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頓時疼得眼淚都要滾出來。
這是真的。
面前這個人就是當初那個喪盡了良心的王八蛋。
楚楚想要笑。她的前世並沒有被抹殺,那些短暫的甜蜜和長久的痛苦也不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有一個人可以證明,那個哭干了淚、熬碎了心的楚楚是真的存在過,而非一場幻夢。
她又想要哭。這個男人是她一生噩夢的開始,也是她真心愛過的第一個人,卻在得到她全身心的依戀之後把她像是用過的廢紙一樣丟了,還丟在了污泥之中,任人踐踏。她本以為自己是恨這個人,恨到極致連夢中都想要狠狠質問他,把他的血肉一塊塊嚼爛吞下去。可當她真的見到了活生生的簡遠堂,向著她道歉的簡遠堂,她就像是狗血聚集的八點檔炮灰一樣只想痛哭出聲,不爭氣地問一句為什麼。
這樣沒用的自己,這樣沒出息的自己,連楚楚自己都瞧不起。
「我當時以為你既然遵從了你父親的囑咐,住進了這里。」面對楚楚情緒崩潰的質問,簡遠堂艱難地解釋著︰「就應該懂得圈子里的游戲規則,後來……後來我也只當是情趣……王浩和你,我一直以為你當時是願意的,所以我才離開,畢竟這些都是你情我願的事情。」
楚楚的腦子哄地一聲,炸成了灰。
她曾經想過許許多多的理由,也許是簡遠堂和她之間有什麼誤會,才會這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也許是因為簡遠堂家中不喜歡沉悶木訥的自己,給了這個男人壓力,才讓這個男人不得已地撇下自己,又或許……又或許是簡遠堂得了絕癥,然後不想拖累自己。
在剛剛和這個男人分開的那兩年,她真是想盡了理由去為對方開月兌,甚至刻意忽略了簡遠堂撇下她的時候,她的處境有多麼不堪,只希望能讓自己在逆境中能有一些指望,能有一些支撐她走下去的動力。
她萬萬沒想到,真相竟然是如此地不堪。
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對她付出過半點真心,他的離開在他看來就是銀貨兩訖,買賣結束,而她則自動轉手到了下家。或許這男人當時還覺得她楚楚沒有職業道德,居然在金主沒有發話的時候就勾搭上了別人。
而蠢蠢地獻出一顆心,以為這就是真愛的自己,是多麼地蠢,蠢到讓人想要發笑。
楚楚也真的笑出了聲,笑得喘不過氣來,笑得流出了淚。
不怨他,當真不怨他,怨自己,自以為是,蠢頓不堪︰「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和我說對不起?我父親想必是收了你的好處,我用身體替他還了報酬,你還有什麼對不住我的?」
「我後來遇上了王浩……」簡遠堂的表情就像是看到有人在逼他吃屎,楚楚若沒有听過方才那番話,此時見到他的樣子說不定會覺得解氣,可此刻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楚楚只覺都是將他的可憎再增了兩分。
听到王浩的名字,楚楚突然就淡然了。
如果所有的念念不忘都是一場笑話,還有什麼事情值得她痛苦。應該痛苦的,早就經歷過了,現在又何必再拿來為難自己︰「那又怎麼樣?我的兩位金主討論我服務水準是不是提高?」
楚楚從來都是溫柔的,軟弱的,單純的,何時像此刻一樣渾身布滿了尖刺,簡遠堂垂下眉眼。
他真的是愧疚的,至少前世對于眼前這個女人,在知道了她曾經歷的那些不幸之後,他是真的想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去彌補,去挽回︰「楚楚,是我對不住你。我沒想到王浩居然是那樣的人,也不知道你被他困住了兩年……我當時遇上他的時候,你已經逃走了,我找過你,可是沒有找到。」
這雙眼是這麼的真誠,以至于它望著你的時候,讓你沒辦法不去相信對方心中的情感。楚楚嗤笑一聲,自己當初就是這麼一頭栽下去的吧?被這雙眼楮望一望,就忘記了自己是誰的蠢貨,活該被人當做高級妓、女,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簡遠堂,我不想再听了。」楚楚拿著裝好的飯碗,直直走到飯桌前,機械地一口飯、一口菜地往口中填充著食物。她再也不會為了這些敗類去死,更不會為了他們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她要好好地活著,開開心心地活著,然後看著這些人得報應。
炒得再香的飯菜在涼了之後,入口也不會好吃。楚楚覺得米飯入口甚至都有些發苦,苦得人眼楮酸脹。
她仰著頭,用力嚼著口中的食物,狠狠地咽下去。
等到將整整一桌的飯菜都掃得干干淨淨,楚楚才停了筷子。她也不收碗筷,也不看坐在一旁默默看著她許久的簡遠堂,頭也不回地就上樓進房、關門落鎖,一氣呵成。
楚楚將自己團成一個球,蜷縮在床鋪的小角落里,強迫自己入睡。
睡一覺起來,這些讓人憋悶的事情就可以都過去了,然後她就離開這地方,離開這男人,重新開始人生。
「楚楚,我知道你現在什麼都听不進去。」簡遠堂到底還是跟到了房門外,卻也有些道德,沒有一路跟進屋中︰「我是真的想要彌補你。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默認了你父親的提議,再次將你接過來。」
真的是忍無可忍!
楚楚騰地一下從座位上跳起來,沖到門邊一把將門打開,正對上簡遠堂有些驚喜訝異的臉︰「我是不是還要說一句謝主隆恩啊?簡遠堂,你王子病吧你?我莫名其妙被楚文易賣了兩次,怎麼還成了我的榮幸了?」
簡遠堂沒想到楚楚突然爆發,被她一席話給噎在了當場︰「不是,楚楚,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在找你的時候也知道了,楚文易當初對你的利用……他既然想要賣了你,就算對象不是我,也是別人,我也是擔心出現其他不可控的因素,這才在再醒來之後沒有……」
踫地一聲,楚楚將門重重甩上,險些把簡遠堂的鼻子給砸平。
簡遠堂倒是好脾氣,自顧自地將話說完︰「拒絕楚文易的提議……楚楚,你今天忙了這麼久也累了,好好休息一晚上,有什麼話,我們明天再說也行。至于外頭的那只蒼蠅,你別擔心,我會幫你趕走的。」
楚楚一把將被子蒙住頭臉,直到氣息不暢才重新將臉露出來,然後在寂靜無聲的臥室中靜靜地看著天頂的懸燈發呆。
直到窗外隱約有了些光亮,楚楚才模模糊糊地睡著,卻也睡不安穩。
睡夢中,她一直都在向前跑,慌不擇路。跑得心都要爆炸,肺也不斷抽緊,卻不能停,似乎身後有未知的、極為可怖的東西在追趕著她,只要停下來,自己就會墮入地獄。可是跑著跑著,她卻覺得腳步越來越重,越來越沉,以至于一個不慎就跌倒在了地上。
這一跌,就把楚楚給跌醒了。
醒來的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這是又死了一次。不過就是睡了一覺,身體就像是被人套在麻袋里打了一頓似的,骨頭縫里都泛著一股酸疼,腦袋重得幾乎要從脖子上掉下來。楚楚像是一部老舊多年沒有潤滑的機器,一下一頓地從床上掙扎坐起,然後自嘲一笑。
她的腦子和心還沒做決定,身體已經告訴了她怎麼樣才是對的。
這或許就是像楚楚這樣的單純動物特有的生存之道,直覺的作用無限放大,告訴她怎麼做才是對的,告訴她,對她來說,應該要離這個男人連帶著這間鬼屋子越遠越好。
瞧,她從昨天到現在,滿打滿算只見了簡遠堂一面,呆在這別墅里頭不過一夜,就覺得自己怕是要短命三五年。楚楚昏沉沉地想著,掙扎著從床上下來,刷牙、洗臉、梳頭,拎起行李就打算要離開。
說起來,她也應該感到慶幸。簡遠堂雖然是個玩弄感情的王八蛋,可作為一個商人來說,他倒可以稱得上出色。至少在h城這樣全國數一數二的商業大城市里,也是跺一跺腳,旁人就要思索三分的人物。
他既然說了會把門口監視的老王打發走,今天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地拎著行李走出這道門。
楚文易的眼線一旦被撤離,她離開的阻礙也就不復存在,自然不用再在這里自找罪受。
楚楚的行李很簡單,只有幾樣換洗衣物和一些隨身攜帶的證件——她心中對楚文易有怨,不願意多拿他的東西是一方面,楚文易本身也沒想著要為她準備則是另一方面。這種種因素,導致了楚楚此刻一身孑然。
可就是這樣簡單的行李,卻因為楚楚的身體狀況,讓她光是下樓梯就用了十來分鐘。站在大廳的時候,她甚至都有些頭暈……也不知道是因為痛哭一場,又一夜沒睡好的緣故,還是因為那個坐在沙發上沖著自己善意微笑的男人。
「楚楚,你醒了。」簡遠堂對楚楚的抵觸視而不見,笑容絲毫不改︰「我知道你想逃離楚家,也知道你恨我。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利用你恨的人,來達成你想要的目的呢?」
楚楚的腳步一頓,旋即挺直了腰背,將那華貴異常的鑰匙輕輕放在茶幾上,目不斜視地推開了大門︰「因為我不想把自己再賣給任何人。從今天起,我只為自己而活,我想要的,也只靠自己去爭取。」
她或許蠢笨,或許軟弱,但卻不會再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與虎謀皮的事情,她自認以她的智商玩不轉,那她就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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