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不夜似一直睡得很安穩,絲毫不曾動過,傅青主也悄然無聲地躺下,繼續保持著兩人貼近的的姿態,近得她呼吸里都是他的氣味——帶著汗味卻不令她有絲毫厭棄。她突然開始想他小的時候身上是什麼味道,她記不起來,那時候他們粘在一起時間更多甚至能比此刻貼得更近,但她似乎記得不太清,那時候她不得不照顧年幼無能的他,但是她的心不曾有此刻這般願意貼近他。
她緊瞅著他側臉的輪廓,突然想撫過從額到印堂到鼻尖下巴抑揚頓挫般的起伏而抬起手,她怕打擾了他歇息所以她的手指沒有觸踫他,而是隔著他寸許以手帶筆勾畫著他的模樣。
荊不夜原本是沒有睡著的,到傅青竹伸手勾畫之前沒有,他閉著眼沒有看卻能感覺到她的小動作,他知道她在做什麼,她這樣的舉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她的冷傲而矜持的,這般舉動著實讓他心底起了漣漪,但這漣漪之中包含這他對她此刻心中所思的確定她勾畫。
她來回的重復這一個無謂的動作,而荊不夜心底突然蕩起她失憶期間曾說他一直是聰明的,只是他許多時候不願意承認,而此刻他思來一切恍然真切。
傅青竹也不知這樣來回了幾次,突然驚醒般頓住。她在做什麼呢?這樣無意義的舉動她竟然做了,還到此刻才意識到,而她剛剛又在想些什麼她竟然分辨不清,這樣的情況讓從來冷靜居多的她冒出了一頭細密的汗。
荊不夜感到傅青竹停下了那個舉動,然後過了一陣,他听到她輕輕的一聲嘆,如果不是因為他耳目都比一般人清明太多,只怕不會听到那麼低而輕的聲音。她不是愛嘆息的人,他知道她如果遇到不順意也是惱怒和冷沉更多更自然。
傅青竹不想讓自己再因為無聊亂想而做出近似的行為,就打算安靜地小睡一會兒。閉上眼,感應著身側人的呼吸竟真的很快就睡著了。
因為傅青竹真的就那麼睡去了,荊不夜心底也安了下來,放掉所有繁雜的困擾,也入了眠。
不知過去了幾多時間,傅青竹被一絲不經意的動靜驚醒,睜眼覺屋內一片幽暗,屋外有橘紅暗沉的光照射進來。
屋外有風吹來,漸漸變得強烈,一扇似乎漏關的窗戶此間搖搖作響。「吱嘰吱嘰……」
殺氣!傅青竹感應到周圍有詭異的氣息聚集而來,她覺荊不夜竟然還睡得很沉一般毫未被打攪,當她正要獨自翻起身,一道無形的裂風以奪人之勢穿窗而來。
身為武人的本能反應和個性的驕傲讓傅青竹出手要破了這股氣,她確實出了手,也確實做到了,那一股來勢頃刻被化解,煙消雲散。但這個結果沒能讓傅青竹有絲毫喜悅,因為她本以為剛剛那凌厲之氣是暗器之故,但她沒听到暗器落地的聲音,那證明那只是內勁凝聚而成,由此見出手之人絕非泛泛之輩。而緊接著讓傅青竹措手不及的是身旁的荊不夜突然翻身而起,如箭離弦般飛射了出去。
「不夜!」傅青竹終于翻身坐起,卻錯失了攔下荊不夜冒失舉動的機會。「不夜!」冒失莽撞,這是她一手教出的徒弟?
屋外的打斗聲頃刻變得激烈,傅青竹以從聲音分辨,荊不夜對上的至少十人以上,而這之外,還有人只在觀戰,這個情形顯然絲毫不容觀。
傅青竹心底暗自為荊不夜焦急,但她考慮著不依靠雙腿自己要怎麼出去又是否自己此刻適當出去而猶豫著,而在這不小的時間段中,她一直緊繃神經關注著荊不夜,而出乎她的意料,荊不夜竟一直不落于下。她一直知道她這個徒弟在她面前又保留,卻沒料到他保留的程度超過她的估計不少。
「你的徒弟其實是個很有趣的孩子不是?」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傅青竹精神一振,「胡肆!」她太過專注地關注著前院的動靜卻忽視了胡肆的悄然靠近。「你來干什麼?」傅青竹只認為他出現就不會有好事。
胡肆在床側邊站定,雙手背負,微眯著眼,不答話,像是沒听見,自顧自地喃喃道,「真想不到,會有這些人插進來。」
傅青竹本來還有幾分懷疑前面的人和他是有瓜葛的,但他的語氣似是否定了這一能。「什麼人?」傅青竹直接問。
「不算是人吧。」胡肆似笑非笑地咧著嘴。
「嗯?」傅青竹愣了片刻,「莫非他們是妖?」
「哼!」胡肆一聲低笑,不答話,將目光偏向傅青竹,「他們不算是完整的人也不算是徹底的妖,他們不好對付,你最好小心些。」
傅青竹不由得眯眼覷著胡肆,「不用你費心!」她冷冷淡淡地說到。
胡肆依舊保持著微笑,「這些人的插手在我意料之外,但對我們未嘗不是好事。」
「看起來你何他們還挺熟!」傅青竹有些懷疑自己之前的推斷,拂袖一股氣流射出。
胡肆也不知從哪兒拿出一把紅色折扇,啪嗒一聲打開,一檔,雖被震出去數步,但身形保持住了穩而不動。仿若一切沒有生,他依舊用著尋常的語氣和態度絮叨道,「他們的名號你大概听過,叫天誅!」
「天誅?」這個名號她是听說過,但只聞其名,且見于民間傳言,她一直以為不足為信。天誅,如其名,據傳是天子豢養的一批詭秘使者,來無影去無蹤,專殺不忠禍國之臣,專理偏邪之事,他們是些什麼人什麼來歷是男是女是妖是魔,無人得知。
「胡肆!」傅青竹本欲再確認清楚情況,她要問的時候現胡肆已經在她思考著短短時間內悄然身退,不見了蹤影。
「他們來誅妖的,你和小不夜要小心啊!」胡肆呵呵的笑聲有著幸災禍般的意味……
傅青竹已經無心去何胡肆置氣,不止她更擔心眼下自己和荊不夜面臨的危機,還因為她察覺到荊不夜漸漸不敵已開始落于下風,之前她感應到只在觀戰的人除了一個也已經出手,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壓制住了荊不夜。她的徒弟,從來沒有給別人欺負去的份!傅青竹沒想太多關于最後一個還保留的人物,一拍床榻,憑著自身的功力循著荊不夜之前的路線頃刻出了窗,一眼看見院中荊不夜和十六個披著黑色斗篷的蒙面人纏斗,她不曾著地,一掌往下借力,再度騰飛,凌于半空之際,雙掌合一正要出手。
剎那之間,一臂橫來,及時擋開了傅青竹的掌力。
傅青竹再度借力退後,看清阻攔自己的是一個與其余十六人不同穿紅色斗篷的蒙面男人,這個男人有著一雙極為銳利的雙眼,而剛剛這一交手,傅青竹就以判定這個人武功是所有人中最高的。
傅青竹沒打算就只後退,而與她相對的男人顯然也是,她退後到靠上樹穩定了身形後就再跟出了一掌,而穿著紅斗篷的蒙面男人也是一掌往前推出。
凌空一掌對擊,兩人都為之一震,傅青竹反手扣緊了樹干才免于掉落,擴散出的風浪打落了無數樹葉,樹枝也刷拉刷拉的響動著,而紅斗篷男人被逼退到了對面的牆頭上。
傅青竹心中暗暗吃驚,但仍不露聲色,而對方也打量著她,傅青竹趁著這氣氛冷凝的機會往下瞧了一眼,她不放心荊不夜,而就在這瞬間,荊不夜突然停下了與人交手的攻勢,仿佛一下子變成了木頭人,接著竟然直挺挺地閉眼倒地。
「不夜!」傅青竹駭出了一身冷汗,大叫出聲,她也不知道生了什麼,但見十六人見機便要對荊不夜實施圍殺,傅青竹往後一掌拍在樹干上,借助反彈力,疾速飛奔想荊不夜意圖救援。
傅青竹落坐在躺倒在地上的荊不夜身旁,雙掌左右一出將殺上來的十六人逼退。
十六人被逼得齊刷刷後退,而同時,一個紅影從他們背後也是傅青竹背對的方向升起逼來,傅青竹不及防听到背後「丁玲——」一聲鈴響。
一瞬間,傅青竹感覺神魂都被那鈴聲牽扯得一蕩,幾乎飄離身體。
「妖孽!」
傅青竹听見一聲呵斥,跟著就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恍惚不清,但瞧著有泛著紅光的東西在身前和撇眼所及的左右,而一雙腿莫名像是被泡在沸水里一般滾燙疼痛,所有知覺涌進腦子讓傅青竹的腦子也跟著一陣劇烈抽痛,「啊——」傅青竹忍不住叫出了一聲。
斷斷續續的鈴聲一直圍繞左右,而鈴聲之外參雜了密密的人聲,像是吟誦什麼的聲音,這些聲音里的字句仿佛化成了暗器,都不停地往她身上踫撞。
傅青竹感覺自己像是著了道,憤怒之余忍著痛楚放出了一掌,一陣狂浪往四面撲去,她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將一圈圍著自己的人都震退了,緊跟著她無意識地將上身托離了地,雙腿似乎竟能支撐起她的上身重量。
她直立著上半身,身體里的血液似乎沸騰,疼痛更讓她加倍暴怒,「混賬!」她腿一掃,只見一道影子從自己眼前掃過,並著一掌出,她听到一片哀嚎,眼前瞬間清晰了一下。但她也僅僅是看到那些黑斗篷人被自己打翻在地,根本來不及有絲毫喜悅,突然後頸一涼,感到被人抓住。
「竹生——」也幾乎同時,荊不夜突然出聲。他一醒來就見到嚇得他幾乎丟魂的狀況,不及思考,就在開口的一瞬竭力一掌截去那只瞬間掌握了傅青竹命脈的手。
嚓一聲,再听得一聲低沉的悶哼,顯然荊不夜一瞬突然的爆將那只手傷了,到此,那手臂竟然還反過來一掃,將不及防備的荊不夜掃飛了出去。
啪嗒幾聲鈴鐺落地的清脆響聲,
「不夜!」傅青竹心中一抽,利落地再趁此間橫手往後劈出一道劍氣,並轉身迎擊。
傅青竹先一拂袖,將一個懸浮離地的鈴鐺震飛,跟著听到啪嗒幾聲鈴鐺落地的聲響,傅青竹也顧不得去想,再雙手拼一掌朝眼前幾次陷自己于危機的人打去。
紅色斗篷突然張開,如生雙翼,那人輕浮而起,並往後退去,顯是意圖避過傅青竹的逼殺,但傅青竹這一掌也算是盡了八分力,就算躲過了致命,也不能全身而退。
刺啦幾聲,紅色斗篷被撕碎了幾片,而那人雖抵牆穩住了,但氣息也一時不穩,顯然受了傷
別人要她的命,她就會先取了別人的命,所以傅青竹急著只想趕盡殺絕,當然眼下就最該一鼓作氣要殺了敵人。
傅青竹掌力所及,地板翻覆地面皸裂,草木傾倒,而對方顯然也沒要受死,同樣還了一擊。
「都住手!」
一根白綾從天而降,正好擊打在兩股氣力相擊之間, 里啪啦一陣響,白綾教兩方的擊撞撕裂化為了碎步,飄飛一地。
「你們都住手!」隨著又一聲女人的呵斥,一個白衣蒙白面紗的女人落定在敵對雙方之間,制止了兩邊下一步的舉動。
「白娘子?」這個人的出現再次出乎傅青竹的意料,她不看她的臉也認出了她。
白娘子白色衣袖一抬,像是阻擋身後人的舉動,又像是要從傅青竹手下保護身後人。
「哼——」傅青竹听見白娘子身後那一聲鼻孔出來的輕哼,但輕易分辨其中並無殺氣,反而是平和。
「不許殺她!」白娘子喝到。
傅青竹幾乎以為白娘子是和她說話,她正要怒,卻已經有人先出聲。
「真是……好些日子不見,一上來你就要來礙我的事?」
傅青竹之前沒仔細分辨這個人的聲音,此刻听他如此平靜說話才覺這個人的聲音相對于他的行事風格,實在溫柔了許多,但又恰似他的沉穩。
「她是我的朋友。」
「她是我要除去的妖。」
白娘子轉身,對上那一雙深邃漆黑的眼眸,她也寸許不讓,「要殺我的朋友,必須先踩過我的尸體!」
「白瑞,你學會了威脅我?」
「我知道沒人能威脅你,我也沒有威脅你,只是陳述。」白娘子的語氣如她的言語一般平鋪直敘,卻也如她的心意那般堅定不一。
天地這一刻靜如死沉,風無聲仿佛驟雨前的片刻,人無聲,連呼吸都為之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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