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那月色正是清婉明亮。
幽月湖畔,在無聲無息卻明亮純淨地如同傾瀉的銀河一般的月色里,那湖面之上,波光浪尖,都宛如是調成的色彩。瑩瑩閃閃,醉人心魄。
宮中的藝伎在熙思亭旁盛開的那一叢叢彩菊之間,或立或坐,素手撫著古箏,撩撥出的那宛如清泉的琴聲,一絲一縷,伴隨著玉笛清遠悠揚的合奏,又在琵琶一聲聲之間,落入風塵。
身著緋紅色舞衣的藝伎們,伴著樂曲的幽婉,輕柔的舞步飛旋在亭前。手執一盞盞的彩燈,水袖纏纏繞繞間,那光芒,勝過了月色明晰的神采。
正亭之中,一襲龍袍的尊王,正在王座之上,一頂皇冠上金光粼粼的便是騰龍的身姿,透著他作為一國之君特有的威嚴。他的左邊,皇後也在軟椅上披著一身絢麗的鳳袍,梳著飛天髻,眉心懸著一顆瑪瑙色殷紅的玉珠。
後宮中的妃嬪們依次順著九嬪的座次順著兩側設了座,一直延伸向了偏亭的兩邊。
而皇子們的座次則設在左邊的次正亭之中,居中的是一張披著明黃色騰龍圖案的軟座,左邊順次便是其他皇子們。右邊的,則是由長公主雪涵領著其他眾公主,在亭中入座。
右邊的次正亭之中,設的便是眾位王爺和王妃的座位,這里的王爺便不分尊卑,只依次排了順次。
其他的王公大臣們便就在熙思亭之外,順著幽月湖月牙形的湖岸,設了座次。
六宮中所有的妃嬪,無論是否已位列九嬪之位,都穿上了最華麗的盛裝,那明麗的色彩爭艷著幾乎就要掩蓋了這中元之夜月色的纏綿秀美。
亭中,穿行的都是梳著宮人發髻,身著窄袖長裙的尚珍們,由身後跟隨著的小宮女們端著青瓷杯,前往奉茶。
正亭之中,盛裝的莊妃和淑妃都已入了座,而隨後,一身熒黃色紗裙的茗若才踏著石階,上了亭中來。
尊王驀然看到了她,眸中便轉而升了一抹的玩味。今日的她卻出人意料地沒有梳正式的發髻,反而只是在腦後以一枝玉釵纏繞了起,余下的發便就這樣垂在左邊的肩上。
那秀麗如楊柳的眉間,透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瑩潤的唇瓣在燈光的照映里,泛著勾人心魄的微光。而那身熒黃色的紗裙修身地恰到好處,束起了她那縴細的腰肢,衣擺之下,配著銀絲交纏的繡工。
臣妾參見皇上,皇後娘娘。她上了亭,在王座之前,身姿優雅地行了禮。
那聲音軟軟縴細的,仿若就是一根絲線,就這樣勾纏在了尊王的心上。
若兒,坐到朕的身邊來。尊王的唇角微微一勾,卻抬起了寬袖之中的手,向著她。
然而這話一出,立刻皇後的身體微微一僵,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凝結。亭中的其他妃嬪也都是各懷心事地看著茗若。
尊王的這一句話,無疑是宣告了茗若在這後宮之中,萬千寵愛一身的地位,卻也確然是給她出了個難題,于是所有的妃嬪們,都想看著茗若會如何做。
然而茗若卻仿佛沒有感覺到身邊的目光一般,只是嬌軟地輕柔一笑,皇上,臣妾今日,想和麗妃姐姐說說話呢。
只是她的這句話,讓座次緊挨著她的麗妃忽而地就神色一緊。
這麗妃盡管同是身居九嬪之上的妃,卻是向來對後宮爭斗一事淡然處之,生性溫雅的她也很少和六宮之中其他的妃嬪有什麼接觸,甚至在很多人的眼中,她從不是這戰爭中的一份子。
但茗若這忽而之間飄來的話,卻讓麗妃在心底忽地升起了一抹淡淡的慌亂。當她抬眼,看著座前那一襲熒黃色長袍的女子時,卻和茗若那對清亮明晰的眸子相觸。
那一瞬間,茗若的眸子里飄然而起那似有若無的淺笑,卻讓她也無法再說任何的話。
哦?既是如此,那朕便不勉強了。尊王那雙深邃的眸子看著面前的女子,終是這樣說了。
謝皇上。茗若嬌嬌軟軟地一笑,隨而便足步輕柔地向著自己的座位而去,落座的時候,她對著旁坐的麗妃,飄然地揚起了唇角。
看著茗若就這樣四兩撥千斤地化解了場面之下那暗涌的危機,周遭的妃嬪都暗自在想著,能夠就這樣讓那王座上的男人改變了心意,看來,這尊王對于她的寵愛,確然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而茗若自然也是個極其聰明的女子,盡管受著無上的寵愛,但她仍然時刻地在禮儀之下行事,處處都給那座上的皇後留足了面子,也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在這不見硝煙的斗爭之中,不去觸踫其他妃嬪。
只是看著茗若和麗妃之間那仿若默契的淡然笑意,所有的人都有些好奇地多看了麗妃一眼。猜測著這二人之間,又是何時有了這樣的關系。
而當眾人還未回味過來的時候,一襲桃紅色紗裙,勝了春日桃花之色的秦阡雪的出現,又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只見那秦阡雪一身桃紅之色,殷殷冉冉地順著石階上了亭中,寬袖輕拂,衣擺之下點點彩繡在燈光里,閃著些許的金色光芒。
一頭長發梳著簡單卻不失高貴的蓮花髻,自發間垂落的玉珠隨著腳步輕輕地搖著,那白淨的小臉上精心裝扮的容顏,顯得如花似玉,朱唇微啟,透著一抹少女特有的風雅。
看著她入了亭中,在尊王的身前拜下,民女參見皇上。
見是她的到來,皇後的臉上浮現了盈盈的笑意,座上的尊王在看著面前嬌柔如春日盛放的桃花的女子,確然也覺得賞心悅目。
平身吧。尊王笑著道。
阡雪,來。皇後抬起手輕輕地一招,示意秦阡雪坐到自己的身邊來。由于這秦阡雪並不是宮中之人,因而並未在座次中有她的名字。今日的她,也正是跟隨皇後而來的。
然而此時,正要入了亭中的菀凝公主在看到了秦阡雪在皇後的身邊落了座,忽而地便微微嘟起了小巧溫潤的唇,望向了淑妃,母後,凝兒也要坐在母後的身邊。
這話一出,逗樂了在場所有的妃嬪,連座上的尊王都笑了。
凝兒,不許胡鬧。淑妃臉色微微一紅,這語氣之中卻仍是柔軟溫和的。
但是這素來就刁蠻任性的菀凝公主怎麼肯退讓,柳眉一挑,怎的是胡鬧?那亭中的座位不舒服,我就要坐在母後身邊嘛。
哦?那座位不舒服?說話的卻是尊王,他笑意盈盈地也隨著那刁蠻公主的話接下去,語氣半開著玩笑,那朕得讓尚宮局查查,究竟是誰準備的座位,治他個罪可好?
皇上。盡管知道尊王是在開玩笑,一向溫柔嫻靜的淑妃卻仍然有些惶恐地起了身來,像是要說什麼。
然而尊王卻是一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眸子仍是看著菀凝,那麼凝兒覺得,治他個什麼罪可好?
該是要治個欺君之罪才是。菀凝說起話來,露出了紅潤的唇瓣里皓白的牙。一雙明亮的大眼楮忽閃著光,小巧的鼻尖顯得她尚且稚女敕的小臉很是惹人喜愛。
哦,欺君之罪?此話怎講呀?尊王今日心情尚好,于是便與她繼續繞下去。
周圍的妃嬪們也都是笑意盈盈地听著兩人的對話。
父皇,這尚宮局將這座位弄得這麼不舒服,但是大家都礙于面子不敢跟父皇說,說了也怕父皇生氣,這不就是欺君之罪了嘛。菀凝顯然沒有過多的思考,就這麼胡攪蠻纏地回答了。
然而听著她沒有道理卻振振有詞的回答,座上的尊王終是朗聲笑了。一旁的淑妃臉色卻是更紅了。
皇上,臣妾教女無方,讓皇上見笑了。向來說話溫溫雅雅的淑妃對自己這個刁蠻任性的女兒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無妨。尊王卻向著她一擺手,隨而便看著菀凝說,罷了罷了,朕拿你這個刁蠻公主也沒了轍,今日就特許你與你母妃一同入座便是了。
謝父皇。菀凝也不管周遭妃嬪們的笑聲,得了許可,便如同一只機靈的小兔般到了淑妃的身邊。
菀凝公主真是俏皮可愛,讓人打心眼里喜愛呢。茗若那一對純明透亮的眸子之中,透著柔軟嬌媚的笑意。她看著菀凝公主坐到了隔著位子的淑妃身旁,便對淑妃說道。
小女如此沒規沒矩,真是讓各位娘娘見笑了。淑妃垂著微紅的臉龐,語氣仍是溫軟的。
母後。听著母後又在說著自己的不是,菀凝有些不高興地嘟起了小嘴,抬手扯了扯淑妃的衣袖。
此時,三座亭中的人幾乎都已到齊,天空中那一輪的圓月也就在呈月牙形的幽月湖上空,毫無保留地將透亮溫和的光芒灑向了湖面。
而那湖中,四面環水的月錦島便在這月光幽幽之下,湖面輕柔的煙霧就這樣絲絲縷縷的升起,宛如仙境。
尊王卻忽而地,發現次正亭中,其余的皇子公主們幾乎到齊,只有那中間鋪著明黃色龍紋圖案的座椅卻仍然空著。
于是他微微回頭,一旁守立的李公公便立刻上了前來,只听著尊王問道,太子緣何還未出現?
李公公正要回話準備前往紫微院去看看,卻忽而地听得亭外傳來了一聲,太子殿下駕到。
那一襲明黃色的太子龍袍,發束瓖金玉冠的清朔便就踏了石階上了亭中,那一對邪魅狹長的鳳眸在彩燈的光影之中顯得越發深邃,那隱隱透出的光,卻璀璨如漫天的星辰。
而跟隨著他一起到來的女子,卻讓亭中所有的人都微微一驚。
沐綾仍是一襲雪白色純淨如仙霧中飄然而來的裙,衣擺之下配著宛如漫天柳絮般細碎的彩繡,寬袖紋飾著銀絲的寬邊,腰間,那錦繡綢緞束著的腰肢竟如此縴細,不盈一握。
梳著流雲髻的她,卻並沒有用太華麗的裝飾。僅是在發間配著那一枝步搖,綴珠輕搖,便宛如蕩漾開了整個天空間最動人的色彩。那妝容只是淺淡的,卻也已然讓在場所有的女子失了顏色。
那些妃嬪都在心中暗暗地一驚,想不到那日獻舞時遠遠望見已是驚鴻,今日近看,卻竟是如此傾城之色。
她隨著太子入了亭中。他們二人相伴在一起,竟是如此的天作之合,讓人驚嘆不已。
就連皇後身邊的秦阡雪,也在那一刻恍惚了神。看著面前這一對璧人,有那麼個剎那之間她竟然覺得自己,將會是永遠都無法,介入他們之間的。
兒臣參見父皇,母後。清朔在王座之前拜了身,那聲音,清明卻細軟。
民女柳沐綾,參見皇上,參見皇後娘娘。沐綾隨而的也行了禮,那動作處處精細,無可挑剔。
座上的尊王看著那宛如畫中走出的仙子一般,美得超然的女子,那眸子中顯然變得更深了。
未曾想,這女子雖不是皇室的身份,那身上一舉一動所透出的氣質,卻已然勝過皇室的高貴。這些日子以來他時常也在衡量著秦阡雪的分量,對于太子妃這個位置,顯然擺一個擁有皇室背景的女子,更為合適。
故而那紙詔書才遲遲未下,只是今日……沐綾帶來的震撼,卻並不是用言語可以形容的。
平身吧。尊王自然是未讓心中的想法顯露,只是淡淡的問,今日,為何來的這般遲?
然而還未等清朔開口,一旁看著沐綾已然有些看呆的菀凝卻怔怔地嘆了句,這姐姐,莫不是下凡的仙子?
這一句,讓周遭的妃嬪都微微含笑,只是那笑中,卻透著各種不同的心思。
沐綾透白的雙頰之上,染了淡淡的紅暈,她微微側過身向了菀凝公主的方向,柔軟的揚起了櫻花色的唇,隨而行了禮,公主真是謬贊了。
怎的是謬贊?柳姐姐確然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了。菀凝目光仍有些怔怔。她向來心直口快,想到了什麼就說什麼。
清朔那對如魔似魅的眸子也看了菀凝一眼,隨而便轉向了身邊白衣的女子身上。
朔哥哥真是好福氣呀……
凝兒。淑妃雙眉一擰,低著頭,用力扯了菀凝的衣袖,讓她不要再說下去了。
這菀凝口沒遮攔的,有些話說出來,縱使尊王再寵她,也只怕是要引火燒身。何況今日,這太子妃的位子,覬覦的人,還有皇後身邊的秦阡雪呢。
無妨無妨。尊王一抬手,只是那笑容里多少地也含著些許的勉強,他看著面前的兩人,先退下吧,莫要誤了賞月的時辰。
清朔與沐綾拜退的時候,坐在皇後身邊的秦阡雪忽而的竟在看著清朔的時候,生了一種想要起身的沖動。
她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心底除了那洶涌而來的酸澀,剩下的,竟是那一日當茗若對她說那些話時,升騰而起的無助。
那一身明黃色太子袍的少年,也決然不是那一日迷蒙的細雨之中,她赤著足坐在昕雪湖畔,就靜靜立在她的身後,吟詩給她听的少年了。
記憶里曾在一地的落花之中,她攏起掌心將一朵桃花送到他的面前,仰面看著比她高了一頭的少年就站在她的面前,對著她微微一笑,隨而他溫和的指尖,便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
她記得他說過,他喜歡看她笑起來臉上那深深的酒窩,于是她總是微笑著,想听見他說那一句,暖了她心的喜歡。……
驀然的,記憶猛然像是生生被什麼截斷了一般,面前那少年下了亭時,她看著他的背影,瞬間心痛得宛如被人剜去。
而她微微一偏頭,卻看到了坐在另一邊的茗若,那一雙似媚如流的眸子此時正看著自己。
那一瞬在她的視線之中,溫軟的水光里仿佛就透著清冷如流的感覺,瞬間就讓秦阡雪清醒了過來。
看著沐綾那一襲白衣飄然的身影陪著清朔在次正亭之中坐了下來,驀然地,她握了握衣袖之下的粉拳。
是的,想要得回那個少年的心,自是困難卻也並非無望。自那一日茗若的話中有話讓她也終是在午夜輾轉夢回的時候醒悟,確然,有些事,若是不做,將會是永遠都沒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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