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和仲宇的事進入僵局,但祭祀的時間快到了,掐指一算,就在三天之後。
如今人王和繼位者相繼遇刺,唯一能主持祭祀的,只剩下朝曦的弟弟,子夜——他也是唯一的繼任者。當然了,作為最大受益者的子夜當然備受懷疑,可他在事發之時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明,雖不排除他雇凶殺人的可能,但苦于無證,所以就此作罷。
而且,就算真的是子夜殺的人,他現在是唯一的繼承人,權傾朝野,誰敢動他?
四王分別作為各自領地的權利頂峰,是不受他人管轄的,唯一能夠制裁他們的,只有神子。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對于失道的殘暴君王,神子能輕易讓他下位,另立新主的,所以歷代王侯將相對神子非常覬覦,而四王對神子的存在也異常敏感,能感覺與其說是尊敬,倒不如說是忌諱。
所以,除非能有極強的能力保護自己,否則承認自己是神子就是作死。
人心叵測,你永遠不知道其下一刻的想法,就算是之前位極人臣,不,應該說權傾一時,還不是月洺一句話便把我打下地獄。
所以,看見被邀請而來「喝茶談天」的擁月,我的心情很糾結。
想必是我上次的話讓子夜他們有了想法,盡管沒有確認神子的冷玉,但天下人誰知道確認神子身份的寶物是什麼?到時候只要里應外合一下,使大家相信擁月便是神子,那麼無論是對子夜還是月洺,都是極其有利的。
尤其是月洺。
透過窗戶,我遠遠望著他小心翼翼呵護擁月的模樣,我不知道他對擁月是否真心,還是像是對我一般,不過為了能當上人王而逢場作戲。
但,擁月待他,大概是真心的吧。
那樣焦急的目光,是裝不出來的。
可我也沒有義務去幫助或者提醒他們,從一開始,我就下定決心做個看好戲的人。只是星寅不明白我的用意,兩人閑在涼亭下棋之時,他低頭問我︰「為何要讓他人取代?」
一邊思索下一步怎麼走,我落了子,笑道︰「小星寅,莫非你希望我去找他們說個明白?」
搖搖頭,星寅認真地說︰「不,我不希望。」
「哦?」
面對我的反問,星寅點頭,下了一子,然後看著我,緩緩地說︰「你已經決定的事情,我並不想逆你的心思,我只是感到好奇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彎唇笑了笑,我垂下眼簾,凝視著黑白不滿黑白棋子的棋盤,說道︰「世間萬物就像這一盤棋,是選擇異峰突起奪得勝利,還是穩扎穩打將對方逼至維谷,一切都源自于下每一步棋時的認真考量。」
說著,落子,星寅睜大眼,呆呆看著我落子的地方。
而我則笑著說︰「你說是不是。」
正說著,子夜和月洺他們談完事了,剛好走過後花園,發現我跟星寅在下棋,便好奇地走過來看,月洺身後的重劍一看我這邊的棋,情不自禁冷道︰「你也輸得太難看了吧?」
白他一眼,不想說話,但他旁邊的擁月卻歡喜地看著我,連連點頭謝道︰「劉大哥,上次的事,真的非常謝謝你。」
「我沒做什麼,不用謝。」緩緩起身,剛好踫上月洺溫和的目光,他直視著我,向我微微一笑,溫柔得就像冬日的陽光,一剎那,有什麼東西從心底流瀉出來,翻涌起記憶的浪花,沖刷著好像還在昨天的記憶。
月洺說︰「劉辰兄一番肺腑之言,使得我等豁然開朗,我亦洗刷了嫌疑,所以特來感謝。」
如此客套而疏遠的話,使我從回憶中驚醒,徒留下幾分悵然。
「小辰?」星寅見我失神,便扯了扯我的衣袖,揚起下巴,好奇地看著我。
子夜一直沒有出聲,靜靜看著期盼,突然之間,他露出非常震驚的神情,鷹一樣的視線霍地凝望過來,胸口仿佛猛地抽搐了一下,我聳肩,順手弄亂了棋盤,搖頭說道︰「隨便下下而已。」
子夜翹唇問︰「你會下棋。」
「會一些。」我敷衍應和。
「有時間跟我對弈一盤如何?」
繼續敷衍笑笑,我站起身,答道︰「等哪天有空先吧。」隨後看了看他們幾人,沒見到倉狸,便問道︰「倉狸呢?」
「倉狸跟巳蛇有些事,暫時出去了。」月洺回答。
聞言,我愣了一下,默默點頭,微微作揖對他們說︰「看幾位還有事要忙,就不打擾,先告退了。」
之後便扯著星寅逃也似的跑了。
一聲不吭帶著星寅在外面的大街閑逛,從街頭直直走到巷尾,眼看前面樹下有個白胡須佝僂背脊的老人家在賣螃蟹,突然嘴饞,于是就過去問螃蟹怎麼賣,誰知老人竟是瞎子,耳朵也聾,我沒辦法,把身上的錢都掏了出來,心想大概能換三只螃蟹,于是便塞到老人手里。
「老人家,我要三只螃蟹,這些錢您收好。」我大聲地說。
老人家接過我那點點錢,隨意在手里模了幾下,然後點了點頭,竟然把整框螃蟹都給了我,然後就要走。
「那個,老人家……」我跟在後面叫,可他沒有回頭。
于是只好回去,發現星寅在小心翼翼地屬螃蟹,于是蹲回去,笑著問他︰「星寅喜歡吃螃蟹嗎?」
抬頭,星寅看了看我,搖頭道︰「沒吃過。」然後就被螃蟹夾住手了。
「啊啊啊啊!」他沒喊,我倒叫出聲,連忙給他取下夾手的螃蟹,望著他受傷流血的食指,我順勢就給他放進嘴里,吸吮起來。血的味道彌散在唇齒之間,我有些心疼,又給他擦了擦,說︰「待會兒得找些水草把螃蟹捆起來,省得又夾人!」
「捆起來?」他好奇。
我揉揉他的小腦袋,笑著說︰「捆起來才好下鍋呀,待會兒咱們去水邊找些蘆葦草什麼的,我教你捆螃蟹,好不好?」
眨眨紫色的眼珠子,星寅點點頭,似乎有些異樣的躲閃,他輕聲答道︰「嗯。」
于是提著籃子到了河邊,時值黃昏,天邊的雲宛如火燒似的染紅了半邊雲霞,我采集了一些蘆葦草,抬起頭,看著天邊的雲彩和民居家升起的裊裊白煙,然後一個一個捆起螃蟹。星寅學得很快,低下頭,靜靜的捆螃蟹,霞光的側面剪影柔和而恬靜,或許是因為星寅文靜乖巧的性格,每次跟他在一起,我的心都會很寧靜。
「星寅,你家里還有什麼人嗎?」也許是無聊,我開口問。
愣了愣,星寅很快恢復動作,他搖搖頭。
沉默半晌,我問︰「你娘呢?」
「我出生不久之後就被魔族處死了。」淡淡的語氣,好像在說著別人的事。
手里的動作停下,我輕咬了咬唇,心中罵自己又亂說話,然後主動挪了過去,伸手攬住他的肩膀,眼楮亂瞟,干咳幾聲之後對他說︰「我說,那個……星寅,要是你不嫌棄,就當我弟弟吧。」
微微抬頭,星寅不解︰「弟弟?」
「雖然知道你可能比我大,但是你現在這樣,又沒地方可去,如果你願意,在你恢復力量之前,就待在我身邊,讓我照顧你……」說完,忽然覺著自己有些自以為是,于是我撓撓頭,不好意思地望著別處,揉鼻子說,「不過要是你不願意就算了。」
「我願意。」輕柔的聲音傳來,星寅點了點頭。
听見他回應,我歡喜地都要跳起來,嘴巴止不住的笑意,雙手忍不住抱著他,然後模模他的腦袋,開心說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以後絕對沒人敢欺負你!」
臉頰倏地紅了,星寅轉頭說︰「但,只到我回復力量為止。」
那小模樣,看樣子是害羞了。
我捏捏他的鼻子,歪頭說︰「依你依你!」然後繼續帶著他捆螃蟹,時不時看看他,越來越覺得星寅乖巧可愛。
捆好螃蟹,太陽也下山了,我一手提著筐子,一手牽著星寅往子夜的府邸——坤王府趕去。
卻不料我們竟被人盯上了。
還未走兩步,背後突然飛來幾支暗鏢,幸而被身上的鬼咒彈開,直直扎進旁邊的樹干上。我方才回神,急忙擋住星寅慌忙轉身,不料又是幾支飛鏢襲來,鬼咒再次擋住,但是與此同時,從四面跳出好幾名帶著面具的黑衣人,居然跟那晚襲擊我的人一樣!
而且我注意到,這些黑衣人的眼楮,都是紫色的。
魔族之人?!
周圍的人群早已四散逃跑,我倒抽一口冷氣,不曉得對方來意,而帶頭那人冷眸瞥了我身後的星寅一眼,隨後面帶殺意地望著我,旁邊人開始慢慢逼近,他們手上白花花的刀子泛著冷光,面對十幾個黑衣人,我的心狂亂地跳著,額頭,手心都開始冒汗。
我不知道他們的目標是沖著誰來的,是我,還是星寅?
但是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然而未等我想到辦法,幾人已然舉刀相向,情急之下,我想到了身上的鬼咒,于是用力模著後頸,蹲體護住星寅,閉眼心想︰拜托,幫幫我們!
而剛想完,突覺得後頸一熱,一道黑光從我體內猛躥而去,輕巧地落在地上,正是上次的那只黑貓。
黑貓青面獠牙,赤瞳血口,回頭瞧我一眼,便直直撲到沖到最前面的那人身上,一口咬住他的喉嚨,登時鮮血直流,而被咬那人竟然立即倒在地上,痛苦哀嚎,不出片刻,便成了一灘血水。
接下來,黑貓又咬住另一人,也是同樣的下場。
見狀,他人遲疑一番,不敢上前,只見帶頭之人舉到指著我,冷聲說道︰「想不到區區人族竟有鬼族斬魂獸護體,哼,但我不管你是何人,星寅是我們魔界的叛徒,我勸你不要多生事端,與魔界為敵!」
「星寅是我弟弟,我要庇護他,哪里輪得到你們這些面目都不敢露的宵小之輩威脅!」因為有鬼貓的擋在前面,我霎時也膽大了些,挺直腰板子,惡狠狠地瞪過去,「不怕死的盡管來!」
話一出口,鬼貓開始沖著四周嘶叫,其聲低沉如雷,異常可怕。
見狀,來人面面相覷,最終退讓,只是在臨走之前,帶頭人指著星寅,竟然嫌惡地耍起了嘴炮,道︰「主上一再給你機會,想不到你果然跟你那骯髒下賤的娘親一樣跟人族有所瓜葛,真是魔界之恥!」
誰知那人一說完話,星寅就忍不住沖了出去,在我還沒回過神之時,星寅已然上前將一把匕首狠狠扎在對方胸口,動作快得就猶如閃電,他兩眼睜大,眼瞳緊縮,狂怒喊道︰「不許你說我娘!」
隨後用力把手里的匕首一擰,對方便只剩出氣的聲音,然後斷氣倒下。
頭一次望見如此凶悍的星寅,我愣住,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而其黑衣人則落荒而逃,緩緩的,他回過頭,手里的刀子還在滴血,我看見他紫色的眼里,充滿了悲傷和絕望。好一會兒,我回神,召喚鬼貓回到身上,我慢慢走上前,站在星寅身後,蹲,輕聲喚道︰「星寅……」
隨後,他便整個抱了過來。
扔下匕首,狠狠的,緊緊的抱住我的腰子,而腦袋則整個埋進我的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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