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裴金玉都懷著一會兒要听很多很多屁話的沉重心思,也沒太在意馬車的走向。
等到了地方,下車一看,這地兒很面熟啊。
其實整個洛陽城就沒有她不熟的地方,只是這個地方她特別的熟。
此地正是大文前長公主的公主府。
面前的幾百禁軍,還有她爹或者她娘,誰來給她解釋一下,為什麼要在公主府上建個和尚廟?
該不會是想要鎮壓她吧?
這是死了轉世也不讓安寧的節奏?
裴金玉一想到這里,小心拔涼拔涼的。
楚氏和裴天舒看起來像是知情的,可二人一句廢話都沒有,整整衣袍,滿臉假笑地走了。
裴金玉︰沒人科普不幸福。
裴金玉示意抱著她的佳柔走快兩步,吐字清晰地問她爹︰「這是哪兒?」
這地方具體叫什麼真不好說,門前公主府的匾額尚在,可里頭已經建起了一座供大師修行的半壁塔。裴天舒想了想,很鄭重地跟她女兒解釋︰「這是大師修行的地方。」
「廟。」
「不是。」
「那這是哪兒?」
得,又繞回來了。
裴天舒撓了撓頭,心想他女兒這是開啟了十萬個為什麼這項坑爹功能,正愁怎麼跟他女兒解釋。
楚氏倒是說出了自己的理解︰「這地方原本是一位公主的府邸,皇上為了祭奠這位公主,特地在府里造了一座半壁塔,有容大師就住在塔里日日為公主誦經,祝她免遭輪回,早登極樂。」
裴天舒對這種流傳于市井的淒美故事並不感冒,很不給面子的冷笑三聲。
裴金玉給他爹鼓了鼓掌,「爹,笑,好看。」
裴天舒得意地笑笑,還不忘給他女兒送去一記好看的飛眼。
他女兒沒什麼反應,倒是楚氏紅了臉,帶了些嬌羞,卻沒忘記正題,紅著臉很小聲地提醒了一句︰「夫君,切莫忘記他是皇帝。」自古皇帝皆薄情,他還能為公主建座塔,已經算是情深意切了。
裴天舒當然不會忘記這茬,原本他也並不是覺得林青巒薄幸,只不過是瞧不上他魚與熊掌想要兼得的貪心。
人,總要為了自己的選擇付出相應的代價。
得到了皇位,還想要公主。是不是還想要公主听他述說奪取皇位的種種不得已,然後緊接著述說他的深情,最後皆大歡喜?
他滿心以為自己雙手捧上了鳳印,就能化解一切。可公主憑什麼要听他說。
現實就是,公主和他拜拜了,並且拜拜之前沒給他說半句話的機會,甚至可能連看都沒再多看他一眼。
這或許才是林青巒的心里最最介懷的事情。
要讓裴天舒來說,皇帝是活該,做之前就應該想到的後果。
一個公主的心里,不止有情|愛,不止有蒼生,還有那給她半世榮華的姓氏。
當然,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是不能說給楚氏听的。
于是,裴天舒沖她笑笑道︰「安心,我知曉。」
這就穿過了禁軍的把守,來到了緊閉著的朱紅色銅釘大門前。
門前立著皇帝跟前的大太監寶光。
裴金玉瞧著他也很是眼熟,仔細想了想,不得要領,頃刻間就決定不再想了。
記得怎樣,不記得又怎樣。跳下城樓之時,她便是想著再不想做那個勞什子的公主了。如此,公主時的記憶也就不甚重要。
而今重要的只是她現在叫裴金玉,是個與朝政無關緊要的人,不會主動去作惡,也不會讓人隨意將她欺辱。
活著,就是要舒心,會不會給人添堵,那是別人應當考慮的事情。
轉而一想,她還真是她爹的女兒,她爹就是這副德行有木有。
太驚悚了!
也就是幾步路的距離,裴金玉的心里翻江倒海,雙眼無神,就像是害了場病剛好,當然就顧不上眼觀六路耳听八方了。
所以,代王和成王世子這兩個熊孩子,從大門邊立著的石獅子背後跳出來的時候,她一驚,差點兒嚇尿了。
裴金玉瞪著眼,不快地瞧著這兩個好似從天而降的妖怪。
這一驚嚇,倒是又將她嚇精神了。
歪打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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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王是個傻的,還以為自己跳出來給了裴家三人一個莫大的驚喜,是以就站在那里傻笑,順便等夸獎。
成王世子比他大,腦袋也是正常的,自己知道這麼做約莫是不大好的,走上前來,對著裴天舒和楚氏各行一禮。
裴天舒心安理得地受了,楚氏慌忙閃過了身子,受了半禮,緊接著又福了福身。
成王世子道︰「裴三叔、裴三嬸,小佷和代王在此恭候多時了。」
皇伯伯教他要禮賢下士,父王教他要時刻謹記著自己皇族的身份,他向來都是選取中庸之道,而今這般親自迎接裴天舒,委實並非他所願,只是他肯定不會說是林鏨非拖著他出來的。
裴天舒點了點頭,擺足了譜。眼風一掃,不知什麼時候,代王已經挪到了他女兒旁邊。他下意識抬了抬腳,到底沒敢踢過去,嘴上就不客氣地道︰「世子太大意,既帶了代王出來,就應當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代王正是靈動的年紀,萬一世子一個疏忽,他跑了,看你怎麼向皇上和成王交代。」
成王世子也看見了林鏨的動作,有心想要叫他回來,又怕他哭。有心裝傻,裴天舒那兒正盯著他看呢。
他……好想哭啊。男人為什麼總是為難男人?
成王世子小心地叫了聲︰「鏨弟。」
代王那兒正笑呵呵地盯著裴金玉看呢,心里頭還想著︰咦,妹妹又好看了。咦,妹妹怎麼不說話了。咦,妹妹看我了。
哪里有空去理成王世子。
成王世子瞧了瞧裴天舒,擺出了一副「我也沒辦法」的表情。
裴天舒眼楮一瞪。
世子一抖,腦袋開掛了,上前兩步,緊貼在林鏨的背後,小心翼翼地看著裴天舒,就只差說「叔,我照你的吩咐,對代王寸步不離。」
裴天舒氣了個仰倒,伸手就從佳柔那里接過了裴金玉,還幸災樂禍地嘿嘿了兩聲。小子,跟他斗,太女敕。
果然,裴天舒一出,方圓四里寸草不生。
代王呢?
哦,離得很遠。
成王世子呢?
哦,正和代王寸步不離。
裴天舒總結︰嗯,這還差不多,要做一個听話的好孩子。
到了公主府的內院,也就是到了要分別的地方。
皇上和成王正在主殿夏暉殿里,听有容大師講經。而賢妃則正在稍偏一些的霞光殿里安置。
因此,裴天舒帶著成王世子和代王走了直路,楚氏和抱回裴金玉的佳柔拐彎向左,分道而行。
自然是裴天舒一行先到了地方。
夏暉殿中,有容大師並不在此。
裴天舒同皇帝和成王行了禮,也不多問,老老實實地呆在一邊。
成王像是有話要說,或者有話剛剛說了一半,他瞧了瞧成王世子和代王,對皇帝道︰「皇兄,咱們三個老的在這兒說話,不如讓他們兩個小的自去玩耍。」
皇帝已經三十有四,膝下並無子嗣,對兩個弟弟的孩子,向來寵愛有加,笑著頷首,吩咐太監寶光︰「叫伺候的人仔細些,除了半壁塔,其他地方隨他們去。」
寶光領命,甩了甩拂塵,又引著成王世子和代王出去了。
裴天舒心里知道,這兩個小子肯定又要去騷|擾他女兒了。可這回他只能瞪眼干著急,便將成王埋怨上了。
無故覺得背後陰風陣陣的成王回頭瞧了裴天舒一眼,順便將他提出來說話︰「暢之,你也來勸勸皇兄。」
這話說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搞的他們已經同流合污狼狽為奸過一樣。
裴天舒在心里將他鄙視了,面上卻恭敬地道︰「成王既讓我規勸皇上,也至少得告訴我所要規勸之事吧。」
成王不知听沒听出他話里的不滿,仍舊一臉急切地道︰「還能是何事!自是皇帝的子嗣大事。」轉臉又對坐在高座上的皇帝說︰「皇兄,你要是不喜賢妃,就多招些美人進宮。天下的美人何其多,不多嘗|試幾個,你又怎知自己喜歡的到底是哪一種。」
裴天舒默默地低了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這話也就成王敢說,至于他……還是乖乖地閉嘴的好,光听听就行了。
誰知,高座上的皇帝沉吟了片刻,一開口,就讓裴天舒想要先去死一死。
皇上說︰「峻游不知,不是朕不想,而是朕不能。」
成王嚷道︰「什麼叫做不能,還不是皇兄的心里惦記著……」
「是真的不能,太醫說可能是因為那假死藥,朕已經服藥兩年,並無好轉。」皇帝面容平靜地打斷他。
裴天舒的心里頓時咯 一跳,難道這是要滅他口的節奏?
他撲通一聲,毫無壓力地跪在地上︰「皇上,我,我想先告退。」
皇帝瞧了他半晌,呵呵一笑︰「暢之,你總是這般小心。」
「我不信,皇兄為何不多招些美女進宮試一試。」
成王猶自不死心。
皇帝嘆息一聲︰「峻游,還是給朕留些臉面吧。」轉而又對著跪在地上不肯起來的裴天舒道︰「暢之莫憂,朕已經擬好了詔書,準備在明日上朝的時候昭告百官——朕要立成王為皇太弟,成王世子林淺之便封做成王,成王二子林默之封做趙王,女兒林煥就讓他做宜陽公主。暢之,現今你不肯幫我,我也並不強求于你,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于世,你一定要盡心輔佐峻游……」
「皇上……」
「皇兄……」
裴天舒還罷,那廂的成王撲通一跪,竟是已經哭了出來。
皇帝擺了擺手︰「罷了,說這些還為之尚早。」
這廂的皇帝已經決議要立皇太弟,那廂的賢妃卻正在做著統率六宮、母儀天下的皇後夢。
男人踫見了權力,多半是要走不動路的。其表現在,成王哭著居然還想笑。
作為女人的賢妃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夢的很遠,她不止夢見自己做了皇後,甚至還夢見自己做了皇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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