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嬌 第九十章 戲

作者 ︰ 董無淵

第九十章

如果此時詢問胡玉娘,她今生今世頂討厭的事兒是什麼,她一定翻一個白眼,悶聲悶氣地告訴問詢者,「再乘馬車,老娘快瘋了,輪子 轆 轆地朝前轉,轉了一圈他娘的又轉一圈,遇著石塊兒或是啥突起來的東西,馬車還他祖母地朝上一騰,惡心得老娘黃膽水都快吐出來了。」

臘月十日,浩浩蕩蕩千余人從冀州啟程。

至今已連日乘了七、八日馬車了。

從幽州出來的時候,一行人腦脖子懸在鐵繩上掛著,連趕十幾日的車程,一邊是生,一邊是死,誰還記得惡心啊。

如今趕路,前頭帶隊的岳老三顧忌真定大長公主年老體衰,刻意壓速度,逾千人車隊走得很緩,世家規矩是不太許小姑娘家撩簾子拋頭露面的,胡玉娘尚且顧忌言行,既不敢大聲說又不敢放聲笑,憋了這麼幾大天,如今泛起惡心來了。

胡玉娘惡心得臉色蠟黃,小長寧第三顆門牙也在搖搖欲墜了。

長亭就看著大的那個抱著軟枕痛苦地靠在車廂里,小的那個捂著左臉,眼巴巴地望著眼前的果子又想吃又不敢吃。

白春和滿秀皆泫然欲滴——一個是離鄉背井,傷感悲情在所難免,可另一個呢

嗯,滿秀為啥想哭,長亭也不太理解,不理解便問,這是個好習慣。

「在石家過的那十幾天是俺這輩子過得頂好的日子」

滿秀眼圈發紅地如是回之。

這下理解了。

石家那十幾天里,確實過得蠻舒心的。

至少在真定大長公主未到之前,她們都過得沒有負擔。

石猛雖以利為先,可仍舊還是個性情中人,庾氏性情精明,可正因如此相處得當,不易有摩擦,石宣小姑娘單純軟女敕,和阿寧是手帕交,石家老二石闊疏朗親和,雖不算太了解,但至少人家長得很漂亮啊。

就只是一個石閔折騰了點兒,可人受智力所限,從而行為所短,是挖不出深坑,當不了大奸大惡之人的。

長亭握了握袖兜里的那張絲帕,猛地一下心里變得很軟,她其實是不太相信那人所言的「後會無期」,畢竟有石猛在那努力著——可那個弱智打著名義的生辰禮偏偏不讓人舒心,盡整些話搞些事兒讓人鬧心。

她高高興興地偷偷模模地收了那張帕子。

好的,三只鴻雁理解了,不就是她,阿寧和玉娘嘛,鴻雁迎朝陽歸家,蠻好。

可再一展開,誰能告訴她,下面那行「後會無期」是怎麼回事?

好好送禮就送禮,他倒好,專挑人心窩子捅。

帶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離開,再加上一小股對豫州生活的忐忑,故而這幾日長亭的臉色也不算太好。

再故而,這一整車人的情緒都很低落。

逢用餐休憩的時候,長亭瞧著真定大長公主的心緒也不能算好,且是越近幽州,真定大長公主的心緒越陰霾,真定大長公主心里藏事的時候,神容都沒太大變化,就是不樂意說話。

石猛遣心月復常將軍領隊,老熟人岳老三協從,岳番跟著他爹走,一路便喜好來逗胡玉娘,常騎馬騎著騎著便縮到了後面的馬車旁來,隔著車簾子悄聲問,「嘿,大長公主也太惜字如金了吧同常將軍說話兒愛搭理不搭理,說話能說一個字絕不再說第二個字,常將軍可算是踫著個比他還不樂意說話的主兒了。」

岳番說話不著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胡玉娘身抱軟枕,喉嚨里泛著惡心,嘴上卻不停罵他,「那是阿寧的祖母!」

听了胡玉娘的聲音,找了罵,岳番便心滿意足地咬著狗尾巴草,昂著頭「吧吧」騎馬走了。

又過三五日,幽州漸近。

「扣扣扣」

車窗外有人在叩窗板。

胡玉娘有氣無力地邊罵邊掀簾子,「岳番你個小兔崽子,再來鬧老子信不信老子——」掀開簾子一看,當即卡殼,立馬撐起腰桿來,結結巴巴,「岳三三三爺」

「行 ,姑娘,你都喚成岳九爺了!」

岳老三樂呵呵地佝來,「叫陸大姑娘湊過來听話兒。」

胡玉娘趕忙讓了個位兒,長亭依言湊上前去,將簾子再掀開些來,看著戴了重盔,頭盔都把人整張臉全擋完了,只留了雙眼楮在外頭的岳老三頷首致意,「三爺。」

岳老三將身形越發佝下,張嘴前先朝四處望了望。

「刺史勻了近百人精銳出來,就跟著咱走,但是只听姑娘的話,由我領隊,姑娘若有吩咐,說便是。」

聲音憋在頭盔里,悶里悶氣的。

長亭心驚,想了想當即釋懷,她和真定大長公主訴求不同,當然會容易出現分歧,陸家家將有近五百人,可石猛派遣來護送的人手就近千,石家派的人比自家的人還要多,這是真定大長公主賣石猛一個面子,同樣也是石猛要掌握主導的信號。

未待長亭說話,岳老三跟著悶聲悶氣再言。

「另有十人小隊,是二爺撥出來暗中保護姑娘安全的。」

「石二爺?」

長亭輕聲問。

岳老三忽憶及臨行前石闊拍著他肩膀說的那番話。

「心意,我領了。可男子漢立足于世當以自強自尊為甸,而非靠外家、女人超越旁人,那我成什麼了?吃軟飯的了。平成陸家很可口,是盤好菜,但是我還不至于打孤女的主意,更何況,姻緣是天定也是人定,我已有女人,我還不至于貪到感情、利益都想要的地步。」

這才他娘的是條漢子啊。

岳老三腦筋一轉,這是他拼了條老命刨出來的好貨,便宜了誰也不能便宜了石閔那個弱智!

「哦,是二爺吩咐下來的,卻是阿拓一手一腳地選出來,教出來的」岳老三想了想,鬼使神差再加了一句,「阿拓為了確定人選,熬了兩天兩宿沒合眼啊,可是把二爺麾下的高手都選出來了」

長亭撇撇嘴,長「哦」了一聲,不樂意再提及此話題,轉了話頭,「京都派遣的第二撥御使過來了嗎?」

「在路上了!」

岳老三接過話頭,「不過,他們怕是過不了冀州的——至少這幾天過不了城。」

長亭緩聲緩氣道,「勞煩石大人了,做出山匪的樣子在玨山外時不時地偷襲一下,既拖住了御使的步子又叫周通令亂了方寸,城內東、西衛司怕是抽調了近三分之一的人手出城接應,才能確保浩浩蕩蕩又至幽州的欽差御使們安逸無憂吧。」

「周通令不怵朝廷,可接二連三秦相雍派過來的官差,死的死,進不了幽州的還心驚膽戰地在玨山外轉悠畢竟,周通令還沒這個膽量現在和符家撕破臉。」

能看周通令吃癟,岳老三頓覺神清氣爽。

他祖母的,手下的兵痞一個塞一個無賴,搜刮民脂民膏,克扣出入城門庶民的錢財,對小姑娘動手動腳沒規矩,這種混混也他媽能穿上盔甲軍裝!?求您可別辱了天下當兵的那身皮 !

官差的名聲是咋壞的?

就是被這群龜兒子磨壞了的!

既然岳老三都知道石家這步棋,那沒道理石家老二石闊不知道了。

石闊這樣積極應對,恐怕也存了將水在攪渾點兒,好趁機模魚的心思吧——畢竟若一直相安無事,他靠什麼上位?石猛對長子失望從而覺醒?還是等天上劈下一道雷,地上突顯一個坑,好讓石閔從此消失在世間?

擺明了,都不可行。

所以就趕緊抓住時機,遙借東風,送上青雲吧。

世間本是大盤棋,奈何每個卒子都有自己的盤算。

岳老三與長亭再說了幾句,岳老三駕馬絕塵而去,長亭又悶下心來在紙上寫寫畫畫良久,寫罷一張便靠到火上燒成了灰,胡玉娘含了坨麥芽糖要死不活地摟著長寧道,「你咋一下子氣色就好起來了」

長亭拍拍手上的灰,笑起來,「有事做了,自然要打起精神來啊!」

胡玉娘再有氣無力地抬了手,胡亂比了個手勢,「咱們還有幾天才能到幽州啊你要是說超過三天我就跟你拼了」

「快了快了!」

長亭埋著頭收拾筆墨,「怕是今兒晚上就能到。」

所以岳老三才在這時候來跟她說這些事兒。

胡玉娘頓時好像看見了生命的曙光。

長亭的預估沒有錯,臨近黃昏,他們在經歷了近半月的行程後,趕在正月之前,終于抵達幽州。

車隊到內城時,其實時候不算早了,城門口本該早就閉合了,且四周荒野寂靜,只可遙觀有列人馬立于古磚城門之前,城門為大開,昏黃光際搖曳之余,可小覷內城之中似燈火通明。

馬車漸近,長亭幫幼妹理了理頭發,又幫胡玉娘攏了攏衣襟,湊過去小聲/a>叮嚀了幾句,外頭便有人催著下車了。

幽州刺史周通令,攜家眷靜待于城外。

這一舉動,已是極為恭敬了。

三個小姑娘悶頭立于車外,待真定大長公主一下馬車,周通令便迎了上來,向前大跨兩步之後竟屈膝單腿跪于地上,語帶哽咽,「通令無能竟叫陸公折于幽州之地通令願任大長公主責罵!」

長亭在後面,看不太清楚。

隱約能見真定大長公主腳下一踉蹌,黑袍委地,親躬身扶起周通令,似在哭嚎。

「是老身福薄,又與周大人何干啊,又怎可怨怪周大人呢!」

都能進梨社唱戲了。

長亭埋首靜思。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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