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幽谷蘇醒
"啊!!!"。
少年突然從床上躍起,大汗浸透了衣衫,臉色刷白,仿佛大病纏身。雙手死死地攥著被子,眼瞳里是無窮無盡的驚懼。
「你還好吧?呀,流了這麼多汗!」
少女小跑到床邊,扶著他躺下,隨手從床邊的銅盆里拿出一條帕子,替他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少年看到少女清秀的臉頰,又看了看周圍,長出一口氣,方才緩緩放松了下來。
少女說「你都昏迷好久了,我們在山澗里發現了你,你泡在水里,渾身都腫了,我把你帶回了村子,是冉醫仙用藥草救活了你。」少女說話間神情自若,突然,好像想起來什麼,就問到︰「對了,你叫什麼?怎麼會在水里呢,還受了這麼重的傷?而且,外人是找不到這里的。」少女輕聲問著著,手上細微的工作一直都沒有停下來,仍是擰干浸濕了帕子,替少年擦去不斷析出的汗水。
少年聞著一股女子的幽香,不經意間打量著這眼前的少女,一綹如雲的長發傾瀉至腰,頭上飾著一件奇怪形狀的發飾,像半邊懸掛的新月。細看之下發現是一只蛇形月牙玉釵。十分精美。一雙杏眼顧盼生輝,肌膚如冰似雪。宛如初綻的梨花,美不勝收。這種細致的美麗讓少年呆望了一陣,似乎都忘記了先前的恐懼和現在的疼痛。少女著一件青布玄衫,佩著彎彎的鹿牙。無論怎麼看都覺得眼前人不是中原人。
少年滿腦子的疑惑,可是,只要一想事情就頭疼,可悲的是,現在竟然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少年覺得很難過,看到自己滿身的傷,好像根本不認識自己一樣。他試著再次起身,可是覺得身體重如千鈞。
「你還是不要動了,這段時間就在我家住下,我叫冉傾珞,我娘是村里的大司命,大家都叫我傾珞。」少女輕聲道。
冉傾珞將一只小蟲從腰間囊中放出,指尖旋轉,掌間互饒。似靈蛇纏繞,一道青煙從指尖騰出,將小蟲裹在里面,漸漸地形成一個發光的小球。
冉傾珞將之交到少年手中,說:「這是我養的蠱蟲,你要是有事叫我,就捏碎這個光球,我就會知道。平時我都不會走遠,只是這幾天,村子里的人會很忙,大後天我也要去做月祭。不管怎麼說,醒了便好,你自己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攪公子休息了。」言畢,盈盈一笑,就要起身退出門去。
「多謝」。
少年面無神色,現在他並沒有多少心情關心其他,在他腦海里,那里的空白比白絲綢都白。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仿佛自己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眼看到的是冉傾珞和這個古古怪怪的草屋。這間屋子是圓頂的,像一把大傘,屋子里裝飾著不少蛇形的圖案,有的相互交纏,有的盤成很奇怪的形狀,而且,這種幡旗懸掛了很多,看來蛇是這個村子的圖騰信仰。這里到底是哪里,自己怎麼受的傷,以前是干什麼的,一切都是那麼神秘莫測。
想象間,冉傾珞已經出了布門,在她掀開布簾的時候,一束陽光掠了進來,照在少年臉上,讓他覺得特別晃眼,但又特別舒服。可是現在,他連動都不能動,陽光僅僅是一種奢望。
冉傾珞踏出房門,又回頭看了看。就徑直向祭壇跑去。
一路上都有村民向她行禮,村民的雙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五指閃動,然後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交叉放在胸前,微微俯身,像一種古老而優美的舞蹈,以表敬意。冉傾珞隨便回了禮,從層層棧橋上穿行而過,走進了一個光陣中,一閃便走上了祭壇。此時已是她修煉法術和蠱術的時候,無論如何,此事都耽擱不得。
祭壇上,一位裝束尊貴的婦人正閉目凝神修煉著巫術。赤紅色的煙霧從她的身體里不斷析出,飄散在天地之中。一身紅色的巫祝長袍直垂到腳,卻難以掩飾她那有致的身材,一頭銀發漫過了膝蓋,頭上盤了一個很漂亮的髻,盡管是銀發,但絲毫未顯老。只是她冰冷嚴肅的臉龐給人一種敬畏的感覺,她便是冉傾珞的娘,谷中唯一的大司命。
「娘,我來了。」冉傾珞笑著靠近母親,冉問雨卻仍只是閉目凝神,不答話。她只有靜靜等著,大司命修煉巫術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能打擾。
冉傾珞無聊地看看周圍,這是一個很寧謐的村子,坐落在幽靜的山谷中,鳥鳴蝶飛,各家的屋舍似皆是懸空而建,屋舍下飄起的薄霧像是天上漏下的雲紗,其實這里的房舍都是釘在了谷壁之上,圍著山谷錯落有致地分布。谷中是一片水平如鏡的湖,湖面上一個巨大的光陣緩緩旋轉著,覆蓋著整個湖面,十分大氣磅礡。村中往來盡是懸橋或棧道,村子的祭壇建在中心的湖心島上,兩旁自有法陣可以穿往,祭壇上碩大的女媧神像,慈藹地守護著這個平靜的世外桃源,一道飛瀑自巨大的神像身後奔流而下,像極了女媧身上飄揚的霞帶。
冉傾珞無聊地仰了仰脖子,突然看到天上一只很大的鳥飛了過去,那是她從未看到的。她愣了一下,回了神,天空中卻只有幾只被猿猴驚起的飛鳥,仿佛幻覺一樣消失了。
這時候冉問雨修煉結束,隨即打了一個結束的手印。在她睜開眼的瞬間,一股洶涌的能量從她的眼中猛然散開,擊中谷壁。谷壁上隨即出現一道深深的凹槽。
冉問雨起身,盤膝上的巫杖輕輕地飄起,懸在冉傾珞的眼前,在她的身邊停留了一下,便繞著她靈動的旋轉起來,不一會兒便在她腳下畫下了一個發著紅光的法陣。她識得這個法陣,因此知道娘要做什麼。
冉傾珞試著向冉問雨走去,可是當她靠近法陣邊緣的時候,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彈了回來,重重的摔在法陣的中心。
「娘,傾珞所為何事,讓娘親如此不快?」冉傾珞心里有點怕,謹慎的說道。
冉問雨從小就對冉傾珞十分嚴格,因為族中支系較多,但只有一個司命,精通法術,谷中騰起的霧氣于人有延年益壽的作用,因此村中的人倒也長壽,不需要修煉仙法蠱術,因此,村中大多數人與常人無異。村中地勢雖險,但是總還會有一些猛獸出沒,村中世代鎮守一物,靈力無窮,邪力亦盛,各種仙妖鬼靈都覬覦著這里的力量。每一屆大司命都要擁有強大的靈力和高深的法術,以保護族人。並選出合格的巫衛,守護族中老幼。
冉問雨已經是第九十七位大司命了,在她心里,冉傾珞是要繼承下一屆大司命的人選,她要挑起的擔子必然重如千鈞。因此,她對女兒的嚴厲幾乎到了苛刻的程度。冉傾珞早上必須在寅時起床,到祭壇上修煉法術,女媧一族的法術主要是以陰為主,而此時正是一天中陰氣最盛之時,故此時修煉大有事半功倍之效。晚上時常會給她講一些古書和巫經,或者講一些外面世界的見聞。日復一日,冉傾珞便覺十分無聊,她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玩心很大,加之听得母親所說的一些谷外的奇事逸聞,便越發覺得這幽谷之中無聊得緊。母親的嚴厲讓她覺得踹不過氣來,稍有不慎便會被關許多天。故冉傾珞對母親又敬又畏,甚至怨恨。
「你難道忘了村里的規矩了?村子里不允許外人進入,你私自帶人進谷,還不與我告知,你可知你可能給村子招致災難嗎?」
冉問雨一聲怒喝,右手像蘭花綻開一般捻動著,一記「萬蠱噬心」向前揮去,巫杖旋轉的速度驟增,更強烈的紅光將冉傾珞淹沒在了中間。冉傾珞頓時覺得身體漂浮了起來,像有萬只蠱蟲在蠶蝕自己的身體,亦像有千把鋼刀扎進自己的心肺。
「毋要狡辯,再有兩日就是月祭了,還在添亂。你不顧祖訓,有何資格做下一任大司命。」
「人心之繁復,豈是你小小年紀所能探知。全族人都寄望你保護,守護淵離的重任亦要你來完成,你身上流著歷代司命的血,你是全族人的希望。"
听到那個陌生的名字,冉傾珞心中一奇。
"淵離?就是我們世代鎮守之物嗎?什麼東西要鎮守這麼久?」冉傾珞好奇地問。
冉問雨走到了女媧神像之前,凝望著女媧神像,背對著冉傾珞,說道︰「淵離是一柄上古凶劍,女媧大神將它封在此處,我族受地皇之托,自上古以來就一直守護,此乃我族生來就必須承擔的責任,因此無論如何,定要毫無差錯地守護好。此間種種,以後娘會與你詳細分說,你仍小,現在無需問那麼多。你只需知道自己的責任。」
「千百年都沒什麼差錯,還能有什麼事」冉傾珞悻悻地說。
「巫卜最近一次卜筮,顯示近幾年淵離邪力將增,必有變故。因此所有人都要十分當心,作為下一任司命,你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萬勿玩忽懈怠。」冉問雨額頭上閃過一絲不安,「今日你就在女媧大神之前好好思過,不要妄想離開,憑你的修為還不可能跑得掉。」說罷,冉問雨慢慢的走下祭壇,一身紅衣像一抹血紅的煙霞,隨風靜靜地飄遠。
夏意闌珊,花紅柳綠凋零後,不覺得已經秋季了。然而近日天氣正好,驕陽躥上了天空。從天際灑下的縷縷光線,映在谷中騰起的水霧上,散化出千百個七彩的光圈。遠遠視之,仿佛女媧肩上飄起的緞帶。
大司命的屋舍在谷南的最高處,正對著女媧的神像。冉問雨靜靜地走近屋子,此時已有許多村民將房屋團團圍住,見到冉問雨走近,所有人都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一名老人拄著杖蹣跚走近,看樣子似乎已經年逾百歲。冉問雨扶著她,說道︰「寒婆婆,你年紀大,行動多有不便,不宜走動。此處人多,你先回吧。」
那寒婆婆一臉尊敬地說道︰「司命大人,我族履居之地,近百年來皆無外人進入,今次莫不是有何變故吧?」眾人听到,都是有著一致的疑問。
冉問雨說道︰「大家放心,我冉問雨定會保大家無虞,此事我亦得知不久,待得我查探之後,明晰原委,再通告各位鄉親。大家且回家去吧。」
大家見大司命如此說道,也不好說什麼,便相互談論著散去了,那寒婆婆回頭望了望,皺了皺眉,隨即走下了棧橋。
冉問雨掀起幔門,一眼看到那少年,少年正躺在藤床上,臉色刷白,但清秀無比,許是遭受到了極大的痛苦。一身衣物分明是戰甲無疑,可是卻殘破襤褸。冉問雨注意到了少年脖頸間的一塊飾物,那物似乎內含無窮之力,而且充斥著凜然正氣。
冉問雨走近少年,少年似乎有所警覺,驀地睜開眼,看著來人。眼前人分明與冉傾珞的衣飾相同,只不過,她的艷紅的長袍,給人一種高貴的感覺。
冉問雨將法杖橫在身後,「我幽迷谷外有上古結界,亦有歷任巫祝的法陣,外人如臨此地,必將被傳送之百里之外。足下本事不小,竟可入得此間。敢問足下來此所為何事?」
少年倍感無奈,說道︰「我並不知道,自我醒來就已經在這里了,並且不記得任何事情。」
冉問雨柳眉一皺,問道︰「失卻記憶,那你可記得你的姓名?」少年無奈的搖搖頭。
冉問雨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手上的法杖便開始揮動,不一會兒便在虛空中繪制出一個精妙的小法陣,冉問雨以托浮之術抬起少年的手,那畫好的發光法陣便徐徐落入他的手心,一陣微光後隨即消失不見。
「憶夢術」冉問雨輕聲道。
隨著手中法陣的光亮逐漸變盛,少年只覺得一瞬間,眼前的一切都在漸漸地消失,像一盆水沖走了紙上的水墨,漸漸露出空白。最後天地,屋舍,陽光,全都消失了。只剩一個白茫茫的世界,沒有方向,沒有一切。
這時,遠處的空白處慢慢地走進一個人,模糊著,一閃而過,留下一抹極不相稱的鮮紅。
此時,周圍驀然地響起空靈的聲音,「你沒有說謊,無需驚慌,你現在正處在你自己的意識中,但因你失去了記憶,故你只得見這一片茫茫空白。」說話之人正是冉問雨,她揮手散去了憶夢術。少年覺得一切又重新浮現在眼前,十分的清楚。再次看見眼前的女子,少年覺得眼前的人神色嚴肅,給人一股強大的威壓。
「我是村中的大司命,方才以憶夢之術進入你的意識。你既已失憶,我也不會再問,觀足負如此重傷,卻能生還,意志之強可見一斑。這段時間就在這里修養,待傷愈之後,我自會送你出谷。」冉問雨娓娓說道。
見到大司命臉色一直冰冷,少年知道自己似乎是不速之客。可是現在這樣,也只得應允。說話間,冉問雨從內室中取出一枚丹藥,喂與少年。
「此物為玉心丹,與你養傷大有裨益。足下自不必拒絕,我只是不願有人在谷中呆的時間過長。」
少年稍有猶豫,但看到冉問雨的神情並無剛才那般嚴肅,便服了下去。
冉問雨見其對自己沒有戒心,心中寬慰。待他睡過去之後,便靜靜地出了帳門。她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只是身上背負的太多。上古的守護,全族人的安危都系與她一身,不容許她有半點差錯。
炎陽還在照著,冉問雨看著眼前寧謐的村子,只覺得無盡的幸福釀在心里。她覺得這輩子守護著這里的平平安安,便是自己此生最大的使命,她願為此付出所有。
冉問雨閉上眼楮,仰著頭,享受著陽光落在臉上的溫暖。突然,她覺得一陣陰暗,驀然睜開眼,什麼都沒有,陽光還是那麼刺眼。她回首望望屋中沉睡的少年,心中有了一種不安,慢慢地走下木梯,向祭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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