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還晴,秋意芳菲,多情自是行樂處
朱鈿翠玉,漸醒濃睡殘酒
只消夢回,憑欄便下豆蔻新愁,寂寞下行舟
這雨終是淅淅瀝瀝地下了幾日後,停歇了些。
天空依然並未通透,仿佛只是暫時的停歇,又還在醞釀著下一場不期而至的墜落。細碎的陽光透過層層掩映的雲間撒下的光也愈發失了夏末最後殘存的暖意。
整個宮殿,都已在這場秋雨之後,被濃濃的秋意,染上了微涼。
趁著天未雨的時候,尚宮娘娘終是開始了選妃的事宜。宮殿內住著的美人們,也都紛紛換上了最華麗的衣衫,盼著能在群芳爭艷之中,得到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多一眼的流轉。
然而已快到了辰時,紫微院里在前廳備著的膳食都已冷透,卻仍然不見太子的身影。
下了朝的蘇璟琛入了前廳,在看到眼前冷透的膳食和一旁有些著急的陳公公時,也不由地又微微斂起了自己的眉。
殿下仍未起身嗎?他看著陳公公問道。
回大學士,是的。陳公公焦慮的臉上也是擰著眉,司寢已喚過太子殿下多回了,但殿下一直未起。奴才們也怕惹了殿下不高興,便也不敢再喚。只是這時辰……
公公莫著急,且讓臣去看看。蘇璟琛听著眉間又是一攏。
這個清朔,到底是在做什麼。方才下了朝尊王便已招了尚宮去詢問選妃一事,現在怕是尚宮局都已派了人來請太子殿下了,可他竟然還未起來?
蘇璟琛一路到了太子的寢宮之前,看到兩個同樣有些焦慮的司寢正站在寢宮之外,身後的幾名身著白色宮袍的宮女端著梳洗的用具。
奴婢見過大學士。兩個司寢見是蘇璟琛來,趕忙行禮。
無需多禮。蘇璟琛到了門前,看著她們,究竟是怎麼回事?
回大學士,太子殿下昨夜像是喝了很多的酒,不讓奴婢們伺候,也不知是什麼時辰才歇息……其中一名在發間配著玉簪的司寢回話道,今日奴婢們想喚太子殿下起身,殿下一直未應,奴婢們也不敢打擾了殿下……
還喝了酒?真的是太胡鬧了……蘇璟琛越听眉間越是鎖起。
行了,讓我來吧。他說著便上前,抬手敲擊了門環,出聲喚道,殿下。
然而這一次,里面卻軟軟地傳來了清朔的聲音,都進來吧。
蘇璟琛也顧不得什麼禮數,立刻開了門便入了屋子。只是迎面而來淡淡的酒香彌漫在空間里,令他不由的更是皺眉。
一壇進貢的上好十年女兒紅已喝了大半,那壇子已倒,灑了一地香濃的酒味。
司寢和宮女們方才端了洗漱用具跟著蘇璟琛進了房,卻見一旁的那方紗幕被一只骨節修長而白皙的手給掀了開來,隨即出現的便是披著明黃色繡以龍圖的披風的清朔。
司寢和宮女們立即跪了一地,奴婢參見太子殿下。
然而清朔那俊美的臉上卻在看到蘇璟琛緊縮的眉時,飄然而起了一抹勾人心魄的笑意,為何這麼早就來了?
早?蘇璟琛也第一次忘了行禮,只是擰著眉看著已到了面前的人,殿下可知現在已是什麼時辰了?
面前的清朔不知是否是因為喝了酒的關系,那一對璀璨而浩瀚如星辰的眸子里微微染著一絲的迷蒙,然而他依舊干淨如玉的面容卻又讓人感覺不出什麼異常。
什麼時辰?該是辰時了吧?清朔的聲音也依然這樣好听清澈,宛如天際飄然而來。母後可是派人來了?
原來殿下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蘇璟琛真是沒好氣。這個清朔,真的越來越讓人捉模不透了。
怎的會不記得。蘇學士,若是你選親的日子,你可會忘了?都已經是這個時候,清朔卻仍然不緊不慢地開著蘇璟琛的玩笑。
殿下。還是請殿下快些梳洗吧。蘇璟琛不想再和他繼續繞下去,于是拱手一立,示意司寢快些帶著宮女替他打理一下,免得尚宮局真的來了人,又要等著。
看著他開始更衣梳洗,蘇璟琛轉身才剛出得房門想透透氣,卻見了陳公公正向著寢宮而來。
大學士,尚宮局已派人來請太子殿下移駕輝湘亭。陳公公一見便知是太子已然起了,終是松了口氣。
然而當他看到了房里打翻的酒壇時,他有些驚訝。
公公還得派人來打掃寢宮才是。見到了陳公公的驚訝,蘇璟琛了然于心,只是說道。
是,是。奴才立馬去傳人來。陳公公也不敢怠慢,趕忙退了下去。
整個紫微院都忙忙亂亂的,直到太子殿下上了早已在院外等候的軟轎,才終是松了一口氣。蘇璟琛並未同去,方才在書房里看到了那一堆的奏書,恐怕還得他來處理才是。
向著書房而去的他卻在上了長廊時,停了下來。看著那一片在秋日微涼的風里依然傲立著盛開的菊花,卻陷入了思緒中。
那一日清朔帶著他一路去了宮中最偏郊的月吟坊,也著實出乎了他的意料。
這月吟坊早已荒廢,十年之前曾是尊王招入了藝人替宮人們傳授舞藝和琴藝,一些達官貴人們也會送自己的女兒前來學藝,然而到了他進宮的那一年,這月吟坊的舞司便去世了,隨後這月吟坊,便也荒了下來。
然而那日在秋日細密的雨絲里,他看著清朔站在那早已生滿了青苔雜草的階前,久久的望著,那一瞬在他的身上,蘇璟琛堅信自己,讀到了一種他從未曾看見過的情緒。
仿若是柔情,又仿若是嘆息。他沒有問,因為知道有些事,就算問了,也終究只能成為秘密。
只是那日的清朔卻只嘆了一句為何這殿前的桃花不在秋日盛開,蘇璟琛不解其意,卻隱隱地感覺到了一些,他所不能理解的東西。
而後到了今天上演的這一出讓人有些措手不及的小鬧劇。這中間,到底有什麼樣的關聯呢。蘇璟琛想不透。卻只是感覺到了這一切都和選妃一事有關。
只是……越來越猜不透的他,究竟又是發生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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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落在御花園中的輝湘亭,此時已坐了盛裝的皇後。
今日的皇後著一身明黃色的鳳袍,上配金絲彩繡的百鳥朝鳳圖,雍容華貴。軟座的她上一雙白皙修長的手交疊著置在膝上,上戴琺瑯色五彩蔻丹。
發髻梳得復雜妖媚,裝飾以一套純金而造的綴飾。發絲整潔梳起的額前貼著鈿花,映襯出她依然唇紅齒白,膚色如雪的美。但這些裝飾又恰到好處地體現了她作為六宮之主的威嚴。
她的身旁還陪侍的是幾名後宮中的佳麗,均是色澤鮮麗的正裝,梳著靈蛇的發髻,只是不如皇後那樣華貴。
尚宮娘娘已然帶著一行身姿裊裊的美人前來拜見皇後。
美人們衣著艷麗多姿,飄然著在宮女們的陪侍下隨著尚宮娘娘一起穿過了御花園。那一刻,御花園中尚在秋日里盛放那五色的菊都黯然失色。
拜了禮之後,尚宮娘娘便帶著美人們退到了一旁,隨即命身邊的一名宮女將一部名冊遞上了亭中。
身邊的美人們在看到了皇後那雍容華貴的氣質時,都紛紛露出了欽慕的神情。
然而退在稍遠處的沐綾,卻在看到了座上那盛裝的女子時,忽而地竟有種莫名的感覺。她說不清那種感覺的由來,只是好像也感覺到座上那女子光鮮亮麗的背後,又究竟有著怎樣的苦楚。
而那些陪侍一旁的後妃們都尚且如此年輕貌美,她們又有誰,能留住那個君王的心呢。
正想著,身後卻忽而飄來了一個聲音,今日,你真是美極。
沐綾回了頭去,看到了面前的人,竟是秦阡雪。此時她正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然而沐綾卻看得她時,忽而一頓,繼而才嘆道,阡雪姐姐才是美極。
秦阡雪今日一身淡淡的紫色長裙,肩上披著的柔紗恰然透出了她幾近透明的冰肌玉骨,抹胸的領口上繡著彩色的碎花,而長裙飄飄裊裊之上,又潑墨一般地染著紫金花瓣隨風而舞的畫面。
她的長發依然梳得並不繁瑣,腦後只以一枝玉簪盤起了一個發髻,剩下的齊腰長發便就這樣隨意的垂散著,而今日精心妝扮的她那宛如天成的容顏更是美若畫中的仙。
然而秦阡雪卻忽而地搖了搖頭,不,你這一身白如雪,才真當是仙子入凡塵呢。
秦阡雪看著面前的女子,也忍不住想要嘆。今日在這宛如繁花似錦一般的人群里,唯獨她一身不染塵埃的雪白。
她身上白如冬日飛舞的雪花一般純純靜靜的色彩,只在腰扣之上繡著幾瓣飄然的桃花。裙擺之下亦然盡是配以桃花相應的淡淡緋色,寬大的袖口之上,繡著金絲紋成的彩邊。
微垂的眸子望去只能看到眼簾之上烏黑長卷的睫,那宛如秋水化成的眼波隱約可現,薄薄的唇瓣上血色稍淡,卻透著一股弱柳扶風一般的柔美。長發依然未加修飾,只是配著那支步搖,在細碎的陽光里輕輕然的搖著。
太子殿下駕到。不遠處,公公的通報聲傳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幾乎是在看到那個人的同時,所有的美人都醉了心神。
一頂白色軟轎之上綴飾著五色的流珠,順著轎夫的腳步,那流珠輕然搖晃著。
一襲明黃色的龍袍,那以金絲繡成的游龍戲珠圖自衣擺上散著光芒,栩栩如生。束發的金色發冠上環繞著紋飾以七彩的鑽,一條胳膊支著下頜倚在軟轎之上。
那確然是個面色如玉,風度翩然的少年,微微勾起的唇邊透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淡然笑意,卻已然足夠在瞬間就掠去了所有人的心,一對鳳眸幽深而澄明,卻在他悄然眯起的時候,透出了一種妖宛而邪魅的意味。
剎那間,就仿佛有什麼驀然地撞進了心懷,激起了沐綾那本水平如鏡的心里,驚濤洶涌。
那確然是他。那個曾經在殿前的一樹桃花里,背著手看她飛舞的少年。那個曾經走下殿來牽起她的手就那樣無情地寫下了她那麼多年來纏纏繞繞不斷的思念的人。
她木然地站著,仿佛一瞬間的陽光太過了耀眼,就刺得她的眼楮,生生的疼。她甚至忘了行禮,直到身邊的秦阡雪扯了一把她的衣袖,她的恍然一般隨著尚宮娘娘一起跪下迎接。
軟轎停在了亭前,清朔便下了轎,甚至沒有多看那成群的美人一眼,只是順著階上了亭中。拜向了亭中的皇後。
兒臣參見母後,見過各位娘娘。他拜下了身,那聲音清澈,好听的如若是天際飄然而來一般。
快平身。皇後見了他,笑意便欣然而生,為何來的這麼遲?
怕是太子殿下熬夜批閱奏書,自是勞累,今日便起晚了吧?說話的卻是一旁的淑妃。
批閱奏書?……清朔的腦海中驀然地浮現了蘇璟琛看到自己仍堆在房里那一堆的奏書之後皺眉的神情,必然是送了自己出來之後便去處理了,他忍不住就在唇邊飄然而起了一抹的笑意。
但他只是又一行禮,讓母後和各位娘娘久等,還望恕罪。
我們等自是無妨。殿下若讓那些美人兒等急了,怕才是不好吧。嵐妃微微一笑著說道。
是啊,快坐吧。皇後抬手一指身旁尚且空著的位置,莫要再耽擱時間了。
兒臣遵命。清朔微微頷首,隨而便在軟椅上坐了下來,而立即,身旁的雅訓便遞了名冊過來。
尚宮娘娘又拜見了太子之後,這場選妃便正式開始了。每位小姐都要逐個上前拜見,讓太子殿下從中選擇。而這一次只是初選,最後會留下十位美人,在後日進行獻舞,才能確定最終的人選。
清朔靠著軟座,抬起一條胳膊支著頭,看著眼前一個個花枝招展的美人們上前來拜見,卻顯得有些興趣缺缺。
他一如沉靜地看著面前一個個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羞紅了臉的美人們,唇邊那抹邪氣的笑意卻一直沒有收起。只是那對鳳眸里透著讓人猜不透的情緒。
只是秦阡雪出現的時候,他的眉宇才微微一揚。想不到記憶里那個小小的身影,笑起來有著兩個好深的酒窩的小女孩,如今也已出落成了這樣的一個美人。
然而看著她此時的笑容時,他發現她雙頰上的酒窩已不像兒時的那樣深了。而坐在身旁的皇後卻顯然對她很是滿意,不停地和一旁的後妃們贊嘆著她的氣質。
清朔心中自是明朗的。想必這場看似盛大的選妃,無非也就是掩人耳目而已。
他的母後才不會在乎他究竟看上了誰,因為無論如何,太子妃的人選,從那日找他說話開始,便注定了只有秦阡雪一人罷了。
故而他也並不想多說什麼。反正帝王之家多的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婚姻,本就不可能談什麼愛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宿醉,或是起了遲未用早膳的關系,不多時清朔便已覺得有些乏了。
而此時天空里有些破碎的陽光也正變得清晰通透了起來。
沐綾一直看著亭中那個一身龍袍的少年,他清明俊秀的容顏,自那日別過之後再想見他卻已是多年,未曾想再次相見,竟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
她也曾無數次地在心里勾畫出他的模樣,只是親眼見了,卻發現他遠比她所想的,愈加的玉樹臨風,愈加的有著王者的風範。
一旁的司儀示意她上前去拜見。她驀然便感覺到了窒息。踏著階上了亭中的時候,她便垂著自己的眸子,不知道為何,想了那麼久,她竟然在此刻,覺得自己害怕面對他。
而座上的清朔卻在看到這一襲白衣裊裊而上的時候感覺到心里猛然的驚。
為何眼前忽而飄來的竟是那日桃花雨中宛如畫中仙的身影,她就是那日在殿前飛舞的女孩兒麼……這真的可能麼。
那一雙鳳眸里幽深的瞳仁驀然地斂了斂,眼前的女子真當是美的如同仙子墜入凡塵,那一身白衣素雅純淨,在繽紛爭艷的人群里,也仿若是吹來了清爽的氣息。
就連皇後和眾妃們都看的有些的恍然。然而皇後隨即不動聲色地想著,這女子的美,怕是會威脅到了秦阡雪的地位。于是她也並未多說什麼,便示意她退下。
然而軟座上的清朔卻忽而地開了口,慢著。
沐綾停住了腳步。他,難道也還記得她?……她抿起了唇,卻不敢抬頭看他。
抬起頭來。清朔的聲音听來竟仿若是隔世一邊飄飄渺渺的。
她終是慢慢地抬起了頭來,一對秋水剪成的眸子在看到了面前那個思念了這麼久的人的時候,忽而地就盈上水波,那血色稍淡的唇瓣輕輕然的顫動著,像是有著千言萬語卻也不知從何說起。
清朔的眸子在看到了她清秀絕麗的容顏時,變得更加深邃。而視線交匯的一瞬間他仿若感覺到了某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正在呼之欲出。
然而在此處,不論是任何人任何事,怕是也都不允許他有更多的情緒。
故而只是那一眼,他便隨即只是給了她一抹曖昧不明的笑意。沐綾很想要知道那一刻他眸子里究竟深藏著的暗涌是什麼樣的情緒,然而卻,全然的猜不透。
他並未再多說什麼。司儀便也帶著她下了亭中。
那麼他終究……還是沒有認出了她來麼。
當再一次被秋風里破碎的陽光所照耀的時候,她驀然感到的,竟赫然是一種寒意。多麼可笑,那個瞬間她還以為他終是認出了她來,卻竟然,一切都只是妄想罷了。
也是,他如今是這厲國的太子,是未來的皇帝。又怎的,會去記住她這樣微不足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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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了不多時的天空,雲層便漸漸地聚攏來。
很快到了傍晚的時候,隨著尚宮娘娘帶著太後懿旨前來宣布後日獻舞的名列,一場醞釀了多時的雨便又悄悄然而至。
這場雨下的更是纏綿而淒婉。是如同那些嫁入宮廷夢碎的美人們獨自暗垂的淚一般,擊碎了的夢想。
殿中同住的周小姐和韓小姐都不在名單之列,因而便在尚宮娘娘的安排之下,很快地收拾停當,備著馬車便和其他落選的美人一並,都在護衛的帶領之下,出了宮。
這殿中,自然是安靜了許多。
昕宛端著小姐的藥正穿過了長廊走向廂房,看著廊前飄舞漫天的雨絲,卻不知道為何,有些想要嘆息。
明明小姐入選,她該要高興才是,然而今日回了殿的小姐卻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卻又讓她擔心。
她不曾見過這樣失魂落魄的小姐。她看著小姐一路入了廂房,在銅鏡之前抬起手都握住了那支步搖想要摘下,卻猶豫了許久仍然沒有這樣做。
她不知道小姐是怎麼了。今日見了太子殿下,難道小姐不該高興才是嗎。
想著,她已到了門前,推開門,卻發現小姐不在房內。
小姐?昕宛放下了藥碗,繞了房間確然沒有發現小姐的身影,急的立刻出了房間尋找。這天色已晚,還又下著雨,小姐又會去了哪里。
油紙傘面上,盛放的是大朵透白的蓮,蓮葉片片,在雨絲輕敲著傘面的時候,恍若如生般在輕輕然地搖曳著。
夜色已然深了。周遭的一切也都沉入燈火所照不亮的暗中。
這月吟坊何時竟也變得這樣的荒了。
沐綾打著傘,靜靜地立在月吟坊已然是鋪滿了雜草和青苔的門前。看著坊中殿前那一樹樹早已早秋日的風里失了生機的桃花樹,稀疏的枝葉之上,懸著幾顆青澀的果實。
她換上了那一身在入宮之前,錦繡坊的陸氏姐妹特意為她做的緋紅色舞裙,就是為了讓她能夠在獻舞的時候,艷壓群芳。
然而今日,不知道是不是終究已明了了那個她一直想要的答案,她換了這身舞裙,卻想的,只是到她痴心的思念開始的地方,來走走。
雨絲落在了傘面之上發出輕柔的聲響。她踏著早已生滿了荒草的青石路上入了月吟坊。
周圍的一切都沉默著。只剩下那鋪在階上青色的苔在訴說著過去的時光。
桃李自春,那日桃花相應紅,故人剪燭西窗雨,遲暮重逢,愁緒灑空城。
她將傘柄斜斜地靠在了肩頭,微微仰面,那柔美空靈的聲音在雨絲淅瀝中染得了一分的愁緒和一分的寂寥。
不再是當日桃花紛飛的畫面了,亦然不再是當日她抬頭便能看到了那一襲明黃色長袍的翩翩少年的時光了。
就在那少年將這步搖配在她盤起的長發上的第二日,祖母病危的消息傳來,她便匆匆在母親的陪同之下,離開了月吟坊,而也從不曾想,這一別,卻兜兜繞繞了這些年,終是回到了原點。
只不過現在,就算仍是桃花飛舞,就算她仍然是在這殿前起舞,那個少年,怕是也不再會出現了。
一抹柔軟的嘆息終是自她的唇邊飄然落去。正如那一日她看得秦阡雪眼中的寂寥時忽而生出的感嘆一樣,多情的總是回憶罷了。然而就算能抽刀斷了秋水,這愁緒滿溢的回憶,又能有誰斷得了呢。
她微微地垂下了頭。雨有些大了起來,也已微微沾濕了她的衣。
而當記憶就這樣飄飄繞繞著在雨霧里纏綿的時候,她還是飄起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回過了身來,想要離開,卻忽然地就這樣定在了那里。
因為面前,竟赫然地站著那個一襲明黃色龍袍,風度翩然的少年。
此時的他打著一把深藍色的傘,隔著有些密密的雨簾里,一切都顯得那樣的不真實。那一對邪魅幽深的鳳眸此刻正深深地看著她,那從深不可測的眼底所洶涌而起的波瀾……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清朔薄薄的唇線輕然一動,那聲音愈發的飄渺而虛妄。
此時她就站在了他的面前,一身緋紅色一如記憶中一樣的舞裙,那在緋紅里襯得她那幾近透明的冰肌玉骨,那眼角眉梢里微微的驚異,轉而涌上的,卻是終究無法言說的千頭萬緒。
沐綾看著面前的他,那顫抖的雙唇卻無法說出了一個字。視線里漸漸模糊不清了他的容顏。
她只看到了他伸起手,將手心向了她,仿佛在等待著什麼。她不知道那已是什麼樣的情緒在驅使著她終是顫抖著將手放入了他的手中。
而就在那一瞬間,他握緊了她的小手,用力將她一把擁入了懷中,而也就在此時,她的淚才驀然地掉了下來。兩把傘就這樣傾覆在了漫天綿綿的秋雨里。
他的胸膛上和暖的溫度已然驅散了秋意雨霧里所有的寒意。而那淡淡的龍延香氣息也已然將她包圍。
沐綾不敢確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即便是這暖意早已侵染了她的全身,她顫抖的唇終是只輕輕喚了一句,殿下……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清朔的雙臂擁緊了她,像是一生一世也不願再松開,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逃走了。
其實他早在第一眼時便認出了她來。只是他不敢確定。畢竟那只是在記憶里隔著桃花漫天相見不過匆匆幾面的容顏。
于是他故意地叫住了她,故意顯得曖昧不明,就是希望,她能再一次來到這月吟坊,而他,也已然在這漫天的秋雨里,等了她不知道多久。
你可願,做我的妃子?那自耳畔溫溫飄來的聲音只在轉瞬,便已穿透了心扉。
她咬住了唇瓣,終是點了點頭。
轉瞬間,這淅瀝的秋意便沉靜了整個天地之間所有的聲響。
仿佛就在這樣飄渺的時空里,那細細密密的雨絲纏纏繞繞著,便已將所有情人的痴痴纏纏都繞在了一起,化成再也解不開的時光里,成了韶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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