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沐天清 第三十三章 若夢(一)

作者 ︰ 聖野森林

浮生繁華一場夢,兀自笑嘆多情枯

生死不願塵間,若望月,卻嘆不得相思意

何日盡掃心,與君共話,煙雨城池無限悲情

入了夜。宮中雲影園的一角,正有點點火苗在躍動著。

一個縴瘦修長的白色身影正靜靜地站在那堆小小的火苗旁,紅色的光映著她蒼白的小臉,卻在那小臉上,看不到悲傷,只是那樣無邊無際的,讓人心疼的寂寥。

不知是不是已經悲傷過了頭,此時此刻竟然感覺不到分毫的心痛,只是感覺心上有了一個大洞,一個再也無法填滿的洞。

沐綾伸出了衣袖中那皓白的手,不過是幾日,竟是瘦的愈肌骨通透,甚至都能透骨肌膚,看到她的血脈條條。

她將手中一方黃紙輕輕地投入了火苗里,任那一瞬火苗又旺盛了起來,在夜的風里,出嗶啵的聲響。

她輕輕顫抖。但是冷麼……她問自己,卻好像並不是感覺到冷。只是身體這樣不由自主地就要顫抖起來了一樣。

那一夜她決然地閉著雙眸不去看那殷紅的血流出身體,不去看一眼周遭人的目光,甚至,就連自己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曾看了一眼。

原來……這才是失去的感覺。

本以為柳惜月的死已然讓她明白了什麼是失去。卻在此時此刻,看著小小的火苗鮮紅似血,想著那個離世的孩子,她才終于明白,真正的悲傷,是支離破碎,無從痛起。

她,不是個好母親吧。

甚至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只想到了的是自己,卻甚至未曾想到月復中的孩子,未曾給了他來到人世的機會,就這樣匆匆地將他離棄。

她抬手輕輕按在了小月復,神色恍惚,仿佛那孩子,就還在她的月復中,只要她這樣觸踫著,就能感覺到他的溫暖……

也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此時此刻心里,關于那夜皇後說的話,那樣血淋淋的真相竟然都變得不重要了。

本來……一切就是如此,不是麼。

為何那個王座上萬聖之尊的少年會一眼對她鐘了情?這世上何來這樣的一眼深情,也只怕,是有她這樣的傻瓜,才會相信吧。

他有自己的抱負,有自己要去完成的事情,所以,他才娶了她,不是麼……

早就知道他的心定然不會停留,無論娶了她是為了什麼,即便就是真的動了情,在帝王之家,這樣的情又能延續了多久。

想著,她忽而淒苦卻是釋然地輕笑,是啊,又何必再要去想這些。事到如今,又有誰會在乎呢。

又是一方黃紙從她的手中一片片地落下,落在火苗里,她索性俯來,借著火光,也一並將心里的情緒燒盡。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最後的一點火光暗下,周遭的一切,又是沉入了無邊無際的安靜。

雲影園素來顯得神秘,不知道究竟生過什麼,這里仿佛成了禁地,很少被人提及也很少有人往來,因而今日,她才得以在自己孩子七日還魂的夜里,到這里替他燒一些紙錢。

冷風,再也不能被火光所阻擋。她就這樣靜靜地站著,出神的站著,直到寒意襲來,又是瑟縮了一子。

驀然的,奇異的溫暖卻自頭頂蓋下,她一怔,抬手一攏才現那竟然是一件墨青色的披風。

披風依然帶著體溫,暖暖的,還有一種淡淡的香味,她並不知道那味道究竟是什麼,只是覺得那味道,嗅來讓人覺得心安。

隨即,上方的橫梁上,一個人影落下,站到了她的身前。

眉眼深深,俊朗如畫。眼角眉梢透著些許帝王家的傲然,卻又是這樣俊秀好看。他唇線微抿,透著一股少年才有的狂狷之氣。

三皇子?沐綾愣了,驚的是此刻出現在面前的人,也驚得是不知什麼時候,他就已經在了那橫梁上。

大嫂。見了我,這麼吃驚?龍清離卻是背手看著她,語氣之中纏繞著一抹淡淡的玩味。

此時面前的女子清麗卻消瘦,竟是宛如三月楊柳般縴弱,他的披風這樣罩在她的身上,能全然地包住她的身子。

沐綾卻仍然怔怔地無法回了神來,不知道是不是月色過分迷了視線,此刻的他竟然在月光里,透著些許讓人難以捉模的邪魅。

竟不是當日在宿星殿中第一次見了他時的感覺,此刻的他竟然看起來多了幾分心思,多了幾分敏銳。

或許是這幾日猶如驚弓之鳥吧,沐綾在心里微微苦笑,許是知道了那個她一直堅信的人也不曾真心待她,此刻她竟然看了誰,都覺得對方不是善類。

大嫂今日,為何要來此?龍清離看著面前的女子,把眉輕輕一挑,語氣透著讓人猜不透的味道。

方才在他披風的溫度里添了些血色的小臉此刻又是轉白。只是她,卻只是輕輕一嘆,三皇子,又為何要明知故問?

那一瞬垂下的眸子里,透出的是無限的淒婉和絕望。

然而看著她,龍清離卻也不再說得任何的話,只是微微抬起下頜,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其實若要祭奠,在紫微院中,也尚……

不。他的話未說完,沐綾卻是輕輕把頭一搖,聲音清涼地宛如冷冽的水,那紫微院,怎行得如此晦氣之事。

龍清離知道,話雖如此,但也恐怕只有她的心里明白,今日的她,怕是不想讓任何的看到自己的悲傷,包括……那個她一直深愛著的男人。

他啞然失笑。是呵,讓這個女子去擾亂那個永遠無懈擊的男人的心,不正是他所期望看到的麼。

其實有的時候,真的很羨慕大哥。忽然的,龍清離背手在身後,踱步迎向了殿前的月光,一時間那月光清冽,照在他的身上,蒙著一層淡淡的紗霧。

沐綾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說出了這樣的話,只是抬了眼簾,看著視線里他的側臉。

那和清朔有著相似的眉眼的少年,只是相比于他,清朔更多了些許的邪魅,些許的高深。

這宮里再是華貴又如何,終究繁華不過是一場空。他忽然輕輕揚唇一笑,卻是透出了絲絲的寂寥,卻也不知是否有幸,能像大哥,尋到了大嫂這樣能鐘情一世,相愛一世的女子。

鐘情?相愛?……沐綾忽然地就很想苦笑,在外人的眼里,他們仍然是這樣美好的一對麼。

只是如若鐘情,如若相愛,又怎會讓她的孩子這樣淒然地死去,又怎會讓她獨自一人,在此對著月色黯然傷神。

緣分自當天定,三皇子定然會尋到一個合適的女子,相伴一生的。她也不再多想,只聲音清淡如水,眉眼斂起。

寒夜風涼。我送大嫂回去吧。轉向了她,龍清離卻忽然只是這樣說了。

不知為何,分明是還想要說一些什麼,卻在看到了清冷的月光里,她消瘦的身子宛如輕柔的羽翼般抓也抓不住,他竟然,也會失了語。

看來這個女子,真的是有著神奇的魔力呢。

回到紫微院,為了避嫌龍清離只是停在了門口,看著那女子踏上台階去,就連他自己也未曾覺,心中是陡然一跳。

直到大門打開,沐綾才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了身來,卻只見了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夜色之中,指尖便是攥緊了肩頭披著的披風。

依然殘留著那股淡淡的,好聞的味道,屬于他的味道。

方才順著長廊繞回了後院,眼前的一幕卻讓她忽而地愣住了。

在後院之中,竟是擺起了一個祭台。一對紅燭搖曳著火光,三支香便這樣裊裊地飄起青煙,把澄澈如水卻冰冷的月光,也然上了點點的溫度。

看到了她,正在祭台邊上的昕宛立即上了前來,娘娘,你回來了,殿下吩咐人設了祭台……

然而當視線流轉過去,微微驚愕之中她看到了那一身白綢雪緞的身影正背對著她靜立在祭台邊的亭子里,冷風吹拂起他烏黑的絲,閃著些許的光芒。

一時他的身影是如此挺拔似劍,微微抬著頭,像是在看著滿天的月光。

忽然間,心底不知是什麼樣的情緒涌了上來,沐綾抬手輕輕推開了昕宛,然後徑自地穿過庭院,就要向著廂房而去。

恍若眼前的一切,她分毫都沒有看見。

綾兒!自亭旁而過,她忽覺手臂一沉,垂下眸子,看到了他的手已經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但是她並沒有說話,只是用力掙月兌了他的手,並沒有回過身去。

方才還想著若是見了她,該要說一些什麼來安慰,畢竟他知道她痛,知道失去了孩子對她來說是多麼沉重的打擊。然而當此刻視線定格在了她身上的那件披風上,他驀然感覺心底被什麼用力一擊。

這是龍清離的披風。他當然認得出。

你去了哪里,為何三弟的披風會在你的身上?他驀然伸手不顧她的掙扎硬是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帶,讓她不得不回過身來面對著自己。

語氣里,竟恍然未覺地透出了些許的慍怒,些許的僵硬。

他生氣了。沐綾抬了眼簾,迎上他的目光之時確然這樣感覺到了,他素來沉靜明晰如滿天星辰的眸子此時此刻,透出那樣強烈如刀一般的意味,幾乎要將她割裂。

手腕上也被他如此用力地扣著,傳來了碎裂的疼痛。

但她並沒有解釋,只是繼續掙扎,想要月兌離開他的鉗制,卻不想他的手越來越用力,終是讓她疼得忍不住嘶了一聲,慘白了臉色。

現自己弄痛了她。清朔眸色一深,當即便是松開了手。

而立刻,她後退一步,握住了自己幾乎疼得快要斷裂的手腕,並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彼此之間,分明是如此近,卻仿佛已是隔了千山萬水。

驀然的,清朔在衣袖之中的手握緊了拳,他看著她,那一瞬他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情緒就全然的涌了上來。

很好。他突然看著她說,那話里卻是無限的清冷,隨而他驀的甩袖離去,夜色里的背影,如此清晰。

沐綾終于開始輕顫。是呵,既然本就將她當作是一個幌子,她又何苦還要將自己的一顆心全然地交給他,相信他。他終是會這樣傷害她的,不是麼。

隨即她也轉過了身,徑自越過了祭台邊,向著自己的廂房而去。

一時間,只剩下清冷的月光,照耀著祭台。秋風吹過,紅燭搖曳。

&&&&&&&&&&

厲國的冬天,來得很早。

恍若不知不覺已是初冬,一切都好像蒙蒙地籠罩在一層白色的霜霧里。

听聞邊關,一道道軍情傳回宮中,大將軍天陌帶著十萬精兵在密州城外大破楚**隊,而此時鎮守密州的平陽王龍清越也當即調動了城中的軍馬,共同退敵。

分明是捷報,卻不知道為何傳到了後宮里,一切卻都好像就這樣蒙進了霜霧,變得朦朧不清。

窗前的軟塌,沐綾正微微合著眼簾,似乎正在休息。

昕宛走進來的時候,看著軟塌上的女子依然血色很淡的容顏,她長卷的睫毛彎彎,卻又不知隱藏了多少的心事。

離尊王賜婚的日子已然不遠了。素來就人多口雜的宮中,早已是流言紛紛。

他們說著當日縱使太子殿下再是寵愛一個沒有權勢的女子,到了頭來,還不是愛上了那才色俱佳,又是國舅之女的秦阡雪。

甚至還有人說著,太子妃流產的那一夜,太子殿下便是召見了秦姑娘,和那秦姑娘春風一夜,哪里顧得其他。

這些雖是流言,卻在昕宛听來,都是字字穿心。她知道,自己都是這樣難受,自己的主子,必然會是比她難受上千萬倍。

然而她,卻並未曾顯露了分毫。甚至自那夜她和太子殿下照了面之後,她把自己關在房里,借口養病,不再外出。

也只有昕宛知道,每夜每夜夢回的時候,靜立在窗前的她,有幾分的哀傷,幾分的寂寥。

昕宛?軟塌上,沐綾並沒有睡著,听見了身旁有了細細的聲響,便輕聲地問了。

是,娘娘。昕宛這才到了她的身旁,微微垂下眸子。

有什麼事麼?她輕輕地問,聲音溫軟地很不真實,一時間,昕宛還以為,她的聲音不似人間飄來。

回娘娘,晉王妃來了。

听到了這一句,沐綾才終是睜開了雙眸,許久不見了笑意的唇線輕輕勾起,快請姐姐進來。

很快,一襲紫色長袍紋飾以大朵怒放海棠的桉姒進了房間,看到了軟塌上的女子時,桉姒的眉睫輕輕一蹙。不過是這幾日,怎麼她竟是憔悴了如此。

姐姐。沐綾起了身來,看著桉姒,攏了很久很久的眉宇才舒展了開來。

妹妹怎麼瘦了這麼多。桉姒伸手去握住了她縴軟而微涼的小手,輕輕嘆息。

最近,生了很多事。想要說什麼,一切卻都只化為了一抹淡淡的愁緒,沐綾只是聲音靜靜地說了一句,而後對她微笑,讓姐姐擔心了。

知道妹妹最近心煩,我啊,特意帶了一件你喜歡的東西來。桉姒對于她的閃躲也並不多言,只是一笑,隨而揮手讓人呈上了自己帶來的一套東西。

那是個錦繡的盒子,雕刻著龍鳳的圖案,一打開,呈現在面前的,竟是一套精致玲瓏的白玉瓷器。

沐綾微微一驚,轉向了桉姒,姐姐怎麼知道,我喜歡煮茶?

年幼時她那個很愛茶的母親一直教她煮茶,她會看著母親拿了曬干的菊花瓣放入茶壺中,一舉一動是如此清淡,又如此美麗。

而她也跟著母親,學了煮茶。只是當母親過了世,她也就再也沒有煮過。甚至都不曾去提及。

尤其是入了宮來,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此事,連清朔都沒有,更別說是桉姒了……

然而桉姒卻是輕輕一笑,隨而看了昕宛一眼,語氣溫軟,是我怕妹妹心情不好,便問昕宛你喜歡什麼。她就告訴我,以前你一直喜歡煮茶。

昕宛臉色一紅,趕忙地跪了下來,娘娘。奴婢……

起來吧,沐綾看了她,也不知該如何說她,只是微微一搖頭,又回望向桉姒,真是讓姐姐費心了。

怎的是費心,只要能讓妹妹笑一笑,那我,也就不白忙活了。桉姒微笑,那笑意真的如春日暖陽,暖得了人心。

不多時,一個小小的白玉水壺里,水就沸騰了。

一身白色長裙的女子挽起了,跪坐在軟墊上,縴細如玉的指尖就去取下那壺水,然後掀開杯蓋,將水倒了進去。

水霧升起,讓一切都籠在蒙蒙的一層煙霧里。

忘了已經有多久,不曾這樣靜靜地煮茶,似乎自從母親離世的那一日,她將母親最愛的那一套茶具一並也葬入了墓穴里,也就從此,將和煮茶有關的一切都淡忘了。

從前她就覺得母親性子淡如秋日的菊,舉手投足都是溫潤如玉。她也就一直想要成為母親那樣的一個女子,淡雅,高潔。卻就像是這煮茶一樣,她始終不能像母親那樣煮的好,也就不能,學得母親的心懷的分毫。

不知道若是今日換做是母親易地而處,這樣眼睜睜地等待著自己心愛的人去娶另外的一個人,該是怎樣的心思。

又或者,他們是不一樣的吧。父親是愛著母親的,她確定,只是那個人,愛不愛她,她就真的不能確信了。

她伸手將幾點上好的白茶葉放入了茶杯里,一時間,升騰起的茶香讓對坐的桉姒也微微眯起雙眸。

好香。桉姒接過她遞來的茶杯,忍不住贊道。

如若再放上一些秋菊,會更好的。沐綾垂了垂眸子,聲音淡淡的,也遞了一杯茶給身旁的昕宛,惜沒有準備,今年未曾留下白菊。

似乎是听出了她言語之中那一抹無法掩去的淒然,桉姒寬慰地道,以後總有的是機會,妹妹莫要惆悵。

是啊,有的是機會。她復也抬起雙眸對著桉姒微笑,來年,一定留一些給姐姐。

那一抹笑,終是綻開了寒冰,流露出了那樣真切的和煦。她眉眼宛若雕成,那笑,卻也看得人失了神。

她自然不知道,此時就在廂房外,一個人影正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她微笑,眸色愈是深明。

天色尚晚。桉姒正從後院出來,準備回府。

從長廊上一轉身,卻是看到了庭院里,靜立著的那一抹人影。俊朗挺拔,衣袂飄搖。

他就這麼背手站在亭中,似乎在想著什麼,卻在眼中,除了無邊無際的幽深,看不到更多的情緒。

而她忽然地也就是感覺心中不知泛起什麼樣的滋味。

她知道,這個睥睨天下從不認輸的太子,也真的是有了軟肋。

或許之前她還不相信,還和所有的人一樣,以為那女子只是他用來堵住朝中悠悠之口的盾牌,只是他用來引誘背後想要害他之人的工具。

但是當晚晴捧著一套上好的白瓷茶具來找她,說是太子讓她將這茶具以自己的名義轉交給那女子,她就知道,或許這一切的假象,都已然成真了。

他不願看著那女子難受,想盡了一切的辦法想要讓她笑。而他也終于做到了。桉姒不知道方才站在門外的他看到了那女子煮茶時含笑的眉眼,會是怎麼樣的心緒。

她忽然地就想要嘆息。這世間,為何總是多情之人,反被多情所傷呢。

&&&&&&&&&&

大婚的日子就要到來。這紫微院雖然不小,卻也不再適合兩位妃子居住。

因而尊王下令,賜了宅子,就在距離皇宮不遠的都城內,同時賞了萬輛黃金,奇珍異寶。

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而然,卻又有些突然。

等在宮門口的馬車紋飾著華貴的流金絲,風一吹,飄飄搖搖的,竟是顯得有些的不真實。

沐綾到了馬車之前,簾幕卻忽地被一只骨節修長而白皙的手輕輕地掀了起來,隨而出現在視線里的,竟赫然是一身雪緞,風姿卓然的清朔。

驀然的,四目相對,才恍然若覺,一切都恍若隔世。

清朔狹長的鳳眸微微一斂,看著她血色尚淡卻依然美的讓他疼入心坎的面容,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有些悵然。

只是何來了這樣的情緒,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伸手向她,骨節修長的手就停留在她的面前,也不說話,只是這樣靜靜地看著她。

她微微一愣,小手輕輕顫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去握住他的手,卻驀然的,垂下了雙眸,提起裙裾就要踏著墊腳的矮凳自己上車。

清朔一頓。掌心驀然地握緊,卻只听得耳畔她輕輕一聲低呼,一腳不穩踏了空。

轉瞬之間,他的手臂已然環抱住了她的腰,隨而微微用力,就將她帶入了懷中,然後把她的身子拉上了車。

只是她愈是縴細的腰身和這樣輕盈的身體,讓他眸色沉了沉。只是幾日,她竟然又瘦了許多。

熟悉的龍延香氣息襲來,沐綾竟是微微怔住,忘了去推開他,直到他伸手放下了簾,淡淡的嗓音說了一句,出吧。,馬車動了起來,她才驀然地醒過了神來。

她自他的懷中逃離。坐到了最遠離他的車廂內。垂著雙眸,輕輕抿唇。

為什麼分明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的接觸,此時此刻,卻依然因為他方才的觸踫,就亂了心跳。

一切都變了,不,或許說,一切從未改變,只是她真的看清了而已。

馬車顛了一路。兩人都沒有說話,而或許是真的累了,沐綾竟是靠在窗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一直挑簾看著窗外的清朔微微回頭,卻見了她已然入睡。血色很淡的小臉上不再是那樣拒他千里的模樣,甚至添了幾分他覺得陌生又熟悉的溫情。

他唇線微微一動,卻是淡淡的一嘆。

這幾日她難熬,他自然也不會好過。

從來不曾想過會有她的出現,就擾亂了那個他準備了十年的局。然而就算如此,看著她,他所剩下的,竟然只有心疼,無邊無際的。

他伸手,將她縴軟的身子抱入懷中。看著她如此縴細而蒼白的模樣,宛如一踫,就會支離破碎,他甚至,不敢用力。

只是這樣抱住了她,想要溫暖了她微涼的體溫。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飄起了雨。

入了冬的雨格外的冷,沐綾醒來的時候,已是入了夜。

看著周圍有些陌生的環境,珠簾輕搖,桌椅都是最上乘的紫檀木雕成,一時之間,她恍然若夢。

起了身來,她走到窗前推開了門,襲來的寒風卻讓她輕輕瑟縮了身子。

好大的一個庭院,流水潺潺,雖然已是入了冬,依然是滿庭的枝葉繁茂,讓人覺得心情,都似乎好了起來。

娘娘怎麼站在門口,別凍壞了身子。昕宛正領著幾名婢女走來,一看到她,趕忙加快腳步地走了過來,想要去取披風給她披上。

昕宛,我沒事,我不冷。她卻看著昕宛匆匆忙忙的樣子,微微一笑。

這是……一轉身,卻看到了跟來的幾名婢女手中端著幾樣精致的小菜,她望向了昕宛。

殿下交代說,娘娘醒來若是餓了,就多少吃一些吧。昕宛示意那幾個婢女將膳食放在了桌上,正要順手去拿披風。

驀然的,她才想起了之前的一幕。似乎她是在接她出宮的馬車上睡著了……那麼這里,就是新建的太子府了?

竟是這樣,就離開了那個皇宮麼……

她忽然心生了些許的感慨,只是轉身走出了門外,昕宛,我,去走走。

娘娘。昕宛見她走了,慌忙地扯下披風,然後快步地跟了上去。

然而方才出了院門。眼前襲來的,竟赫然是濃艷的紅色。

綴滿了流蘇和紅色的彩帶,這樣熾烈地宛如紅色的火焰,映著冰冷的雨霧,一切竟然卻都失了溫度,那樣冷冽,就一直吸走了身上的最後一分暖意。

驀然間她也才回了神來,是呵,明日,就將是秦阡雪嫁入太子府的日子了。

一切的一切終將到來,無論怎樣,很多事,也已不能改變。

她身子輕輕一顫,才驚覺此時自己已經站在了雨霧里,而追到了身後的昕宛慌忙地將披風裹上了她的身子,然後喚守衛拿來了傘。

娘娘……昕宛看著她,知道此時此刻,她的眼中流轉的,是那樣濃重的悲傷。

書房里,燭火輕搖。

清朔正映著那燭火,批閱著這幾日未曾看完的奏章,眉眼之間線條深深,透著認真。

然而站在他面前的兩人卻看著他如此淡然的神色,忍不住交換了視線。

你們二人,若是有時間站著,倒不如來幫我批奏章。清朔並沒有抬眼,卻仿佛已經感覺到了此時他二人的動作,手中的筆尖微微一頓,聲音卻是一如清晰。

殿下……蘇璟琛把眉一皺,忽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自從那日太子妃流產之後,一切就都亂了。蘇璟琛從未見過這個一直沉穩的少年眼神里透出的一絲慌亂,對,就是慌亂。听見了太醫說她能就此不願醒來,他的眉宇之間,閃過的就是慌亂。

而後一切的生竟然也全然地不受了控制,皇後去找了尊王淚眼婆娑地說了秦阡雪的事,尊王大怒,罰他在宮中先祖的祠堂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然後一紙詔書,下令他娶秦阡雪。

一切如此匆忙,甚至來不及做任何的準備。

只是這一次,分明接連到來的都是讓他沒有準備的事,他卻仍是這樣氣定神閑地接受了一切安排。

甚至連尊王下令賜宅讓他搬出宮廷,他也沒有表露出分毫的情緒。

大哥為何要同意搬出宮來?龍清皓劍眉一皺,他才沒有他那樣的氣定神閑。本來那尊王立了他為太子就不是出于好意,這一次若是借著他離開宮廷,還不知要生什麼樣的變數。

為何不同意?听了他的話,清朔卻是把眉輕輕一挑,手中的筆並未停下,父皇的命令,我又如何違抗?

何況出宮也沒什麼不好的,少了束縛,辦事也容易得多。清朔繼續說下去,才擱下了筆,然後將手中的一本奏章扣下在案上,抬起頭來看著他二人。

是萬一……龍清皓眉頭仍是擰著,忍不住說出了擔心。

沒有萬一。這一次,清朔卻是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冷冽里透著堅定,有些事早晚要生,既是如此,倒不如欣然接受,你說對麼,蘇學士?

听著他語氣里轉而升起的一抹戲謔,蘇璟琛眉頭一皺,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雖然自他被冊立為了太子的那一日起,今日這樣的局面他們早就想到,因而才步步為營,做足了一切的準備。

但是總有什麼地方不太對……蘇璟琛也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麼地方讓他覺得不安。

其實細細想來,除了暗貶,似乎他並沒有損失任何,甚至因為娶了秦阡雪,還能拿捏了秦牧手中的勢力來填補他們在刑部的空缺,而大將軍天陌帶兵出戰,此時驍騎營中正是群龍無首,他出宮,似乎也正是個奪兵權好的時機。

而就算是尊王此時此刻立即就撤去了他太子的頭餃,一切都並不會有分毫的損失,本來,那個九五至尊的王,就從未想過要將這江山交給他。

是……他仍然蹙著眉,為何總是覺得不安,就好像,有什麼事情正要生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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