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已生于農歷七月十五,中元節多少也算節日,方外婆誦經吃齋半輩子,自認正氣浩然,不懼牛鬼蛇神,能壓住方已身上陰氣,未料失算,方已如七月火球,走哪燒哪,天天闖禍,方外婆余下半生忙于替方已滅火,駕鶴西去時方已整十歲,把小方已叫到床邊,留最後一口氣說︰「你要是不乖,以後中元節,我帶你下去玩。」
方已嚎啕大哭,立刻把偷藏起來的假牙還給外婆,趴她身上說︰「外婆,牙齒還給你,你先別死——」
方外婆戴上假牙,安心走了。
方已父母早年離異,母親又早逝,外婆離去後,遠在他鄉的方律師跋山涉水趕來,替方外婆處理完後事,把方已帶走。方已頭一次坐飛機,興奮勁過去後伸手問方律師︰「錢呢?」
方律師問︰「什麼錢?」
方已齜牙咧嘴︰「五千塊錢,外婆存了五千塊錢,你別當我小好騙!」
方律師看著這張漂亮小臉,默不作聲拿出存折,方已打開檢查,確認後把存折折一下,拖下鞋子往里塞,鞋太小,她又折一下存折,這次終于塞進去,方已心滿意足地咧咧嘴,鼻涕搖搖欲墜。
方律師突然覺得頭好痛。
自此以後,小方已跟隨方律師走南闖北,輾轉三座城市讀書生活,頑劣不改,也有被欺負孤立時,磕磕絆絆長成人,方律師自我安慰時總說︰「幸好我被叫去學校的次數十個指頭能數過來。」用上腳趾多麻煩,他有香港腳。
往事如風,方已不愛回首,最近她玩新花招,強烈要求**,**就要離家,離家就要遠離方律師,百般說服,方律師終于點頭,方已雀躍地拎起行李箱︰「放心,我會回來給你養老,你有空可以談場黃昏戀。」方律師正當壯年,不想罵人,親自送方已去機場,恨不得再也不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八月中旬,方已坐上前往南江市的飛機,雄赳赳氣昂昂,壯志滿懷!
兩小時後,方已呼吸到新鮮空氣,猛吸兩口,汽車尾氣太濃。她戴上墨鏡等車,順手拿出筆記本看地址,遠處有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在打電話,鬼鬼祟祟深怕人不知︰「……看起來像是整容了,怎麼不是,你說我們高二到現在多少年了,十年了吧,你連孩子都生了,她現在……」女人偏頭,捂住話筒說,「跟高中時差不多,穿得像學生,但好像又不太一樣,當然是樣子不太一樣。」
終于有車來,方已把行李塞進後備箱,打開車門,側頭看一眼仍在打電話的女人,隨後坐進車中,女人望著絕塵而去的車,尖聲說︰「百分之百是她,就是被我們欺負過,高二轉學走的方已,她剛剛朝我笑了!」
方已笑眯眯對司機說︰「師傅,去寶興路338號。」
司機本地人,說話南方口音,一路風趣幽默,方已與他相見恨晚,指著路邊建築說︰「就是這里,我讀書時最愛來這里買油炸雞翅膀!」
司機說︰「真巧,我女兒也愛來這里買,附近就是學校,她吃一次我打一次,一點都不講衛生!」
轉眼到達目的地,兩人話題已從司機女兒聊到城市建設,司機停下車,探向窗外︰「咦,這里就是338號?」
門牌號碩大,不會有錯,方已道謝下車,司機幫她取行李,神色古怪,問她︰「你是跟誰租的房子?」
方已搬下一只箱子,說︰「房東啊,我租二樓。」她機敏,問,「師傅,這里有問題?」
房東早已等在樓下,見到出租車時就「 」地跑來,此刻剛好跑到,笑說︰「你就是方小姐吧,我是房東,你叫我馬阿姨就行了,來來,我帶你上去看房子。」司機也不好再多嘴。
寶興路338號是一棟雙層老樓,外牆卻不舊,一梯六戶,底樓陰暗,方已沒有多看,上到二樓,走廊干干淨淨,家家門前都無生氣。方已租的房子坐北朝南,面積格局最優,兩室一廳七十平米,月租五千,沒有任何家電,家具三兩樣,內部裝修嶄新,竟不似有人住過,灰塵有些大,進屋後方已就咳嗽起來。
馬阿姨揮了揮揚起的粉塵,笑說︰「真不好意思,你房子要的急,這才一個禮拜,我也沒來得及找人來清潔,房子里什麼都有,你擦一擦就能住人,水電我從來沒斷過,可以直接用。」
馬阿姨睜眼說瞎話,拿出早早打印好的租房合同,笑得親切和藹,方已繞著客廳看完一圈,又去看了看臥室和衛生間,與租房網上的照片一致,這里的確又新又干淨,衛生間里沒有一點水垢,房子位于城區鬧中取靜之地,無論哪里都挑不出毛病,馬阿姨催促︰「方小姐,沒問題我們就簽了吧,我孫子在家里等著我呢,今天周六,我還要送他去補習班。」又特意強調,「別再還價啦,你之前都還過了,我已經給了最低價,要不是看你著急,我是不想租給外地人的,你要是不租也沒關系,我不缺你一個。」
方已實在想不到不簽的理由,瀟灑揮筆,連清潔房屋的事情都沒跟馬阿姨算。
馬阿姨心里笑開花,出門時扭腰擺臀,方已看起來太女敕太單純,沒有社會經驗,她早前就獅子大開口,咬定高價不肯松,這次還能省下幾百塊清潔費,買賣太劃算,早知就再多要點。
方已被當成傻瓜,笑呵呵地打算先干活,衛生間水流清爽,果然就像馬阿姨所說,沒有斷過水,她拿著抹布,在衛生間里站足三分鐘,才走到外面開始擦東抹西,滿頭大汗後中場休息,看看時間已過三點,她撥通電話,響兩下就被接起,那頭的聲音女乃聲女乃氣︰「喂——」
方已笑道︰「泡泡,找大方听電話。」
泡泡說︰「大方出去玩了,我陪你聊天。」又加一個稱呼,「小方。」
方已嫌棄︰「你尿布換好了嗎?」
泡泡抗議︰「我早就不用尿布了!「
「可是你還尿床!」
泡泡無法替自己辯解,委委屈屈又義憤填膺︰「我才五歲!」又說,「大方說你是笨蛋,房子根本不用這麼貴,你被別人宰還好意思說我,哼!」
最後一個「哼」字好*,方已陶醉片刻,笑嘻嘻說︰「我才不跟尿床的小孩說話。」
泡泡氣得想咬人,可惜她只能咬電話線,小門牙咬兩下,方已還看不見,可惡!
方已一手舉電話,一手甩抹布,慢悠悠走到屋外,逗泡泡說話,泡泡也老氣橫秋︰「房子新的有什麼用,這麼多錢,我可以買很多很多棉花糖!」
「然後長滿蛀牙,到時給你去瓖金牙,出門要是缺錢花,你還可以拔兩顆牙齒來抵錢!」
泡泡似懂非懂,竟然覺得主意不錯。
五歲小孩都知道方已被宰,方已又怎會不知,此地段加上老屋,根本不值一月五千,馬阿姨就是看中方已外地人,房子又要得急,于是漫天要價,先前還曾出言不遜。方已邊聊邊走,這里除她之外有五戶,她依次走到門前,附耳傾听,無一不是靜謐無聲,走完後折回屋內,她重新打量這間屋,窗明幾淨,怎麼看都是一間好屋,陽台在臥室,朝南正對驕陽,還未來得及打掃,樓下是一個小花園,花園內擺放著幾架健身器材,外有圍牆電線和監控探頭,防護措施嚴密,方已「咦」了一聲,泡泡說︰「怎麼了?」
方已說︰「沒事。」
她模了模略顯干淨的陽台欄桿,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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