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的這條小路嚴格來說,簡直不能稱為路。行人不得不在陡峭的崖縫中間筆直降下,沿途只有每隔尺許距離一個淺淺的凹槽用來踏腳。山頂上倒是垂下一根粗長的鐵鏈作為扶手,然而越往下走,鐵鏈的晃動幅度越大,最終行人只能雙手緊抱鐵鏈,在山風中無助地擺動身軀,用腳尖竭力去夠那凹槽,其行狀類似于後世的極限攀岩。
王德帶領幾名護衛和向導走在最前。這幾人當先探路,最為辛苦和危險,甚至有一名護衛的額頭被墜落的碎石打破了。接著是竟陵縣主及其側近人等。竟陵縣主雖然是宗室貴女,卻顯然有自幼習武的基礎,再有護衛們前後遮護,一路有驚無險,。
陸遙、薛彤、何雲三人便落在最後。這幾人並非縣主的下屬,在眾護衛眼里無疑是屬于可用來墊背的一類,陸遙很是識相,主動要求最後下山。以身手而論,這三人其實是一行人里最強的,就連最年輕的何雲也是身經百戰的悍卒,確實適合用來斷後。
大約艱苦跋涉了半個時辰,一行人總算腳踏平地,進入山後的深澗。腳下是淙淙泉水流淌,抬眼向上望去,只覺兩側峭壁幾欲合攏,天空僅余一線,
這段路程實在艱難,不少人落地之後連站都站不穩了。
竟陵縣主看看自己,又看看同樣狼狽的兩名婢女,突然笑著向她們指指點點︰「你們倆,就像兩只小猴兒!」
兩名婢女適才被險峻的山路嚇得臉色慘白,幾乎在半山腰就要哇哇大哭起來,這時總算略緩過來些。其中一人撅著嘴道︰「縣主還說我們,您也像一只小猴兒!」
確然如此,為了避免下山時累贅,竟陵縣主向婢女借了身短服穿上,一路磕踫下來,袍服被割破了幾處,此刻勉強用袍帶扎著。她的手掌上血痕累累,臉龐更是被碎石蹭破幾處表皮,還抹上了不少泥污,看上去蓬頭垢面,較之于平時的雍容氣度簡直是天壤之別。
兩人說笑幾句,想到凶惡的胡人軍隊與自己僅隔了一座山頭,依舊感覺十分危急。于是眾人打起精神,勉力繼續趕路。
在陰森的山澗里涉水走了數十丈,眼前天光漸亮,水聲漸起。一條水勢湍急的河流劈開岩崖,橫在眾人身前。稍作找尋,便發現岸邊的樹叢里藏著條木船。船雖不大,容納十余人盡夠了。
護衛們都是北人,對行舟劃槳一竅不通。好在陸遙居然頗為擅長此道,隨即將眾人一一分派了。六條木漿一齊劃動,帶動小船順著水勢往下游直去。
輕舟一葉順水而行,眨眼的功夫,就沿著河道前行了四五里地,距離伏牛寨漸遠。河道漸漸開闊,約莫有數十步左右,兩岸水草茂盛,放眼望去,但見波光粼粼、林木蔥蘢,偶爾有水鳥從水面掠過,濺起一串漣漪。眾人長吁了一口氣,這才放松下來。
這時站在船尾搖櫓的王德忽然叫了起來︰「看!」
透過河道邊橫生的樹木枝干可以看到,伏牛寨所在的山峰上赫然有大股濃煙騰起,赤紅的火苗隨即在濃煙中獵獵狂舞。
「難道胡人已經攻上伏牛寨了?」竟陵縣主喃喃自語道。
以胡人的凶暴慘忍,若是殺進伏牛寨里,定然會造就一片人間地獄般的景象。只怕整個寨子里很難有人能幸存下來。那些山賊們雖然粗鄙,卻為了自己的安危在舍死忘生地與胡人作戰。而那風騷的胡六娘……竟陵縣主素來看那種煙行媚視的妖嬈姿態不順眼,但這時候竟然隱隱擔心著,不知胡大寨主安危如何?
「這把火,很有是伏牛寨的人自己放的。」說話的是盤膝坐在船頭的陸遙。
「什麼?」竟陵縣主蹙起眉頭,不明白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伏牛寨坐擁天險,四面都是懸崖峭壁。只要憑險據守,匈奴人就算用人命來填,也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殺進寨里。」陸遙苦笑道︰「除非伏牛寨中起了內訌。」
「那胡六娘無論心機手段都是非凡,應該不至于此。」竟陵縣主搖頭道。
「縣主說的是,胡六娘在太行山中頗有威名,確實不是簡單人物。「陸遙客氣的恭維了一句,隨即問道︰「但若伏牛寨中無事,這把大火又該怎麼解釋?」
薛彤咳了一聲,打斷了兩人的討論。伏牛寨起火是事實,但無論討論出什麼結果,眼下這一行人哪管得了這些。他抄起船槳︰「總之這絕非什麼好兆頭。咱們還是加緊劃船吧。」
王德點了點頭︰「這條河應該是淇水的支流,順流直下可達四周的汲郡……那里才是安全的地方。此時此刻,絕不可懈怠,諸位,隨我一齊努力!」
隨著他的號令,坐在兩側船舷的六名護衛同時用力劃槳。小船輕輕一震,猛然加速向前竄去。
下個瞬間,船上許多人都衷心感謝這六條漢子的奮力一劃。
數十支箭矢從河道兩岸突然射出,帶著破風的厲嘯,猛地攢射在水面上,激起了密如雨點的浪花。小船的後部沒有能完全避過箭雨,慘哼聲中,有四名護衛中箭。其中一人被猛烈的箭矢透胸而過,翻身便掉進水里。
轉眼間第二波箭雨又急襲而至,護衛們紛紛拔出兵刃撥打來箭。怎奈船只太小,武器施展不開,動作稍許大一點,船只又有傾覆之危。眨眼功夫又有三名護衛傷亡。兩名婢女忠心護主,猛地將竟陵縣主撲倒在船艙底部用身體遮護著。縣主沒有傷到,但一名婢女腰間要害中箭,眼看活不成了。
這條河流很狹窄,小船正在兩岸弓箭射程之內。不過兩撥箭雨,船上的人員就死傷過半,若是再來幾撥箭矢,所有人都只有被射成刺蝟的下場。于是王德厲聲吼道︰「快!快!快劃!沖過去!」
這命令原本很簡單,執行起來卻有點困難。護衛們有的緊張地遮擋箭矢,有的忙著給傷者施救,剩下幾人胡亂地劃著漿,船只反倒在河流中央滴溜溜打起了轉。
這時密林間突然響起幾聲喝罵,兩岸的敵人立刻停止射箭。有人喊道︰「船上的人听著,靠岸棄船!乖乖投降!」
喊聲中,兩岸的密林中冒出數十條張弓搭箭的大漢,虎視眈眈地瞄準了船上眾人,接著又有大批持刀匪徒從河灘上錯落的深草叢里站起。這些人個個都身披著草葉編制的偽裝,顯然為了這場伏擊作了周密的準備。
一條身軀胖大,面相凶惡猙獰的漢子健步躍上一座巨岩,縱聲狂吼︰「我們奉上命迎接竟陵縣主,識相的快快停船靠岸,否則亂箭之下,全都要死!」
王德認得此人,正是適才伏牛寨下見過的並州劇盜項飛!
竟陵縣主的行蹤如何竟被泄漏給了這廝?這廝口稱「奉上令」,奉的又是哪個上令?王德稍一愣神的功夫,右側岸邊的亂石灘里飛出兩根鉤索,五爪鐵鉤「篤篤」連響,牢牢地扣住了船幫。
一名護衛飛撲過去,奮力揮刀將鉤索砍斷。可他動作太過猛烈,小船左搖右擺,時刻有傾覆之危。護衛們包括王德都是北人,不通水性,頓時亂了手腳。
王德一邊扶櫓,一邊還要竭力保持平衡,防備自己落水淹死。正在紛亂無比的時候,忽听得耳邊有人道︰「這樣下去不行……」
王德原本就驚怒交加,便隨口喝罵︰「到這時候了,說嘴有個鳥用?有什麼辦法快使出來!」
「好……既如此,我先帶竟陵縣主離開此地,一會兒還請王護衛務必吸引賊人注意,拖延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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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身處的船只很小,只能勉強坐十余人在里面,從頭至尾不過三丈許。陸遙兩步來到竟陵縣主身邊,伸手便抓。一名護衛作勢攔在陸遙面前,卻被陸遙一拳打在胸口,斜斜跌出去差點落水。
「保護縣主!」王德顧不得想陸遙話中的含義,情急之下他整個人騰空飛起,張開雙臂撞向陸遙。
船只劇烈顛簸著,常人保持站立尚且不易,遑論拳腳格斗。然而陸遙身形矯健,全不受影響。他微微側身就閃開了王德的沖撞,反手一記橫肘,正中王德後腰。
王德像塊大石頭一樣重重砸落在船底,一時間眼前金星亂冒、掙挫不起。
陸遙向王德俯,像是要說些什麼的樣子。就在這時,他身後一名護衛大喊大叫著拔刀直劈過來。這一刀乃是全力施為,若是被砍中,毫無疑問陸遙就要中分為二了。
然而刀光才到中途,薛彤抓住那護衛的肩膀,將他猛地拽開。護衛趔趄了幾步,站立不住,扎手扎腳地栽進了河里。
這時船上一片大亂,陸遙和王德揪作一團,滾到了船底。眾護衛插不進手,便揮刀向薛彤、何雲二人砍去,薛、何二人立刻反擊。小船失了操縱更兼重心不穩,在河中央猛烈地顛簸起來。
下個瞬間,小船猛地側翻,險些倒扣進河里,船上眾人像滾地葫蘆一般跌倒,有人高聲驚呼著落入水中,雖然瘋狂拍打水面,但卻眼看著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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