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沐天清 第八章 秋露漸濃

作者 ︰ 聖野森林

夜色纏纏塵收露,小曲一支風月暗

瓊枝玉樹,暖日明霞光未散,便得水蘭盼初晴

自是瑤台漸下,一縷相思,守不住了歲月

秋雨纏綿了幾日,終是漸漸地消了下去。依然殘留在空氣里的,是氤氳著整個秋日的微涼的潮氣。

尚宮娘娘也就在雨將歇的時候,派了各個殿的司儀前來通知十位美人,獻舞的盛典將在三日後進行。

于是沉靜了一些日子的選秀宮又開始忙碌了起來。

午後的雨已漸小,卻依然綿綿密密地。沐綾倚在軟塌上,仍是一身純淨的素白,一條玉臂支著頭,靜靜地看著窗外,那飄搖的雨絲。

天空已然漸漸地明朗了起來,看樣子這雨,也很快就要停了。

忽而的昕宛卻推了門進來,小姐,秦小姐來了。

隨即,一身微藍色錦緞長袍的秦阡雪便身姿裊裊地入了房里,正看到沐綾正倚在軟塌之上,有些不好意思,呀,我可是打擾了妹妹休息?

姐姐哪兒的話。沐綾柔柔的一笑,便下了塌來,吩咐昕宛去沏來了茶。

這日子,可真是有些難熬呢。秦阡雪看著昕宛退了下去,忽而的就嘆了一聲。

卻不知姐姐緣何而煩心?沐綾指尖輕輕攏著青瓷杯,看著秦阡雪的時候,那聲音依然柔軟溫和。

自古便是多情自傷,這話還真的不假呢。她說著,語氣里透著一抹寂寥,我本無意如此,卻也一不小心,成了眾矢之的。

自然,她作為當朝國舅的女兒,皇後的佷女,此番又是盛傳中太子妃的不二人選,必然的會招來嫉恨。

盡管她一再婉拒了皇後提出的讓她入住朝鳳宮的提議,堅持住在選秀宮中,不想招致非議,卻仍然發現,那些流言蜚語,早已如洪流般無從阻絕。

想找一人說說話,怎麼都這麼難。她說著,卻又是喟然一嘆。

姐姐無需難過,心中自是清明便是了。沐綾聲音軟軟地安慰著,那些人無非都是嫉妒,才造了這流言出來。姐姐若是想找人說話,我自是願為姐姐分憂。

若這宮中,也都似妹妹開明便好了。秦阡雪把目光轉向了她。

人心自是最難控的東西。姐姐莫要理會小人。

听著耳畔她柔軟的聲音,秦阡雪才終是覺得有些煩悶的心情,漸漸好轉。不由地便說,像妹妹這樣溫柔大方,又知書達理的美人兒,才該是太子妃的人選呢。

姐姐說笑了。雖知道她或許是無心而出的一句話,沐綾依然感覺心頭微微一跳。

那日秋夜的細雨里,那個夢里的人在耳畔的低喃,一切宛如夢境一般的不真實。而她也一樣不願招致非議,因而才回了這選秀宮中,想要等到把自己最美的舞姿展現之時,再來讓他為自己正名。

然而此時,說到了清朔的秦阡雪也忽而地沉默了。那日亭中,他看著自己時,那深深的眸子里並沒有任何欣悅的神色,甚至連一絲的漣漪都找不到。讓她懷疑,他是否都還記得自己。

怎麼了姐姐?注意到她的神色,沐綾便關切地問道,為何眉間有愁緒?

秦阡雪卻微微一搖頭,發間的玉珠便隨之微微搖晃,只是在想著,不知自己究竟想要抓住些什麼,卻又總抓不住似的惆悵了。

驀然在她眼里讀到的那樣的悵惋,沐綾卻覺得是那樣熟悉。然而敏銳的直覺卻讓她很快地想到了,那日自己以為他不再記得自己之時,怕也是這樣的情緒吧。

而也就是此刻她忽然心下自是一緊。這幾日來一直醉心在那失而復得的溫柔里,她竟然全然地忘卻了身旁的這個女子,才是皇後眼中太子妃的不二人選。

而她聲聲的嘆息里,那個也勾起了她無限愁緒的人,只怕……也是清朔吧。

這世間之事,為何總要這樣讓人無可奈何。

是我不該與妹妹說這些的。讓妹妹也替我煩憂。忽而的,秦阡雪便收起了那些思緒。她看著身旁的女子,柔柔的笑,只是那笑顏里,依然藏不住了淺淺的寂寥,該是與妹妹說些開心的事才是。

姐姐但說無妨。沐綾看著她,那一瞬卻忽然的失了神。

那從心底升騰著而起的卻竟然是……恐懼?不,或許更多的是一種失落。

她知道能再一次見到了清朔,便已然是她的幸運,而她也從未曾奢想過會成為他的太子妃,只是仿佛這一切都來得這樣突然卻自然,她根本無法去抗拒。

只是那份剛剛被握入了手中的溫柔,就在此時,便要不得不殘忍地被扯去了一半麼……

忽而地,她覺得面前這個在不久之前還感覺著親近如姐妹的女子,就這樣飄然著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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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飄搖了一日的雨已然停了。天空也終于變得有些清明而高遠了起來。只是那一輪的彎月卻依舊有些朦朧不清。

看著昕宛已睡著了,沐綾卻在窗邊立了許久也了無睡意,便悄然推門出了房間,想去走走。

月色朦朦朧朧著看不清晰,她一路的出了已悄無聲息的庭院,信步順著已鋪了落葉的青石小路,去向了荷花池的方向。

由于這選秀宮中住的也大多都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因為巡夜的守衛也鮮少來到這里,宮女司儀們也早已休息,整個宮殿,便都沉在一片透人心脾的安靜里。

她微微的仰面,望著那月色,記憶里卻忽然地又倒回了那一日林中的畫面。

那一日的月光自是不像今日那樣的迷蒙不清,那一日,也是她第一次試著騎在馬背之上,任憑那馬兒信步向前,穿行在透白無邊溫柔的月光之下。

也不知那日陪著她一起的那個將軍,現在可安好。

她細細地便在腦海中也勾畫起了他的容顏,他線條分明的臉龐輪廓透著他作為將軍的威嚴和魄力,那對深邃的眸子里所深深藏起的情緒,還有他抿起了,就顯得冷漠的唇線。

忽而地想到了他,那時自他肩頭取下的披風包繞在身上,深深的暖意……沐綾的唇邊便忽然地飄起了一抹柔軟的淺笑。只是連她自己,也都未感覺到。

腳下的青石路上,幾日的細雨便很快地就鋪上了一層淡淡的青苔,宮人們也顯然未來得及清理,因而她走的小心翼翼。

不遠處便是荷花池了。靠水的小亭子之上懸著一盞隨風微搖的燈。她走入了亭子里,靠著欄桿,將視線投向了水面。

顯然過了夏,這荷花池里的生機便全然地散了去。秋風吹得落葉一片片飛舞著而落,輕輕敲擊著水面,便散去了一圈圈的漣漪,也成了一道風景。

這宮里,似乎從來也不缺乏真正的美景。小到她們這選秀宮的每個殿中,也都是宮人細心打理的景色。

然而秋風吹了來,頭頂的燈火微微搖晃的同時,霜露稍重的空氣里,便也染上了一種寒意。

沐綾忽而地就微微瑟縮了一下,然而伴隨著那陣秋風,亭邊的那棵楓樹上,便飄落來了片片火紅的楓葉。

她忍不住就抬起手握住了一片正飄搖過眼前的殷紅楓葉,然後對著並不明亮的燭火,看著那條條的葉脈。這楓葉總是傳播著秋日的訊息。然而卻又有誰知道,這楓葉淒然決然鮮紅色的美,也都是落入塵埃之前,最後的一抹絢麗。

胸口之上忽而便堵上了什麼。想要嘆息,卻又不知該如何嘆起。

就像是她一直感覺到自己在逃避著什麼。入了宮來她慶幸自己認識了秦阡雪,卻不想那竟也成了她的一種不幸。她們愛著同一個人。這便是癥結所在。

而一旦她想到了這份自己糾纏了如此之久的愛戀,便也可能只是他多情的其中一個。想到了他或許也是用這樣相同的方式許下了秦阡雪的一個十年。她的心,就驀然地好像揪在了一起。

愛。終是自私的。只可惜了她所愛的人,永遠都不會只愛她一個人。

又是一陣風來,她忽地松開了指尖,那楓葉飄飄搖搖著,便順著風墜向了水面。踫碎了水平如鏡,撞起了波紋陣陣。

忽而的,細碎的說話聲卻順著風飄來。她微微一驚,回頭望去,在不遠處的樹影叢叢之中,隱約看到了兩個人影。

那個人……似乎穿著一身彩綢的長裙,她眯起了眸子,那竟赫然像是柳惜月,至于和她說著話的人,她卻無法看清。

那日的初選,柳惜月也被選中留了下來。只是她二人向來也無太多的來往,以前在府中的時候她便一向也只是應付過柳惜月的招惹便是,因而到了宮中,視她如死敵的柳惜月自然不會再和她有任何的接觸。

其實也不止是柳惜月。留下來的其他幾位美人也大多都是極盡所能地想著如何用別出心裁的方式,來讓王座之上的少年多看自己一眼。彼此之間,說不上是劍拔弩張,卻多是冷然相對的。

沐綾知道,如若是讓柳惜月看到了她,恐怕今日這一鬧,又該是不可避免了。

于是她便想要趕在柳惜月發現自己之前離去,只是這青石路很滑,她也不敢走快。方才走了沒幾步,和那神秘人商談完了從樹影之中出來的柳惜月便已然看見了她。

柳惜月顯然是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發現有人,林中那個人影便立刻轉身,隱入了一片更深的黑暗之中去了。

你听到了什麼?柳惜月提著裙擺,幾步上前,語氣急急的,甚至有些氣急敗壞。

姐姐。我什麼都沒有听到。沐綾知道自己已然躲不開,便只好直面著她。

胡說,你分明就是听到了。柳惜月以手叉在腰間,顯得蠻不講理,她冷笑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以為這樣就是抓到了我的把柄?

姐姐……她柳眉微微地簇了起來,還想要解釋什麼。

然而不講理的柳惜月不依不饒地伸手拽住了她的肩,冷冷地笑著,我早就受夠了你那讓人惡心的樣子,裝得文文弱弱,骨子里比誰都賤。

肩上被她握住的地方傳來刺痛,沐綾想要推開她,然而一抬頭卻正迎上了她那雙已充滿了殺氣的眸子。

她想要殺了她?!……等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柳惜月已然伸手想要掐住了她的脖子。

不要……她閉上了眼眸,卻在和柳惜月的推搡之中步步後退。

你以為爹爹疼你,你就真的能飛上枝頭了?我告訴你,你別痴心妄想了,像你這樣下賤的女人,早該死了……柳惜月泄憤一般地用力推搡著她。

很快兩人便已到了湖邊,沐綾發現身後已無了退路,她驀然地想要收住腳步,然而腳下的玄武岩之上鋪著的青苔卻讓她的腳下一滑。

啊……隨著她的一聲驚呼,便跌入了冰冷的荷花池之中。

眼前的畫面卻忽然地也讓柳惜月驚得呆住了,理智也就在這一瞬回到了腦海里。天哪……她究竟做了什麼?

什麼人?然而不遠處卻隨著一個聲音飄來,也傳來了腳步聲,想來定是方才的吵鬧之聲引來了人,柳惜月慌亂之中匆忙地逃向了一旁的樹叢之中,趕忙躲了起來。

來的人竟是天陌和南宮睿。而一眼就認出了池中的女子,天陌眉宇之間驟然飄過一絲冷肅,幾乎不加多想的抬手甩下了肩上披著的披風,隨即也躍入了湖中。

南宮睿在看到眼前的畫面之時,俊秀的眉宇之間也飄過了冷然的意味。

傍晚時,尊王急招他們入宮商議邊關的形勢,不久前才出了御書房,他們想到了此時正在選秀宮中的沐綾,便想著過來看看她。

然而到了選秀宮中確然是夜已深了,方才要離開,听到了這荷花池邊的吵鬧之聲和落水濺起的水花聲,他們便匆忙過來,卻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天陌將渾身濕透了的沐綾救上了岸,而此時渾身冰冷又受了驚嚇的她臉色慘白,癱軟地靠在天陌的懷中。

南宮睿隨即取過了她的胳膊一診,那恍惚寒冰一般的觸感卻讓他也是一擰眉。但隨即他向著天陌一點頭,還好,沒有大礙。

那濕透了的一頭長發已然散了,身上的衣也因濕了而變得冰冷。一張小臉此時沒有任何的血色,她抬手捂著胸口,有些貪婪地喘著氣。沒有想到這荷花池的水竟是如此的冰冷,只是秋日,卻已是這樣的冰冷透骨。

天陌眉間一攏,隨即扯過了方才甩下的披風,包繞在了她的身上。

……將軍?南宮公子?驀然有一種奇異的溫暖襲來,但視線沉沉的,好不容易她才認出了面前的人,只是那聲音卻是澀澀而顫抖的。

別說話了。天陌看著她,眉間愈是深鎖。隨即起身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和南宮睿一起匆匆向著廂房的方向而去。

…………

荷花池的水真的好冷,好冷……

她的身子在冰冷的池中不停地像是要陷了下去,冷的也都仿佛失了知覺,然而她越是拼命地想要掙扎,卻越是感覺到那水自四面八方地包圍了過來。

想要呼喊,一張口卻喝了冰冷的湖水,那一瞬間剩下的只是絕望。

誰來救救她……

床上的女子顯然睡的很不安穩,細細的柳眉不安地攏在一起,蒼白的小臉上因為發燒而染著紅暈,額前沁出的冷汗已然濕了幾縷發絲。

天陌正坐在床邊,將一塊濡濕的帕子覆蓋上了她的額頭。然而不知夢里又出現了什麼,沐綾低低地申吟了一聲,竟忽而地伸起了自己那白皙到幾乎透明的手臂,抓住了天陌的手。

天陌幽深的眸子又是深深一斂,反手便握住了她柔軟卻微涼的小手。感覺到了安心,沐綾終是又沉沉睡去。

一旁的南宮睿開好了藥方,正在吩咐一個司儀去煎藥。

听聞消息匆匆趕來的尚宮娘娘便在此時也到了,看到了天陌和南宮睿,驚惶地拜倒下去,奴婢參見大將軍,參見南宮公子。

起來吧。說話的是南宮睿,他一揮手示意身旁的司儀退下,隨後轉向了尚宮娘娘。

尚宮娘娘垂著頭站著,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這選秀宮中竟來了這兩位大官,讓她根本不知該怎麼辦。

這時昕宛端著姜湯也進了房間,行了禮之後便趕忙地到了床邊。然而當看到天陌正握著小姐的手時,她竟也覺得有些手足無措。

將軍。南宮公子吩咐奴婢熬來了姜湯,將軍喝了驅驅寒吧。她放下了姜湯,到了床邊,讓奴婢來照顧小姐便是。

天陌那幽深的眸子看了她一眼,隨即一點頭,便將握在手中沐綾的小手輕輕放回了被子里。然後便起了身來。

他轉而便到了南宮睿的身旁。那依然有些濕潮的發垂在肩頭,愈是映得他線條分明的臉龐透著魄力,那一雙深邃的眸子雖然並沒有太多的情緒,卻讓人看著就感覺到了說不清的壓迫感。

今日之事,必須要查清楚。他看著尚宮娘娘,那聲音里帶著不容置喙的味道。

奴婢,奴婢遵命。尚宮娘娘雖是選秀宮的一宮之主,卻在他二人面前,也只能是自稱奴婢。

然而南宮睿卻並沒有多說什麼。他的手中,握著一個方才在湖邊拾到的耳墜。

他細細的想著,確然是听到了吵鬧之聲,而當他和天陌一起向著荷花池邊過去的時候,似乎看到有一個身影逃離了……

南宮,你在想什麼?天陌看到了他微微擰起的眉,顯然是在思索,便問道。

不,沒什麼。南宮睿卻並未再多說什麼,只是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耳墜。

這事,恐怕遠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

&&&&&&&&&&&&

獻舞的日子終是到來。

這一日的午後,陽光透過絲縷的雲層顯得有些許的晃眼,空氣里彌漫著的,便是秋日那微涼的潮氣。而御花園中的金桂也都有了開花的跡象,送來一陣陣似有若無的香氣。

琉瓔台之上,居中坐著的便是一襲龍袍的尊王。一頂帝王冠紋著流金彩雲,帽檐上綴著一字排開七顆穿著金的玉珠。

右手邊,鳳袍在身的是皇後,今日盛裝的皇後在梳起的發髻之上有意地配上了金色的鳳釵,那栩栩若生的鳳便仿佛在陽光里飛舞一般,襯著她端莊艷麗卻又不妖嬈的美。

而左邊的軟座之上,便是那一身明黃色太子袍的少年。今日的他以金冠束著發,讓那俊朗明晰的容顏越發帶有一絲妖宛而邪魅的味道。盡管今日是他選妃的日子,他的身上,卻多少透著一抹的慵懶。

左右兩旁排開而坐的,還有後宮的一些妃嬪們。但能出席這場合的卻只能是妃字級別之上的。

無疑在這些妃嬪之中,便是那一身淡黃色紗裙的茗若最為搶眼。這裙的線條柔美,在腰間配以一個闊扣,便恰到好處地展露了她不盈一握的縴細腰肢,肩頭的紗薄薄的,隱約都透出的她如雪一般白皙的肌膚。

黛眉輕掃,朱紅色的唇瓣微啟,一對似媚如流的眸子里,卻也看不出了什麼樣的情緒。但她又是聰敏的,盡管這一身裙顯然讓她成為了妃嬪之中的亮點,卻又處處遵循著宮中的規矩,毫無分毫逾矩的裝扮。

因此就算皇後對她忌憚,卻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台下,已然由尚宮局鋪上了紅毯,此時美人們的獻舞正要開始,宮中的藝伎正在彈奏著古箏序曲。

一方輕紗幕簾之後,美人們正在司儀的帶領之下等候著。

今日的沐綾穿上了那一襲特制的緋紅色舞裙,勾繞在領口的是水墨之色的雲霧,腰帶之上,也繡著金絲的彩繡,寬大的袖口和裙擺上,便是那大朵的牡丹,在爭相開放的畫面。

她梳著那一日在月吟坊的桃花樹下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發髻,未加上任何復雜的修飾,只有那支他贈與的步搖。而一張小臉盡管覆了妝,卻仍然是透著令人心悸的蒼白。

妹妹身子可還吃得消?身旁的秦阡雪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卻擰起了柳眉。

尚且沒事。沐綾揚起唇角想要微笑,但那笑意卻有些勉強,多謝姐姐關心。

三日之前夜里在荷花池冰冷的水里只消那麼一會兒,就已讓她染上了風寒。但是她卻對自己為何會跌入池中一事,只字不提,就算昕宛和尚宮娘娘一再的追問,她都守口如瓶,只說自己是不小心跌了下去。

只是對于天陌和南宮睿神兵天將一般出現,救了她的命,她也不得不感嘆,這世間之事,也真是機緣巧合。

但對于今日的獻舞,盡管現下仍有些發燒,病了幾日渾身也都乏地絲毫沒有力氣,她卻依然固執地要來。只是因為今日……她想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現給清朔看。

妹妹又何須如此執拗?她的堅持,秦阡雪知道自己也勸不了,便只是嘆了一句。

沐綾听出了秦阡雪這一句的嘆息里帶著的關切,心底那一抹飄然著的恐懼便又忽而的抽緊了。今日之後,如果她真的成為了清朔的太子妃,那麼她們,會不會真的從此,就不再是朋友了。

這時,掀了幕簾而來的司儀喚了柳惜月的名字。

沐綾抬起了頭,卻正和要跟隨司儀而去的柳惜月打了照面。那柳惜月神情顯然有些狼狽的慌亂,但又故作鎮定,兀自移開了視線,便頭也不回地走去了。

這幾日她恐怕也是難熬地很吧。一直擔心著自己會將她說出來,而如今看到自己沒事,她又不知會在想著什麼……

分明了便是同一家姓的姐妹,卻為何又鬧到了這樣的下場。沐綾想著,不免微微有些失落。

秋日明媚的陽光籠罩,那色彩鮮亮的紅毯之上,登場的美人在古箏曲或琵琶曲的悠揚樂聲之中婉婉起舞。一襲襲色彩鮮明的水袖,那發髻上配著的彩色發飾,也都仿佛嬌媚了整個天地之間,所有的絕色。

清朔卻坐在那軟座之上,任憑眼中再多色彩的爭艷,那深邃的眸子也都顯得高深莫測。

而向來是看面說話的妃嬪們此時都不住地想要從清朔的臉上看出一些什麼情緒,卻發現,無論她們再怎樣的猜測,那一對浩瀚如星辰的鳳眸始終都幽深得讓人無法猜透。

秦阡雪一身白綢長裙出現的時候,那裊裊的風姿確然也都讓後妃們暗自驚嘆。

今日她的長裙之上如潑墨一般地印染著蒙蒙的山水之色,映得她白皙的臉龐愈加秀美絕麗,發髻之上只消簡單地配上了玉簪,那琉璃之色的綴珠便足以與她身上的純透交相輝映。

隨著藝伎所吹奏出悠揚的笛聲,她便揚起了寬袖,那一舞,幾乎如東風震落了春日里雪白的一樹梨花。身姿飛旋之間,又好似潑墨在宣紙之上的水墨丹青,暈染開了那淡雅的絕色。

秦小姐果然是個美人。皇後身邊的莊妃忍不住贊嘆了一聲。

王座之上,尊王也將視線轉而向了皇後,這美人,可就是秦穆的愛女?

回皇上,正是。皇後見了尊王的眸子里也透著滿意的神色,笑意盈盈地回道。

久聞秦小姐貌若天仙,今日一見,果如仙子墜凡,令人好生傾慕。說話的卻是茗若,她嬌軟的微笑著,那聲音听來愈是如水珠敲擊銀盤一般的明淨婉約。

愛妃說的甚是。尊王看著茗若,唇邊也飄然起了一抹寵愛的笑意。

盡管茗若這話中字字句句都是在贊揚秦阡雪,也听不出任何其他的味道。但在皇後听來,卻仍然覺得心中有些不快。

太子殿下怎的也不說話。這時,太子身邊的淑妃微微笑著也說,可是看得入了神?

眾妃嬪都笑了。大家的心里其實都了然,依這秦阡雪的才貌和背景,自然便是太子妃無疑了。

然而清朔卻只是勾起了薄唇,那抹柔軟的笑意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唇線動了動,那聲音卻依然綿綿的,說的話也曖昧不明,眾位娘娘莫要說笑了。

一曲終了,秦阡雪退了下去。隨而古箏靜靜彈奏的一曲歌衣,那一襲緋紅色的舞裙掀開了簾幕出來的時候,清朔的眸子才微微地斂了起來。

那確然是她。今日的她依然便是記憶里的模樣。他知道,她只是想讓他看見自己最美的畫面,于是那一日他才答應了她回到選秀宮,繼續今日的這場的獻舞。

凝碧舊池頭,一听管弦淒切聲。多少繁華今尚在,不堪華發。

沐綾柔聲地吟唱著這一曲,足步生蓮。一身緋紅色的舞裙之上,那宛如活物的牡丹在這陽光一照之下,竟仿若隨著她一步步交相盛放著爭艷。

琉瓔台之上,包括尊王在內,都仿若在她出現的那一瞬,迷離了視線,入了仙境,都無法出聲。

那宛如天上雲彩織就的青絲隨風而舞,竟像是最上好的絲綢在風里裊然的飄搖。

秋水剪成了那一雙波光瑩瑩的瞳仁,她微微垂眸,翹卷的羽睫便覆蓋了那樣的光芒,櫻花色的唇瓣在吟唱之時,那聲音越發像是仙境墜落而來。

揚起的寬袖上的金絲彩繡便隨著她身姿飄然著旋轉,那一瞬,粲粲的光芒竟仿若讓時光倒回了那一夜,在漫天飛舞的桃花雨之中,她舞的那樣絕然美艷,只為了殿上,那悄然而立的少年……

晚來風歇天亦晴,脈脈花疏**淡。此情無解共誰說,唯有低燕飄兩行,知人倚畫,西樓月。

她翩然地飛舞著。那一日仿佛視線里都已是漫天飄舞的桃花雨。而她微微仰面,些許晃眼的陽光也迷離了她的視線,她就那樣旋轉著,自己便也如了那一日,枝頭震顫著飄落的一瓣桃花。

看著她那一曲的驚艷,清朔唇邊繚繞著的那抹笑意亦是愈加的深。

然而在飛旋之中還是讓那秋風亂了視線,漸漸地她覺得自己看不清了殿上那襲明黃色袍子的少年,耳畔的古箏一聲聲,如泣如訴的委婉歌聲也就這樣飄然地遠去了……

驟然地,那一襲緋紅色的舞裙卻真的如一瓣掉落的桃花般墜落了下去。

一旁撫琴的藝伎一驚,于是那琴聲也就忽而地斷了。

清朔感覺仿佛有什麼忽而地就深深地撞上了心,竟赫然又是那一日他站在殿前的桃花雨之中,卻再也不見了她的身影之時,那樣驚恐著害怕失去……

殿下!侍立在一旁的陳公公叫出了聲,在眾人都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清朔便就這樣離了席,向著琉瓔台之下的身影而去了。

綾兒!他將那一襲紅裝的女子抱入了懷中,卻在看到她蒼白地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時,眉宇之間凝然而起了肅然。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驀然地抱緊了她,抬頭,問向已然匆匆而來的尚宮。

回殿下,柳姑娘三日前不慎跌入荷花池受了風寒,身子尚且虛弱,今日怕是太過疲累了……尚宮娘娘從未見過太子殿下那對眸子里透出如此肅然的神色,生怕他怪罪下來,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周圍的人聚攏而來雜亂的聲音讓沐綾漸漸清醒過來,卻有些愕然如夢地感覺到此時自己,正靠在了清朔的懷中。

殿下……她柳眉又是擰起,視線昏沉,身上也疲累地完全沒有力氣,但看到了他,她還是出聲喚了他。

綾兒。感覺到懷中人兒微微一動,清朔看向了她,感覺如何?

殿下怎麼下了台來?多不合禮數……周圍的人讓她驟然想起了現在自己是在哪里,她動了動,想要掙開他的懷抱。

什麼禮數不禮數的。清朔那對鳳眸深深地斂了起來,隨即有些霸道地抱緊了她,目光卻看向了一旁跪著的尚宮,去請太醫,到紫微院。

尚宮娘娘不敢怠慢,匆忙領了命而去。清朔便要起身抱著她離去。忽而的,面前出現的卻是蘇璟琛。

殿下,把柳姑娘交給臣吧。蘇璟琛垂手一立,那聲音里卻透著一抹不容拒絕的味道。

而清朔才驀然地發現了自己的失態。他這一鬧,卻又不知要給自己帶來多少的麻煩。他略一猶豫,還是將沐綾交到了蘇璟琛的手中。

隨而他轉身向著琉瓔台走去,卻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拜向了尊王和皇後,父皇,母後,請容兒臣先行告退。

此時的他已然又是那個風姿翩翩,讓人無法捉模分毫的太子了,只是當他靜靜立在那里,那聲音里透出的卻是讓人無法拒絕的意味的時候,連尊王都斂起了眸子。

既然太子殿下,已然抱得了美人歸。此時說話的卻是茗若,她似媚如流的丹鳳眼看著清朔的時候,似笑非笑,然而聲音卻仍是柔美,那今日的盛會,也不算是白白的辦了。

既是如此。尊王此時才接上了話來,今日發生的一切都太過突然,讓他也有些措手不及,那便退下吧。

只是他也根本就沒有想到,曾幾何時,這太子已然擁有了這樣深不可測的魄力,那隱約之間透露出的一絲執掌天下,覆手翻雲的霸氣,只消是一眼,便已然讓他也感覺到了手心微微的汗。

這清朔,決然已勝過了他作為一國之君的氣度。而他居然也能讓他深藏了這許久都不曾感覺得到?

清朔那雙深得仿佛能容下整個天空的眸子,此時在眼底泛過了一抹轉瞬即逝的情緒。

他當然知道,此時坐在王座上的那個他的父皇必然已感覺到了什麼。盡管這不是他意料之中的,卻在此時,他也不想去在乎任何這些事。

兒臣告退了。他只是垂下眸子,隨即那一襲明黃色的袍子便離開了琉瓔台。

然而此時皇後的臉色卻難看得如同被人當面抽了耳光一般。本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了,卻沒想到,竟在半路,殺出了這麼一個女子。

琉瓔台之下,此時秦阡雪看著清朔離去的背影,卻已然的出了神。

她知道,當看到座上那個少年第一次失了他一如沉靜的模樣時,他那雙從不曾透出怒意的鳳眸里卻染上了肅然的情緒,她已然確信,自己是絕然無可能再進入他的心了。

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原來那個佔據了清朔的心的女子,竟然會是沐綾,竟會是她一直所推心置月復的知己……

世間之事,原來真的如此讓人無法捉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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