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迷了許久,她才抽身出來,「我……還是以後再說吧,等我好了再說。」她沒辦法給他答案,不願意在這件事上騙他。
「好。」雖然略遺憾,但荊不夜也不強求,替她清理了傷口上好藥便收拾了東西。
過了一陣,船外飄來歌聲,如悲如泣,「啦啊……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伴隨著潮聲起落更添了穿透人心的涼。
「是阿亞姑娘在唱歌?」荊不夜忽然聯想起來,「之前海水漫上山坡,我也听見歌聲,雖然和這個略有不同,但……也是她?」那歌聲調很高,幾乎有些穿耳,但他感覺就是這個聲音。
「是。你還記得我說過她快要死了,現在這歌倒是真透著那股子悲涼。」之前阿亞算了幫了她,她倒也不是那麼沒心沒肺的,不禁地嘆了一口氣,「也許等她回到家,可以問問無憂島的那位島主吧,也許有救。」
「我去看看她吧。」
「你憐香惜玉也是沒用的,那丫頭喜歡的是……獨孤一擲。」雖然她有意遮掩,但還是容易猜透的。
「不,我只是作為同伴關心她。不過,如果她喜歡獨孤前輩,為何要離開?」
「他們一個是鮫人,一個人,生而異類,本來就不該相遇。」竹生有意地往荊不夜瞥了一下臉,但她的雙眼終究是看不見的,給他的也是一片茫茫。
荊不夜略通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我不在意。」
「珠兒和阿亞其實都有說過,你……」她擰著眉頭說不出那句話。
「我怎麼了,竹生?」
「沒什麼,她們都覺得你是個好人。」
「我……」荊不夜自覺慚愧。「我去看看阿亞姑娘。」
「好,你去吧。讓她別唱了!」听得讓人難受。
「……嗯。」荊不夜輕點頭,跟著就要離開。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做壞人這種事不適合他,還是她自己去吧。
「竹生,小心些。」听到她的動靜,荊不夜趕忙回頭扶著她,「你有傷在身,還是休養好。海風又冷又潮,對傷勢不好。」
「我又不是面粉揉的,吹點海風沒什麼妨事的,我也沒出過海呢!」肩上的傷上藥後好了許多,之前灼燒一樣的痛基本都消退了。
「好,那你要是不舒服了就跟我說。」
「我知道。」她又不是小孩子。
「好,走吧。」荊不夜小心地牽引著她走出房,突然定住,「珠兒?」
荊不夜那一聲驚呼嚇住了竹生,「怎麼了?」她還感覺到他手心緊了緊。
「沒、沒什麼。」荊不夜急搖頭,「虛驚而已。」
她感覺到身上掛住了什麼東西,模了模就分辨出來,「蜘蛛網?」這船艙內她看不見清潔情況,但她記得之前她進來沒遇到過。
「是啊,可能打掃不干淨。」荊不夜笑道,「過會兒我打理一下。」
「好。」竹生知道荊不夜再隱瞞什麼,但她沒有非得揭穿他。
「來,我們走吧。」荊不夜一手拉著竹生,一手在前方揮舞著……
兩人出了船艙,荊不夜才發覺天色已經暗了,因為船艙一直都晦暗不明,所以他沒注意到時光流逝,這會兒夕陽已經往茫茫大海的盡頭沉落。
船頭,阿亞面對夕陽坐著,烏黑的發在風中輕輕飛舞,點綴著夕陽的金光,銀色鱗片染著金光熠熠閃動,飄渺亦真似幻。
「阿亞,別唱了。」竹生一出口就沒好氣,「你是馬上要死了嗎?」
阿亞的歌聲暫時停了,她回過頭望向竹生和荊不夜,眼中淚光閃動,「我要回家了,我好開心……」淚珠連續不斷地滾落在甲板上,化為珍珠……
「是真開心還是難過?」荊不夜問,「你舍得獨孤前輩嗎?」
阿亞怔了好一會兒,終于流露出真實的感情,她悲傷地低下眉眼,惆悵道,「舍得不舍得又能怎樣呢?我就快死了,如果我在他眼前死了,他一定會難過一生。」
「你是因此才離開他的嗎?」
「我也是真的想家,想那里的所有,想念島主想念姐妹,想念廣闊的大海,想念海里美麗的海藻和魚貝,想念剛剛那樣迎著海風夕陽自在歌唱……」
「阿亞姑娘——你真的必須死,沒有挽救的方法嗎?」
「只要再看我的家一眼,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你既然很看得開,我們也不多說什麼了。」竹生說著就正對著阿亞的方向坐下。
阿亞柔柔笑道,「姐姐,我們很快會到的。海上升星火,尋歌至吾家。」
竹生懶得搭理的模樣,「我答應了瓏娘送你到無憂島,在那之前你最好別死。」雖然就算她死了她不會覺得愧疚,她也不在意對瓏娘毀約失信,但她還是不希望看到阿亞死。
「阿亞姑娘,難道真的沒辦法救你?」其余人都很坦然了,唯獨荊不夜還不能釋懷。「你們島主也不行嗎?」
「島主身負重任,我怎麼好麻煩她?」
「什麼重任比你的命重要?」竹生像是無關緊要地問出口。她這個問題也是荊不夜想問的,但被她搶先了。
阿亞淺淺地笑,「我一族的生息。」
「也許他可以……」
「不可以。」阿亞打斷荊不夜的話,「島主身上的重責容不得一絲疏忽,而且……我確實沒救了。」最後的惋嘆倒出了阿亞對生的留戀。
「阿亞姑娘……」荊不夜不禁為之動容。
「我只是想死在我的家里,不要死在外面。」
「那……你有什麼話需要我帶給獨孤前輩嗎?」
「不需要。什麼都不說最好。」阿亞又淺淺地笑,有些許悵然,但更多是給人以灑月兌。
竹生扭頭向荊不夜,「讓她說什麼?說她離開他是因為她要死了?你覺得獨孤一擲听到這話是會高興還是什麼?她離開就是為了不讓他看著她死,不讓知道她要死了。」
「是我失慮了。對不起,阿亞姑娘。」
阿亞搖頭,「小哥哥是好心。」
「光有好心也沒幫上忙,我希望我能幫到你。」荊不夜許多時候都對自己感到懷疑,覺得自己是個徹底無能的人。
阿亞想了想,「如果可以,你幫我帶個話給另一個人吧。」
「誰?」荊不夜問。
「瓏娘姐姐。」
「你和她的關系好像不怎好。」竹生能回想起來的,就是瓏娘偷襲了獨孤一擲那夜,對阿亞多一眼都沒看。
「瓏娘姐姐其實挺好的。她只是恨我。」
「恨你?」那夜,荊不夜以為瓏娘恨獨孤一擲才對。
「瓏娘喜歡獨孤一擲,而獨孤一擲傾心于你這個鮫人,她恨你倒也是尋常。」竹生是特地給給荊不夜解釋的。
「瓏娘喜歡獨孤前輩?」荊不夜十分意外。如果喜歡一個人,怎麼可能那夜那般下手,怎麼可能可以連看都不看一眼。
「說你呆傻你還真呆傻。」竹生嘆氣搖頭道……
「你怎麼知道瓏娘喜歡獨孤前輩,因此嫉恨阿亞?」按道理她知道的不比他多多少。
「因為我是女人,女人最懂女人。」
「對。」荊不夜找不出別的話能說。「阿亞姑娘,你要我帶給瓏娘什麼話呢?」
「告訴她我已經死了,不會和她爭了,讓她照顧好獨孤大哥。」
「……」
「啞巴了?」竹生提醒悶聲不語的荊不夜。阿亞說出這樣的話,她倒是不意外,但她卻並非是贊同的。
「這樣真的好嗎,阿亞姑娘?」荊不夜軟語問。
「瓏娘才是為獨孤大哥付出最多的那個,她陪了他四十多年,一直默默地守著他。天下間沒有人能比瓏娘對獨孤大哥更好更了解他,更能照顧好他……再下去,也許……他們都會痛苦。」
竹生終于不打算理會荊不夜的悶聲了,對阿亞嗤笑道,「你都死了,還關心這麼多?」
阿亞微笑道,「我死了,我的心不會死,我會繼續愛著我愛的人。」
「哼!你死了,一切都消散了,被你愛的人會忘了你,愛你的人也會忘記你……你繼續愛他們又有什麼意義?」
「姐姐真的有愛過嗎?深愛一個人?」
阿亞的目光定在荊不夜身上,讓荊不夜有些無所適從,也不知道該不該接話,因為分明阿亞問的是竹生。
竹生冷了臉,「我的事就不用你多嘴了!」
「姐姐,幸福的人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所以不懂得珍惜。獨孤大哥是,你也是。」
「我還輪不到你來教訓!」竹生氣憤地離地起身。
「竹生——」
「姐姐,其實你和瓏娘姐姐有些像,傲氣好強——」
「竹生!」荊不夜搶在竹生出手前攔下了她,「竹生,別意氣用事。」
「你護著她?」竹生冷森森地咬牙質問。
「我沒有。」
「那你攔著我干什麼?」
阿亞像是沒看到兩人的對峙,繼續說到,「可是姐姐真幸運,有小哥哥這麼珍愛你。相比而言,瓏娘姐姐就苦了。」
「她苦也是因為你。」竹生惱得一把推開荊不夜,直面阿亞,就算沒有凌厲的目光一身氣勢也逼得阿亞微駭了一下。「你那點慈悲只會讓她更恨你。你說得對,我和她很像。」她們都是好強的女人也都某種意義上照鏡子一般,因為像所以彼此難以喜歡,「所以我比你更了解她對你有多深的恨,會多恨你那點虛偽的好心。」
「竹生,別說了。」荊不夜覺得她根本是歪理,阿亞是真心,可他卻不知道怎麼去反駁。女人之間的矛盾,男人似乎很難理解。
「哼!」竹生哼了一聲,又推了一把荊不夜,「如果有一天,我和你之前出現一個阿亞,我會殺了她和你。我這樣的女人你還喜歡嗎?」說完轉回船艙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