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那一臉難為的表幾乎讓荊不夜覺得愧疚了,他正要開口說另外換地方也無所謂,衛道卻突然一把扒住中年掌櫃,將中年掌櫃壓低了頭。
「喂,掌櫃的,昨天您還抱怨沒生意,今天就給我說客滿為患?」衛道只用了一只手壓住掌櫃,另一只手一揚指向堂內,「你看你也沒什麼人啊。你說你客滿為患,騙我玩?」
「當然不是。那些客人是昨夜三更天到的,今天還沒從屋子里出來,可能還在休息。」
「日上三竿還休息?半夜三更入店,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衛道嚷嚷得相當大聲,只怕樓上都能听見,他在掌櫃耳邊大吼,「不可能昨晚有那麼多人入住!昨夜響動聲並不特別大,頂多十個以下。
掌櫃見次也只得如實吐露,「人是不多,才八個人,七男一女,可那公子來歷不凡,出手也闊綽,包了整間客棧,說已經入住的客人可以不管,但以後就不能再讓任何入住了。」
「掌櫃,你是故意趕我走是吧?我朋友不能住,那我還怎麼住下去啊?」
「衛公子,真不是這樣,是我真沒辦法。」
「反正你給我想辦法,不然……你知道我是個酒瘋子,小心我借酒裝瘋掀了你的店。」
「這……」掌櫃苦著一張臉,急得胡子都在滴汗。
「讓他們住下!」
聞听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掌櫃立刻轉哭為笑,「好,是。多謝公子!」
荊不夜抬頭望去,「林公子?」林佔不是在不夜門嗎?他怎麼出來的?是誰放了他?師父?
「荊兄弟,我們又見面了。」林佔從上往下瞅望著他笑,「我說過,你需要跟我去一個地方的。」
「我可從沒答應。」當初也是他偷襲他,才帶走他的。荊不夜對林佔的印象還是不好。
「小荊,什麼人?」竹生莫名地不喜歡這個人,因為不喜歡他那種高高在上主宰浮沉的語氣。
「以前見過的人。」荊不夜回應得很平淡。
「你討厭他?」但就是荊不夜的平淡讓人覺得不尋常。
「談不上討厭,但也不喜歡而已。」荊不夜依舊是之前的語氣態度。
「嘖,能讓荊兄弟說不喜歡的人,那一定有過人之處。」衛道也瞅望打量著林佔其人。
荊不夜其人,對誰都客氣幾人,但他對林佔似乎就是少了那種客氣,故而顯得不自然。
「不跟我去,也許你會後悔一生。」林佔從樓上緩慢走下來,邊走邊說,「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的身世?你怎麼會知道?」荊不夜不得不在意起來。
「我怎麼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放過知道自己身世的這個機會嗎?」
荊不夜難得給人一個冷笑,就是給了林佔,「一個連自己師父都能害的人,我怎麼能相信?」
「是真是假,等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林佔立在了荊不夜面前,頗為誠懇地勸說道,「你的身世對你很重要!」
「我覺得我的身世好像你看得比我看得重要。」
「你會知道理由的,只要你跟我走一趟。」
「我現在沒時間。」
「什麼事比你爹娘還重要?他們想了你近二十年,找了你近二十年,你還想讓他們二老繼續找下去?」
「你說我爹娘在找我?」會嗎?現實真的如他小時候幻想的那樣美好嗎?
「你當年被仇家抱走,下落不明,所有人都認為你死了,但是你爹娘由始至終不曾放棄你。」
「你說的是真的?」荊不夜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牽扯著而跳得極快。
「我說過,真假,等你見到你該見的人自然就知道了。」
荊不夜的心音依舊鼓噪,他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在毫無頭緒的況下竟然被事實找來了嗎?他一瞬感覺不到真實感。他的爹是他師父的師兄林楚,那個害了他師父的人……
「小荊,如果你真想去就去吧,我陪你。」
「竹生?」荊不夜側眼看著竹生。如果她是他的師父,那個他的爹真的是她的師兄,那麼……「竹生,我不想。「
「小荊?」竹生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是想的,但他畏懼于什麼而退卻了。
「這位是……」林佔幾多疑惑地看著竹生。
竹生知道林佔是向荊不夜問她,她用蒙著的眼望向荊不夜,荊不夜握著她的手微緊了些,「她是我未來的妻。」他說得十分清楚,每一個字。
「什麼?」驚呼出聲的並不是林佔,而是衛道。
「荊兄弟,你和傅公子……」
「她是女子。」
「我知道她是女的,之前我跟你說就是提醒你,不過……你真的喜歡上他了?決定了?」
「是。我決定好了。」
衛道垂下眼琢磨什麼,沒再說話。
「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先見過你爹娘吧。」林佔出了一口氣,「看到你好好的,別的事他們應該不會太難為你。」
「我沒說我要跟你去。」但凡跟荊不夜有幾分熟就會覺得他是個好相處好說話的人,但那是因為他面對的沒有他很討厭的人,而林佔顯然沒站入這些人之列,故而荊不夜在他面前就變成不是個隨意容被拿捏的。
「荊兄弟,我不能強押著你去,因為你武功很高,我對付不了,但是我還是提醒你一句,別讓自己將來後悔終身。」
「後悔終身?」那麼嚴重?
「你身上有許多事是你不知道的,關于上一輩,我不好說什麼,所以還是等你見了你爹娘,讓他們告訴你吧。」
上一輩?這是暗示他,他爹和他的師父真的有恩怨嗎?他爹就是拋棄師父還險些害她被火燒死的林楚?林楚?林佔?荊不夜立刻盯著林佔,「你到底是什麼人?」
「荊國二皇子。」
雖然早猜測林佔身份不平庸,但听到他爆出名號還是讓人吃驚不小。
林佔的身份對于荊不夜、竹生或是衛道這些江湖人不是很有震懾力,還不如武林盟主,但對于掌櫃的這種平頭老百姓自然威懾性十足。「拜見二皇子。」掌櫃急忙咚咚咚地從櫃台後跑出來,立刻咚的一聲跪下了。客棧里別的人也嚇得跪下了,雖然他們其實有些人根本不知道怎麼一回事。
林佔瞥了掌櫃的一眼,「掌櫃的不必拘禮,起來吧。讓其余人也起來,別在意。」林佔沒多給掌櫃留目光和注意,很快又回到了荊不夜身上,「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身份,因為那其實也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確實最好跟我走一趟。」
「我現在還有事要辦。」荊不夜仍舊想退卻,因為約莫知道上一輩的事才越是不敢往前。
「什麼事?」林佔似乎明知道他是推托之詞,還是問了。
「我要送阿亞回她家。」
「她家在哪兒?」
「出東海。」阿亞道。
「那是挺遠的路程,不過……也正好,你順道就能去了。」林佔勾唇一笑,「今天好好休息吧,我在等一個人來,他來了,我們就上路。這個人,你也要見見。」
「什麼人?」
「你見了就知道了。」
荊不夜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將放在凳子上坐了一陣的阿亞抱起,又拉著竹生就上了樓。
「福壽,給可觀安排房間。」掌櫃叫喚道。
荊不夜將阿亞安置在床上,托付在客棧的蘇碧茵照顧,他再領著竹生去旁邊房間,這間是要安排給竹生住的。
「來,竹生,這里是床……」
「嗯。」
「這里是凳子和桌子……」
「嗯,知道了。」
「往這邊走是門……這里是窗戶……」荊不夜領著竹生,將屋內布置陳設都認清了,這才又將竹生送到凳子上,兩人相對坐下。
竹生握住荊不夜兩只手,微笑道,「小荊,我陪你去好不好?」
「去哪兒?」
「去見你爹娘。」
「你……」荊不夜心底驟然緊縮。
「我知道你怕什麼,你怕我是你師父,更怕我听了他們的話,會為了那些事找你爹報仇是嗎?」
「竹生,不是這樣。」如果事實真如瓏娘和獨孤一擲所,那麼她的恨他都能理解,只是……他真的沒辦法再師父和爹娘之間選擇。
「你剛剛跟人說了,我是你未來的妻,那麼我遲早要見你爹娘的。」
「竹生,剛剛我只是……順口那麼一說,你……」
「有些話不能順口亂說!」竹生有些生氣。什麼話可以開玩笑,什麼不能他不清楚嗎?還是他是不想為自己所負責?
「竹生,別生氣,我也不是亂說。只是,我覺得我剛剛冒昧了些,你不生氣嗎?」
竹生怒眉道,「我若說生氣你是不是就會收回你之前的話?」
「不是。」
看他反應得還挺快,她稍稍順心了,眉目也溫和了下來,「小荊,我知道你很想去的。」
「我自懂事以來就是跟著師傅和江姑姑,沒見過爹娘,等我知道世上原來還有爹娘,每個人都有爹娘的時候,我開始好奇,我的爹娘是誰,他們在哪兒。」
「現在你可以見到他們了,知道他們是誰,為什麼還猶豫?想做什麼就做,男兒就該當機立斷,為所欲為。」
「竹生,謝謝你,總是你在指點我鼓勵我。」
「我只是看不慣你低沉還有窩囊的樣子。你說了要我做你的妻,那你要做個值得我的丈夫。」
「謝謝你。」荊不夜將竹生雙手合攏,用自己的雙手握住她一雙手,「竹生,如果真找到我爹娘,我會更他們說我們的事。」
「其實不用那麼急,可以慢慢來。」
「嗯。不急。」他急是怕怠慢了他,但若太急又是唐突了他,所以他會謹慎把握分寸的。
「公子,您的水和面巾、白布。」
之前進門後荊不夜吩咐過的伙計已經按他要求送來了他要的東西,就是水、面巾和白布。
「拿進來吧,放桌上。」
「好叻!」伙計端進來半盆水,面巾和白布放一旁,跟著問,「公子還有沒有別的吩咐?」
「給我們準備些吃的,清淡點的小菜。」
「好。那公子小姐稍等。」
又安排走了伙計,荊不夜取出瓏娘給的藥瓶,倒出一顆藥放入水中,那藥入水即化,一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荊不夜再替竹生揭開蒙眼的布,「竹生,別睜開眼。我馬上給你洗眼上藥,你忍著點,不舒服跟我說好嗎?」
「嗯。」
荊不夜用面巾沾了化藥的水,輕柔地擦上她的眼……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他給她這般的呵護和溫柔,她完全地感受並接收到,心頭滿塞欲溢出的暖意,她淺淺地彎了唇。
「笑什麼,竹生?」他依舊小心地為她忙著。
「因為……小荊,我相信你。我會好的。」
「嗯。」他不會辜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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