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燈光驟然亮起,照得眾人縴毫畢現。
四周的嘈雜聲頓時像潮水般退去,偌大的體育館突然顯得空曠而岑寂。但可以想見,在台下某個角落肯定有評委正在以挑剔甚至厭煩的眼光審視著自己,希望從自己身上找到盡可能多的缺點。
江水源本以為自己站在台上時會緊張、會發抖、會語無倫次,因為他從小到大還沒有在正式場合唱過歌,很擔心自己會跑調跑得連評委都找不著。然而當他真正在舞台上站定的時候,心中卻平靜似水,沒有半點波瀾,評委在台下低聲嘀咕和批評指摘就好像是秋日曠野中的秋蟲鳴叫,只聞其聲,不知其意,絲毫沒有影響到自己的情緒。
然後神曲《小隻果》的音樂響起。
幾秒鐘清新明亮的前奏過後,江水源清越的嗓音隨著廣場舞的動感節奏在體育館內驟然響起︰「我種下一顆種子,終于長出了果實,今天是個偉大日子。……」歌聲明亮而清澈,即便節奏鏗鏘震耳欲聾的廣場舞伴奏聲也遮擋不住,透過耳朵直通心底,但覺五髒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
盡管上次初選時,司徒天遠曾批評國學講談社的節目在形式上有些單薄,建議他們最好能采取載歌載舞的形式。但他那只是隨口一說而已,並非國學講談社照他的建議改了就能通過彩排,順利登上元旦晚會的舞台。因為誰都知道流行歌曲好唱,但唱好很難,尤其對于普通高中生來說,水平更是屬于業余中的業余,唱起歌來其中的毛病就好比畏兀兒族小姑娘頭上的辮子,那是一抓一大把,想挑出幾個刺兒來簡直是易如反掌。所以早在江水源等人還沒上台之前,司徒天遠已經在心里判定了節目的死刑,他相信一直以來與自己心有靈犀的文體部長況玉瓊也會唯自己馬首是瞻,非常贊同自己的觀點。
接下來只不過是走個流程而已。
司徒天遠帶著獲勝者的心態斜靠在椅子上,想仔細欣賞一下西西弗斯們的負隅頑抗,以便等會兒用最犀利的語言來宣判自己的最終裁定。然而當他真正听到江水源的歌聲時,驚訝得下巴差點掉到地上︰這、這、這尼瑪分明就是歌神級人物,怎麼之前沒有充分利用自己的優勢,反而和一群女生在那里跳大爺大媽的舞蹈呢?雖然平心而論,舞蹈本身也不算差,但就憑他這實力,單獨唱這首《小隻果》完全可以輕松登上元旦晚會的黃金檔,何必非要落到在壓軸和送客之間垂死掙扎呢?
難道他雪藏至今,是為打自己的臉?
司徒天遠臉色突然有些難看,不過他並不擔心,因為今天可沒有老師在場,評委都是學生會干部,節目去留完全憑自己一言而決,誰敢拂逆自己的顏面?要知道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紙老虎!想到此處,他心中不禁暗自得意,然後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右邊的況玉瓊,想要提前暗示她自己的裁斷。
這一看不要緊,司徒天遠差點氣得吐血!
只見況玉瓊身體大幅前傾,雙手合十,嘴唇抿緊,仿佛是擔心一張開嘴口水便會傾盆而下。兩只眼楮牢牢拴在江水源身上,隨著舞蹈動作而不時左右移動,九頭牛都拽不開。司徒天遠或明或暗示意她好幾次,她都毫無察覺。
司徒天遠又把目光轉向自己左邊的副會長韓瑤玲,只見她也正全神貫注地欣賞節目,眼楮里的桃心 里啪啦掉了一地。司徒天遠不禁有些鄙夷︰拜托,作為學生會副會長,你居然表現得如此不堪,請問你能不能有點追求和顏面?莫不成你這頭高三年級的老牛,還想吃人家高一的小女敕草?
關鍵時刻女人果然還是靠不住!司徒天遠只好把目光投向文體副部長陳嘉爾,希望他能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主動承擔起否決節目的重任。誰知陳嘉爾正合著「你是我的小呀小隻果,怎麼愛你都不嫌多」的節拍不停點頭、拍手、抖腿,如果周圍空間足夠大的話,他肯定會跟著節奏一起跳舞,對于會長大人一枚接一枚扔過來的眼鏢根本沒有絲毫感覺。
司徒天遠嘆了口氣︰看來這回只能是自己親自出馬了!
《小隻果》並不長,就算是特別為廣場舞設計的伴奏版也只有五六分鐘。等江水源等人唱完最後一句「春天又來到了花開滿山坡,種下希望就會收獲」,司徒天遠馬上先發制人︰「我覺得這個節目有些問題,現在節目已經篩選差不多了,時間上也完全足夠,不如?」
「會長,你剛才說什麼?」況玉瓊這才緩過神來,「時間?這個時間確實挺短的!要說會長您真是獨具慧眼,挑了這麼個節目作為壓軸大戲,歡快熱烈而又簡潔有力,可以在最後環節充分調動全場觀眾的情緒,為元旦晚會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絕對稱得上是‘豹尾’!」
豹、豹尾?我爆你的菊還差不多!請問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說話?請問你能不能準確領會我意圖?司徒天遠氣得差點罵娘,長舒了幾口氣才平息掉心頭的怒火,正準備進一步闡明自己的意旨,便听韓瑤玲贊嘆道︰「這個節目確實非常不錯,演員相貌俊美唱功深厚,舞蹈明快干練整齊劃一,再加上這歌曲本身就是今年最流行的神曲,在晚會現場絕對有巨大的號召力,我甚至預感它能在最終評獎環節獲得一個良好的名次。司徒,你把這麼個節目作為壓軸大戲當真是匠心獨具啊!」
匠、我匠你妹!你們讓不讓人好好說話?你們能不能等我把話說完再發表意見?司徒天遠忍不住在心里吶喊道。
沒想到陳嘉爾此時也湊上前來︰「會長把這個節目作為壓軸確實是恰到好處!我听這首歌的時候整個人都情不自禁動了起來,感覺瞬間滿血原地復活,之前評審節目的疲憊全部一掃而空。我覺得元旦晚會真正演到這個節目的時候,可以讓主持人號召全場觀眾一起參與進來,比如‘生命雖短愛你永遠不、離、不、棄’的‘不離不棄’和‘冬天雪花飛舞有你更、加、溫、暖’的‘更加溫暖’,到時候大家一起大聲喊出來,保證現場一片歡騰!」
「我——!」司徒天遠的粗口差點噴薄而出︰我這個學生會會長表態沒人搭理,你們一個個卻在邊上自說自話,拍馬屁的拍馬屁,裝大神的裝大神,甚至有人連最後正式演出時如何安排都已經替我大致敲定。我想請問一下,究竟誰才是學生會會長!
司徒天遠臉色變得鐵青。不過此時評委席上燈光暗淡,大家都看不太真,還以為他這是對剛才的吹捧之辭欲迎還拒,當下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各施所長,一時間諛辭滾滾、馬屁如潮,只燻得司徒天遠頭昏腦漲惡心欲吐,但誰也沒想到自己的馬屁居然拍到了馬腿上!
看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果然都是紙老虎!
事已至此,司徒天遠也騎虎難下,權衡再三只好捏著鼻子認了︰「這個節目確實不錯,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把它作為晚會最後的壓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