直跺腳,但也無能為力,只好趕快地也跟著去了。
天陌一路來到了府門前,值夜的守衛提著燈,在看到他的時候匆忙地拜下,將軍。
去牽我的馬來。天陌只是簡短的吩咐。隨即,他轉過了身,看著身後緊隨而來的沐綾。此刻的她雙頰的紅暈在夜色里卻是更加暈染,也因為走的急,微微有些喘。
此時,早秋之夜卻早已微涼的夜風就這樣吹來,揚起了她柔軟如絲的發梢,她一身單薄的衣,驀然感覺寒意侵襲了身體,她禁不住微微瑟縮。
盡管只是極小的動作,然而天陌卻已看見。他幽深的瞳仁微微下移,便已揚手解開了披在肩頭的披風,旋即,那披風就順著他伸手而去,包圍住了沐綾的身體。
沐綾有些發愣地感覺到那種屬于他的特殊的氣息,那種仿佛迷迭香一般能夠引誘住人心的氣息,已將她包圍。
溫暖襲來,如此突然,帶著他的體溫。
她紅了臉,垂下眸去。此刻那不經意的一舉一動,那樣純粹而不做作的千嬌百媚。
守衛已牽來了天陌的馬,那匹純黑色的高頭大馬,渾身通透的沒有一絲雜亂的毛。天陌轉身,便向著自己的馬走去。
會騎馬麼?抬手撫模過了馬頭,天陌的聲音才傳來。
沐綾微微抿了抿自己的唇,略略搖頭。她一直都在深閨,除了馬車,都很少看見馬,更別說是騎馬了。
然而天陌卻沒再說什麼,抓住韁繩,翻身上馬,身姿矯健。
沐綾幾步上前,仰面,看著他已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那一只骨節修長白皙的手,就在她的面前。她甚至感覺自己不加思考,便將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手中,讓他將自己拉上了馬背。
他的掌心,微微干燥,卻這樣溫暖,仿佛能在一瞬間,溫暖了她整個身體。
懸空的感覺令她閉上了眼,再次睜開時,才發現自己已在馬背上,而天陌有力的臂膀握住韁繩的同時,也已將她柔軟的身體環抱住。
不必害怕,我會帶你找回你的步搖。
他的聲音就在耳旁,听起來竟多了幾分磁性,不再是初听那樣的只是清涼飄然的感覺。沐綾甚至不敢呼吸。
門口的昕宛看著眼前的一切,有些呆住了,竟然都忘了去攔。
看著天陌抬手一拉韁繩,駕著馬帶著沐綾離去,她才突然地回過了神來,小姐,小姐都不會騎馬呀……
府中,有些昏暗的陰影里,一雙人影正站在那里。
未免也太會給我找麻煩了。一襲青衫,披著白色狐皮披風的南宮睿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語氣里,倒是听不出任何的情緒。
相信將軍,總是有分寸的。身旁的人,正是南宮府中的管家,洛賢。
雖說只是管家,但在南宮府中,他的地位卻是無可撼動的。他是和南宮老爺有過八拜之交的兄弟,本也是名門,卻意外地牽扯進了一場莫名的禍事,家道中落,成了孤家寡人的一個人。南宮老爺本有意讓他再為官,然而他卻已對官場之道失去了興趣,于是便留下了他在府中做了管家。
這麼多年來,他協助南宮老爺處理府中的大小事務,南宮睿,更是他從小帶著長大的,本就是名門的他也算得上是南宮睿的半個老師。
而且南宮睿也從來沒有將兩人當成是主僕的關系,他一直稱洛賢為叔,對他也是從來無所隱瞞,可說是除了自己的雙親以外,最信任的人。
洛叔,你覺得,這件事情像是看起來那麼簡單麼?毫無預兆地,南宮睿出聲問道。
陰影里,秋日的夜風吹拂著周圍靜謐的空氣。
洛賢的嘴角微微一揚,顯得深有城府,聲音沉穩,簡單與否,無非是對不同的人罷了。
不遠處的府門口一盞盞值夜的燈還在陰影里搖曳著,就這樣融化開了一片夜色里,最澄靜的色彩。
有些東西。南宮睿微微仰面,看著深遠的天空中,那在秋日的夜空里卻依然迷離的月色,果然,還是不適合我了。
公子只是不去做罷了。洛賢卻說,以公子的心性,若去做了,也未必不適合。
洛叔又取笑我。南宮睿微微勾起嘴角,四兩撥千斤地將他的話回撥了去。
對于官場,盡管他從未曾涉足,卻大概是因為旁觀者自清的關系,那個爾虞我詐,笑里藏刀的世界,他根本無心去涉及,也更鄙夷去涉及。
秋夜風涼。洛賢顯然也不會多說什麼,公子我們回屋吧。
嗯。南宮睿微微頷首。隨即轉身,將自己的身影沉入了陰影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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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夜,高遠純淨的夜空里,本應是透徹的月光卻不知是不是因為蒙蒙的霧氣,顯得有些朦朧不清。
偏郊的林里,枝葉繁茂,遮蓋住了月色,使得原本就清冷的樹林顯得愈加幽深。
馬背上,天陌的胸膛是那樣溫暖而堅實,從未和男人如此靠近的沐綾此刻有些失神。
她甚至能夠感受到,天陌在耳畔溫熱的氣息,第一次騎馬的她有些手足無措,然而天陌環抱住她的雙臂,卻不知道有什麼樣神奇的魔力,竟能讓她恍惚中忘卻了自己的恐懼,覺得滿滿的安心。
黑色駿馬一路進了林子,馬蹄踏在鋪滿了地的落葉上,沙沙作響。
周圍的一切都沉在迷蒙的暗色里,只剩下空中依然在夜風里飄舞下來的片片落葉,不停息地飛旋著起舞。
偶爾振翅的鳥兒便會驚起一樹的震顫,伴隨著風聲在夜色里,飄散開來。
他們一路來到了林中的深處,午後他們第一次相見的地方,天陌揚手勒馬,隨即停了下來。
你坐著別動,我去找你的步搖。天陌的聲音自耳邊飄來,不知為何卻顯得有些的虛幻和飄渺,仿佛從遙遠的天際飄來那樣。
沐綾甚至來不及反應,他已飛身下了馬。只是包圍住身體那樣的溫暖消失的瞬間,她感覺到了那種恐懼感再度席卷。
將軍……她想要說什麼,身體周遭的寒意卻讓她只是擁緊了肩頭的披風。她也不敢亂動,生怕身下的馬兒突然失控。
天陌很快就在一叢青綠茂盛的草中找到了那支步搖。細看,那步搖竟是用最上好的彩金雕鑄而成,配以桃花盛開一朵,栩栩如生,吊墜上的那顆泛著溫婉光芒的白玉珠,同樣是上乘的材質。
他回到了馬前,抬手握住馬鞍一用力,便再次坐上了馬背。然而幾乎是立刻,他便感覺到了沐綾微微顫抖的身體。
會冷?他劍眉微微一斂,問道。
沐綾只是輕輕搖頭,她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她的顫抖只是因為……那種因為他不在身邊的恐懼感。
你的步搖。天陌將自己的手掌攤開向上伸到了她的面前,那支步搖正在他的掌心,散發著溫和的光芒。
她立刻抬手握緊了那支步搖,雙手交握,將它貼在了心口。終于找回了步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
多謝將軍。她有些蒼白的小臉上再度染上了紅暈,羽睫閃動了一下,那聲音小小的,卻宛如水珠撞擊銀盆般好听。
天陌卻看著她此刻唇角勾起的難以抑制的微笑,驀然地感覺到心房像是被什麼輕輕地撞擊了一下。
這步搖,對你真的這麼重要?他毫無預兆地問,卻在出口的瞬間,也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很蠢。
嗯……似乎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問,沐綾微微一頓,卻還是回答,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的禮物。
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情緒忽地一閃而過,天陌不再多問,只是握住了韁繩,駕馬調轉了頭,順著來時的路而去。
此時不知是不是心情已不像先前的急切,馬兒的速度也慢了下來,順著林間鋪滿了落葉的小路走著,月色淡淡的灑下來,雖不清亮,但朦朧中也透著別樣的美。
沐綾也終于有心情來看看周圍的景色,原來這林中的月色,竟也美得這樣迷人。和府中那映襯在池中小亭的月色相比,更加遼遠而空曠。
漸新痕,淡彩穿柳,香徑便相逢,千古盈虧誰與共,依約破初暝。她禁不住輕聲地吟道。
天陌听見了她溫婉的聲音,看著她微微揚起的小臉,在月色里顯得是那樣玲瓏剔透,仿佛琉璃雕刻而成,讓人忍不住便從心底里生出疼惜。
好詞。他听得她念完,唇邊勾起一抹贊許笑意。
忽然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沐綾雙頰一紅,垂下眸,竟多添得一份屬于少女的嬌羞,讓將軍見笑了。
久聞姑娘才情滿溢。出口成章,果然不同凡響。說這話的時候,天陌的語氣里,透著一絲奇特的意味。
我不曾深夜在這樣的環境的下欣賞月色,沐綾柔柔的語調里,卻听不出什麼情緒,只怪自幼體弱,爹爹為我也是勞心勞神。
天陌那雙深邃的眸子也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听著她繼續說下去,明是深知已錯過了許多,卻也無可奈何。
秋風里,她的聲音柔柔軟軟,听起來竟仿若是溫和細雨一般落入了心間。說完後,她唇間那一抹淡淡的嘆息,卻又輕薄如秋日的蟬翼,一踫就要破碎。
這世間,多的是無可奈何。天陌突然的聲音讓沐綾微微揚起了柳葉似的眉來,不是麼?
听出了他這句不明晰的話中那一絲又有寬慰,又是嘆息的意味,她忽然地就微笑,那一抹自唇邊飄然而去的淺淡笑意干淨透明,如出水芙蓉,是呢,紅塵滾滾,誰又沒有無可奈何。
她的微笑,竟讓天陌感覺自己看得有一瞬的失神。
仿佛懷中的女子根本不是凡塵中的人,若說是琉璃瓷器所雕刻而成的也不為過,就像是墜落自仙界的仙子。
馬蹄一聲聲,踏著月光鋪滿的路,漸漸地走著。
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那支步搖。記憶中的那個翩翩少年一襲明黃色的長袍,繡著流金的騰龍入雲圖,白色玉冠整潔束起的長發,面色如玉般干淨好看。
他總背著手站在殿前,庭院里飄舞的桃花一片片的旋轉飛舞,一對鳳眸靜靜地看著在花叢里起舞的她,線條清晰分明的唇角勾起的那一抹勾人心魄的淺淡微笑……
沐綾不知道這記憶為何無端地又出現在了腦海里。
只是現在,她有些疲憊地微微仰面,不自覺地就已將自己的頭靠入了天陌的懷中。
這懷抱,好溫暖,隔著衣她似乎也能感覺到那種異樣的溫暖,還有那在胸膛里規律跳動的心跳聲……
那流瀑般的長發觸感如同上好的絲綢,天陌感覺到了懷中的女子微微的疲憊,那種屬于她的玄秘的幽香就這樣,也醉了他的心。
也是第一次,他這樣深深地擁著一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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