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虎口(下)
「呼呼呼——」
北風陡峭,車簾幔帳被風高高揚起,緊跟著又重重落下。
馬上之人一聲令下,靠近騾車那人伸手便來撩簾,騾車眾人不由自主地往後靠去,胡玉娘偷偷又將匕首塞到長亭手中,以絕對的姿態擋在了三女之前。
匕首刀鞘發涼,這麼多天,長亭第一次陡生絕望,她如身臨懸崖,搖搖欲墜。
十日之前,玨山截殺,陸家長房全軍覆沒,至今能肯定,當日逃出生天者只有陸綽兩女!
而十日時間恰好足夠截殺之人重組人馬繼續追殲!
如果騾車外的那隊人馬是當日著黑金斗篷之人,那今日縱馬趁夜追究的目的只有一個——她與長寧!
世家處事講究一個斬草除根、不留後患,長亭胸腔之中竟生不出一絲的僥幸!
風驟大!
幔帳漏了一個角出來,長亭面色發青地從那個角覷到了北地盛冬時節潑天蓋地的大雪、昏暗迷蒙的夜色,以及少年挺得筆直堅定安坐于車前的背影。
「啪——」
少年郎岳番拿馬鞭猛地一擋手,嬉皮笑臉道,「官爺,既知里頭是女人,你怎麼還伸手來揭布簾呢?這說出去可不太好听呢,這別的不說,萬一里頭捧著瓷盤匣子的俺家相好的呢?誰家婆娘是說讓人看就讓人看啊?官爺,你這不是當場揭小的臉皮嗎?」
騾車外的男人沉聲威嚇,「滾遠點兒!延誤軍機,可是你等庶民擔待得起的!?」
「延誤軍機?」
岳番手偷偷伸到背後,往旁邊微不可見的做了一系列手勢,嘴往別處一努,繼續插科打諢,「馬上那個是總兵,那你是誰?師爺?副將?家奴?」越說越離譜。眼神朝下俯視那人,撇嘴一聲冷笑,口頭絲毫不留情面地冷聲戲謔,「還是你根本就是總兵大人養在腿邊的一條狗?總兵大人一聲令下。你便狂吠起來!」
最後一句,少年語氣陡升!
岳老三要發難了!
長亭下意識地將匕首抱在胸前,克制住瑟瑟發抖的*。
岳番的話直中紅心,騾車旁那人陡然失去理智,高聲大喝,「你他娘說誰是狗!」
「我他娘的說你是狗!」
伴隨著岳番高吼怒喝的是,少年迎空而上,單手執刀從身後「咻」地一把抽出,寒光驀然大閃,劈刀帶風呼嘯直下!那人來不及揚聲高喊。便僵在原地,瞪圓雙眼,目光不可置信地朝下看——喉間噴涌出的大股大股的鮮血已經將騾車的月白色幔帳染紅了一面。
男人張了張嘴,隨後便「 」的一聲倒在雪地上!
男人倒地之時,岳番正好雙腳背立落于雪地之上。其間不過一瞬!
片刻靜謐!
這仰躺向天的尸體便是突襲發難的信號!
岳老三反應極快抽雙刀而出,俯身砍馬蹄,馬聲高昂嘶鳴,馬上之人來不及撩袍飛身下馬,在雪地之上重重一跌,隨後抽到應對,高聲下令。「就地格殺!所有人就地格殺!」
外頭瞬時亂雜成一鍋粥,頓起鏖戰,慘叫高喝之聲此起彼伏。
這不是長亭頭一次遭遇此間情形了,她一把摟住長寧,再一把拘住胡玉娘,再丟了張帕子讓青梢不許哭出聲。單手拉開幔帳,借火光朝外看——果真是官兵,皆著寒光冷盔,鎧甲齊全。岳老三一行人驍勇肅穆,單手拿砍刀。血濺眼皮上,來不及拿手背拭開,便惡狠狠地拿砍刀砸向另一個人!
武藝強,都是彪悍體壯的練家子!
以一抵一容易,抵十呢?!抵二十呢!?
岳老三車隊不過三十來個男人,來人卻逾百人!
外間兵戎相見,火光搖曳摻雜其中,更見緊迫危急之感!
青梢哭的聲音漸大,三個姑娘都不由自主地向長亭處靠!
長亭面色發沉,腦子里亂得像一團漿糊,恰逢其時,車廂被人猛地一撞,騾車下盤不穩險些連騾子帶車側翻倒地!長亭一手撐住車廂內壁,一手趕忙攙住幼妹,「我們要出去!不能困在車里!」
車里目標更大!
她幾乎可以篤定那群人馬劍指陸氏姐妹!
長亭話音剛落,隔著車窗,便響起了岳番的聲音,「你們快出來!騾車目標太大!等那群人打得回過神來,便懂得來全力攻擊騾車了!」
是了!岳老三一行人因騾車起爭執,騾車里又有女人,他們不能將希望寄托在官兵的智力上——若等官兵回過神來,抽調一部分人馬沖向騾車,而岳老三只有三十來人,定會分撥保車,人數本就落了下風,力氣上再一分散,便絕無回寰之余地——此為圍魏救趙之計!
她與岳番都能想到,堂堂一城總兵豈會想不到!
「可是可是我們出去不會被亂刀砍死嗎!」
青梢蜷在角落里,邊瑟瑟發抖邊哭。
長亭一邊撩起衣擺利落地將小長寧抱起來遞給胡玉娘,一邊丟給她了一個眼神,「出去你有可能死得像刺蝟。若是不走,你有可能死得像帶了殼的刺蝟。」
青梢一怔。
長亭單指向車廂內壁,等岳老三的人馬一被分散,刀劍刺穿車廂內廂是一眨眼功夫的事兒,車廂就是殼兒!
岳番在外頭連聲催促,長亭一咬牙伸手將青梢一把拽了起來,胡玉娘已經腿腳麻利地背著長寧佝身下了騾車,青梢腳下一軟,長亭便在她後背一撐再向前一推,直截了當地推出了騾車。
外頭沒有「哎呀」聲,大概青梢的嘴被胡玉娘堵住了吧。
長亭悶頭佝腰撩簾出騾車,萬幸萬幸,騾車是背對平地的,岳番背著長寧,胡玉娘將青梢一把提起來,在暗處還有三名壯漢,岳番面色沉凝,絲毫不見吊兒郎當之意,未多有言語,一行人不約而同地屏氣凝神向叢林灌木之中小跑而去!
岳番雖身負長寧卻跑得極快。
長亭與青梢緊隨其後,胡玉娘並那三名壯漢斷後。
身後的生死相搏並未漸行漸遠,反倒有鮮油炙火越燒越旺之意,岳老三領著人手竟與那隊兵馬兩廂膠著!
深夜的叢林並不好行,灌木多雜且雪化泥濘,又無光無亮,岳番在最前方開路,連小長寧都緊咬牙關一聲不吭,四下靜謐,耳邊卻嗡嗡作響,只能听見自己胸腔里「砰砰砰」急慌亂跳的心髒跳動之聲!
「啊!」
青梢腳下一絆,驚叫出聲!
此聲如暮鼓晨鐘,終是喚醒了殺紅了眼沉溺鏖戰的戴總兵,他們的來意是什麼!?是搜陸家那兩個小娘們!這馬隊有名堂,陸家那兩個小丫頭片子泰半和這馬隊月兌不了干系!
戴總兵一慌神,胳膊上就被狠狠地挨了一刀,呲牙咧嘴地亂舞長刀,留出半弧空地來,扯開嗓門高喝,「右司小隊撤開,全部去圍騾車!把里頭的女人扯出來!」
岳老三眸色一沉,趁折身揮刀直下的功夫,精準瞅見了騾車左右已無岳番身影,一個俯身掃刀再看有近二十個兵士應聲抽身撤離,心下大憂,嘴上卻亦高聲叫開,「兄弟們!殺完這茬有好酒!殺死這群幽州狗!」
「總兵大人!總兵大人!車里已經沒人了!」
「他娘的去追啊!」
戴總兵吼得撕心裂肺。
那廂鏖戰正濃,長亭心頭如墜千鈞石塊,邊跑邊扭頭去看,重重樹影交疊,她只能隱約看見平地上的點點火光在朝樹叢里速度極快地分散開來呈折扇形向前搜尋!
他們女人孩童有拖累,根本就沒有跑多遠,這樣搜尋遲早會找到的!
她們這樣踩在雪堆與枯樹杈上,踩出響聲,反倒是在黑夜中給了搜尋人一個方向!
長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腳下一停,誰知岳番也腳下停住了,朝那三個壯漢一使眼色,三個漢子當即沉默而迅速地散開,分三個方向飛快躥進了叢林之中,之後便起狼嚎與熊瞎子走路「蹬蹬」的聲音!
那三個人會口技!?
長亭大愕!
岳番佝,語速飛快卻說得十分清晰,「時間不多,頂多能拖延半刻,分散開來找隱蔽處躲藏,對方人數太多,硬踫硬我們沒勝算。我們一共四個人會武藝」
是,一起走,動靜大,且找到了一個,其他的也活不了!
這是陸綽口中的分散變線成點,至少不會全軍覆沒!
「五個!我也能算!」
岳番並未理會胡玉娘的毛遂自薦,「四個人男人各領一個小姑娘走,我帶背上這個小丫頭」
許是听見野獸嚎叫之聲,外頭那星點火把頓了片刻之後,似有踟躕之意。
岳番如夜鶯鳥啼一般吹了個口哨,躥進叢林的那三個壯漢再次沉默而飛快地立于他身後,岳番抬眼看了看,再埋首下來,言簡意賅,「老四帶青梢,老五帶她,老六帶阿玉姑娘,只有挺到外頭那伙人被干掉就可以了!」
「她」指的就是長亭,是了,他們連她的名字姓氏都不知道!
長亭再看了一眼惶恐不安得淚流滿臉的青梢,緊抿唇角,如今不是敏銳觀察這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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