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沐天清 第十章 風月引(1)

作者 ︰ 聖野森林

蘭芷搖曳滿庭芳,游絲輕浮步生姿

脈脈兩情卻難語,銀燭秋光,誤入花深處

向晚一簾疏雨,只是離愁,斷魂分付風將去

宿星宮中,飄搖的楓葉裊裊地自樹上飄墜著,落入了那一灣穿越過庭院中的溪流,水流清冽,靜靜地倒映著空中,宛如碎金般明亮的光。

穿過了長廊的那一襲宛如天降的白衣,便這樣裊裊冉冉地順著秋日的風里,在庭院之中,信步地走著。

沐綾微微仰面,看著天空中灑下來細數不盡的陽光之下,濃郁的秋色里,一切都宛如夢中的畫面。

她靜靜地望著高遠的蔚藍色天空里,絲縷雲彩遮掩不住秋日的高潔,而望著望著,卻又漸漸地浮現了那一日當她睜開雙眸的時候,看到的那一雙狹長的鳳眸里,那宛如要吞了整個天空般幽深的瞳仁……

那個瞬間,她幾乎以為,這是一場夢。

就如同這一個夢回百轉的十年里,一夜夜她不斷地回到桃花紛飛的畫面里,第一次看到的他。

然而下一刻,那忽而襲來的溫暖,讓她確定了這不是個夢境。她有些愕然地看著清朔用溫柔而和暖的指尖輕柔地撫了她的長發,他眼角眉梢里,那透出的淡淡的暖。

赫然的她就感覺自己整顆心,都滿盈了起來。

她停在長廊的紅木立柱旁,望著楓葉悄然無聲地墜落,那盛開的菊花就從火樣的紅艷里交融到了呼吸中,讓人沉醉的玄秘。

小姐。有人來了。忽而的,一旁的昕宛出了聲。

沐綾便側了身去,看到的卻是一個墨色軟袍的少年,一頂玉冠之上綴著五色的鑽,軟袍看似不經意,那以金絲繡成的蛟龍卻是這樣的栩栩如生,順著那身影的走來,宛若飛躍。

再走近,那少年白皙俊逸的面容卻讓沐綾也微微晃了視線。他的膚色略顯得有些的蒼白,抿起的唇線仿佛顯得拒人千里卻又讓人對他生出了疼惜來。

一對和清朔有些相似的鳳眸,狹長明亮,仿若沒有任何的表露,深深的,卻藏了許多讓人無法揣測的思緒。

隨著那少年身影的走來,沐綾隨而施施然地行了禮,民女柳沐綾,見過二皇子。

那少年的眸子里忽而地便透出了一抹的玩味。他看著面前這一襲白淨的衣,那宛如畫中走出的仙子般幻美的女子,那唇色稍淡的嘴角線條便是微微一勾。

你我,可曾見過?那聲音自是軟軟,卻帶著宛如泉水般清冽的意味。

回二皇子,不曾見過。沐綾垂著眸子,那卷翹的睫毛之下,秋水雙瞳,依稀可見。

那你怎麼知,我的身份?看著她,那少年眸里的玩味,卻越是濃。

皇子的袍上,繡著這蛟龍,且這宿星宮之中,會從這庭院中穿過的,除了紫微院的太子殿下,便是瀧安院的二皇子了。沐綾靜靜地回答道。

然而驀然的,二皇子龍清越的唇角,那笑意便漾了開來,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子。

皇子謬贊了。她的聲音依然溫和,听不出情緒。

果真也是如此傾國之色,難怪太子,也為你這般著迷。龍清越說話的時候,視線始終停留在她的身上,今日,卻為何獨自在此?

這些日子總身子不適,今日覺得好些,便想著出來走走罷了。

她溫溫婉婉地說著這話,視線,卻忽而地被清越左手之上,那一枚瑪瑙的戒指吸引。

那瑪瑙的清麗之色,通透鮮紅地宛如是鮮紅血色浸染一般,戴在他修長而白皙的指節上,顯得那樣秀美。

你可是,在看這戒指?龍清越那眸子里瑩瑩亮亮,捕捉到了她的視線,那情緒卻是高深莫測。

听得了他的話,沐綾略略地移了視線,民女失禮了。

柳姑娘不必與我如此生疏。不久,你我便都將是一家人。龍清越唇邊的笑意,越是飄逸。

那一日清朔在琉瓔台之上就這樣再顧不得旁人的目光,下了台去,他如此的震怒和失態,讓整個的宮廷都流言紛紛。

他也自是明晰,這女子,顯然已是未來的太子妃。只不過現在,還在等著那張聖旨而已。

只是忽而的,想到了太子妃這個稱呼。龍清越的神情越是無法揣測。

本來所有的人都以為,那場選妃,無非是秦阡雪進入宮廷的幌子,卻不曾想,這太子妃,卻真的就另有他人了。

只是面前這女子,貌若天仙,一言一行也都是這樣清麗月兌俗,說起來,那秦阡雪,也確然好像就被比了下去。

皇子說笑了。沐綾顯然是听出了他話中那隱含著的意味,然而她卻並沒有顯露分毫。

二哥。此時,自長廊的那邊,一個青衫飄揚的少年走了過來。

沐綾循聲看去。那便是三皇子龍清離。他並不像龍清越那樣穿著蛟龍的皇子袍,而是一身竹葉色隨風飄起的長衫,只一一個發扣束起的長發也在隨風飄然。

他自是小了龍清越幾歲,那容顏,也越是顯得清秀。眉宇之間透著的盡然是瀟灑的氣質,甚至還透著幾分少年才有的輕狂意味。

見過三皇子。那少年近了身前,沐綾便施施然地行了禮。

你便是柳沐綾?近了身,龍清離才有些晃神地發現,面前這個一襲白衣飄飄的女子,眼角眉梢都是那樣精細地仿佛是天匠雕鑄而成,不由地嘆道,確然是傾國傾城之色。

怎的無理?龍清越說著,那聲音里卻听不到責備,許是過了幾日,你便要稱她一聲皇嫂才是。

二哥說的甚是。龍清離那線條明晰的唇瓣之上,透出一抹笑意。

听著他們二人的話,沐綾透白的雙頰之上,終是飄然了一抹淡淡的紅暈。二位皇子,莫要折煞民女了。

如今太子都已將你留在這宿星宮之中,說話的是龍清離,這事怕是整個皇宮,也都已然明了。

然而提到了清朔,除了自那心底飄然而起的暖以外,她卻隱隱的,也感覺到了一些,無法言說的東西。

這幾日,她一直在這紫微院之中養病,仿若就是踏入了夢境之中那般的幸福,在他的溫柔里,也宛如漂浮在雲端之上般的不真實。

可是今日,卻在听到了二位皇子有心或是無心的話中,她卻隱約地,感覺到了一些什麼。

敏銳的直覺,讓她知道,從那一日開始,她的存在,就已然在這宛如深水般平靜的後宮之中,制造了漣漪。

想著,她那三月楊柳般的黛眉忽而便微微一攏,只是那一抹的愁緒,卻未逃過龍清越的眼。

他看著她,唇邊繞著的那一抹的笑意,卻越是讓人無法看透。

皇子,皇子……此時,長廊之上,一個梳著宮人發髻的宮女匆匆地跑了來,清秀的小臉上,因焦急而浮現著紅暈。

然而到了這邊,看到了龍清越身邊還站著的女子,那宮女忽而地就噤了聲。

怎麼了?龍清越把劍眉微微一挑,看著面前已然垂下了頭的小宮女。

二皇子,周尚書求見。那小宮女微微抿了唇,精細小巧的鼻尖之上,那縴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有著少女特有的清純,已在瀧安院中等候,也請三皇子一並前去。

這小宮女雖是一身簡單的素藍色棉紗織成宮裝,卻仍然能在衣服的遮蓋之下,感覺得到她玲瓏的身姿。那宮人的發髻之上,僅是簡單卻又別出心裁地配了一朵玉制的簪花,清雅而不做作,恰然突出了她清純的姿容。

既是如此,今日,便告辭了。龍清越的聲音自耳旁傳來。

恭送二皇子,三皇子。沐綾垂了垂身。心里卻在想著,不愧是這宿星宮,竟是連一個小小的宮女,都生的如此俏麗。

看著長廊之上,龍清越和龍清離的身影漸漸離去,那一瞬間,她忽而地就恍惚了神。

而忽然之間從心底升起的情緒,卻又是什麼呢……居然連自己都無法理解此時那感覺是什麼。

秋風里卻不知為何在此時拂了落葉之時,染上了一抹穿透心扉的涼意,她驀然地就微微瑟縮了一下,只是……那寒意,就好像是從胸口擴散而去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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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節,整個皇宮,都已懸掛上了五色流蘇的彩燈。

宿星宮之中,初晨的光方才籠罩,內務府中便由尚宮帶了宮女前來,替殿中的長廊上,都懸墜上了流蘇和燈籠。

方才起了身的沐綾听得長廊之上來往的腳步聲,便問了一旁正在替自己更衣的昕宛,外面,何事喧嘩?

是內務府來掛燈呢。想到了方才看到的那些絢麗的彩燈,昕宛忍不住微微一笑,那些燈,真的很漂亮。

是麼。沐綾柔柔地勾起唇瓣,卻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轉眼,已是中秋節了。這幾日之中,她幾乎感覺自己忘卻了時間。也好像整個四季的流轉,都已與她無關。

然而終究,她是要踏回了現實的。今日便是中秋節了,也就將是,她第一次要出席了筵席,見了所有皇宮貴族的日子。

想著,在銅鏡之前落了座,流瀑般烏黑的長發,卻映得她的容顏上,略有些許的蒼白。

昕宛拿著桃木的梳子,正在她的身後,替她梳理著那一頭的長發,順著那梳子自上而下,竟泛著柔柔的光芒。

小姐今日,想要梳個什麼發髻呢?昕宛的聲音傳來,打散了那裊繞的思緒。

然而微微一頓,沐綾卻只是柔柔地說了,自是簡單的,便好。

那可不行呢,今日,小姐要出席晚宴,應當悉心打扮才是。昕宛卻不像沐綾,她才不希望,自己的小姐在那群芳爭艷的晚宴之上,失了色。

既是如此,那麼就交由你決定便是了。听到了昕宛的話,沐綾仍是淡淡的微笑著,那聲音,柔軟的如同飄搖在雲端之上。

梳流雲髻可好?昕宛正想著,卻又略一擰眉,不不,還是靈蛇髻好,嗯,近香髻也不錯……

沐綾正從銅鏡之中,略帶著和暖的笑意看著她,卻忽而地听到了身後飄來了那柔軟卻清澈如水般勾人的聲音,還是流雲髻,最好。

那眼角眉梢染著淡淡笑意,正走來的人,竟赫然是一襲白綢龍紋軟袍的清朔。沐綾忙地起了身來,行了禮,殿下。

奴婢參見太子殿下。昕宛也慌忙地退到了一旁,垂首而立。

然而清朔卻在沐綾就要拜下了身的時候抬手扶住了她的雙臂,與我,又何須多禮?

沐綾微微地仰了小臉,入了眼簾的仍是那一對狹長邪魅的鳳眸,此時那雙瞳仁之中流轉的眼波里,染著輕柔的笑意,也縈繞在了他薄薄的唇角。

只是那個瞬間,她便恍惚了神,只是在他明亮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雙頰飄然而起的那抹紅暈,才忽而地退了身。

殿下。她垂著眸子,那聲音,和軟中透著一抹的羞澀,未正裝相迎,真是失禮了。

你可知,現在的你,才真是清蓮出水,傾國傾城。清朔微微斂了眸子,看著面前的女子,卻自是一嘆。

不論是紅裝舞袖勝過春日桃花的幻美,亦或是不染脂粉潔白似雪的純淨,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已然是這樣深深地讓他淪陷,無可自拔。

尤其是現在,她一身潔白如雪,未有任何色彩沾染的長裙,竟宛如是在天際飄然而落的一朵白雲般細膩柔白。

沐綾忽而地便越是紅了雙頰,然而還未等她反應,清朔那骨節修長的指尖便已然地觸向了她,微微地抬了她的下頜,讓她的視線轉向了自己。

今晚,你該是整個筵席之上,最美的女子。他說著,自唇邊升起柔軟的笑意,卻帶著讓她安心的氣息。

她微微動了唇,卻忽而地無法出聲,只在他的眼神里,仿若所有的心緒,也都成為了空白。

驀然的,視線里他竟然就這樣微微傾身向前,那溫柔的唇瓣便輕柔地就在她的額前,留下了一個吻點。她忽而地就屏住了呼吸,恍如夢里。

這一幕,卻被正到了門外的蘇璟琛,看在了眼里。驀然的,他的眉宇微微一擰。

這幾日,近了中秋節,都已住在宮外的幾位王爺都紛紛帶著自己的王妃,入住了逸凌殿。且一些各懷心事的朝臣們也都趁此機會來往于宮廷,因而這勢,也多少顯得有些蠢動了起來。

尤其是今日,晚宴之上,怕又是明爭暗斗,不得安生。

見過大學士。身旁兩個提著燈籠的小宮女走過了他的身邊,便行了禮。

然而這一聲,卻也讓房內的三人,知道了他正在此。

沐綾微微側過了身,退了開去,而清朔卻只是把邪長的眸微微一眯,那抹勾人心魄的笑意就這樣飄了起來。

而蘇璟琛卻是有些尷尬地行了禮,殿下,柳姑娘。只是這樣入了房間卻又是不合禮數,他便就在門口,進退不能。

然而清朔卻仿佛不曾看到蘇璟琛一般,只是望著面前的女子,好好梳妝,那聲音宛如雲端飄搖著而來,到時,我自會派人來接你。

隨而,他那一身飄然的白衫便就這樣順著他轉身的離開,宛若泛著柔和的光。

蘇璟琛眼看著清朔從自己的身旁走過,便也只得轉身,跟了上去。

順著已掛上了彩燈的長廊,周遭的秋色在這樣五彩流蘇的飛舞之中,也就仿佛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暖意,只是這暖意卻在隨即就吹過的風里,散成了灰燼。

這麼早就冒冒失失闖了來,可是有話對我說?忽而的,清朔微微一回頭,便問了身後的蘇璟琛。

殿下,臣知罪。想起方才的那一幕,蘇璟琛的臉色微微一僵,只是今日臣收到了這個,不敢怠慢。

說著,他自袖中取出了一紙信封,那信封微微泛著古色的黃,上面並沒有寫字,只是在信封的封口之處,畫著一個墨色的圖騰。

是何事?清朔卻並沒有接過來的意思,只是看了一眼那信封,便問道。

蘇璟琛知道,他是在等著自己的轉述,于是便只得將那信封收起,伊圖希望殿下協助,暫緩發兵一事。

邪魅的笑意卻忽而地便自清朔的唇邊飄了去,這老狐狸。

長廊之上,紅色楓葉被秋風吹卷著穿過了廊間,不遠處,還能看到懸燈的小宮女忙碌的身影。

殿下……見清朔始終未有表態,蘇璟琛把眉微微一斂,等待著他的回復。

視線飄然著向了天際遼遠的盡頭而去,清朔卻只是綿綿地說了一句,我並無兵權,發兵一事,可由不得我做主。

盡管這話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緒,甚至有些僅是淡淡的嘆息,然而蘇璟琛卻已然明白了他話中那深藏的意義。

只是……蘇璟琛卻在那一刻也想著,這該是一步多險的棋。

四年前,早在清朔成了太子後不久,也是那西域的靺嵑最後一次派了來使前來朝貢,當時作為靺嵑來使團的首領伊圖,為人傲氣,目空一切,卻唯獨對清朔心服口服。

而那使團回了靺嵑之後不久,那伊圖便發了政變,成了靺嵑新的首領,對待厲國的態度也變得強硬了起來,只是在暗中,卻始終維系著和清朔的聯系。

對于現在的清朔來說,尚未得到兵權,因而和伊圖之間這亦敵亦友的關系,對他來說,倒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只是這大好的江山,想要得到,總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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