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體就擺在屋子里,除了倒在床上起不來的,江海來插隊的知/青全都到齊了「怎麼會走的這麼快?」一個圓臉的女孩子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听說是早上才發現的,現在怎麼辦?天也不是很涼,這麼擱著時間長了可不行。」
「先送去醫院放著吧?」
「是啊!還有他家里也得去份電報。」
「只能這樣了,那誰和我一塊?」
「大家一起吧!同學這麼久了,也該送送他。」
盧秀貞和黃愛敏趕到時,方文炳他們已經幫小紹興擦干淨換了一身衣服,臉用一塊手絹遮著,大家正在商量怎麼把他送走,有幾個女同學在邊上已經哭的滿臉淚痕。
看到兩人進來,方文炳點了點頭「我先去借一下屯里的牛車?」
「只能這樣了。」
幾個男同學去找人,剩下的女孩子站在那兒也不曉得該干點什麼,往日精怪搞笑地小紹興此刻靜靜地毫無生氣,胸口再沒有一點起伏,空氣中滿是傷感的味道,盧秀貞受不了這樣的氛圍,出了屋子拐到王俊那兒。
沈杰听到動靜一看是她,咧嘴笑了笑「送走了沒。」
「他們去借車了。」
「好啊!解月兌一個是一個。」
盧秀貞也沒心情說什麼安慰的話,尤其是在知道真相以後,她強迫自己若無其事地轉過頭看著王俊「我等會跟他們一塊去縣里,還得去趟郵電代辦所,你們有什麼信或者物件要寄回江海麼?我幫你們轉發。」
「盧秀貞,我有封信,你幫我寄出去好麼?」聞言噶梁偏頭看著她。
「當然可以,給我吧!」
「寫信!沒什麼好寫的,就這樣吧!等我咽氣,你們幫我往家里拍個電報就行」高建晟喃喃地看著房梁。
「沒事,還有時間,有想說的話我可以代筆的」除了噶梁,一個個都沒有動彈,難道是爬不起來?雖說這樣講有點殘忍,但換了是她,怎麼也得留下幾句給父母做念想。
「一會兒小紹興那里幫我鞠個躬吧!」王俊淡淡地說「我死的時候大家也會陪著我吧!真好。」
「知道了。」
尸身送到醫院後就被推進一條長長的甬道,寂靜又陰涼的走廊里回響著推車的 轆聲,無端地生出一股悲涼,知/青們遠遠地看著,連男孩子們都忍不住流下眼淚。當年揮別家人、敲鑼打鼓時的意氣風發,襯著如今的蕭瑟,只能感嘆一句世事無常!
醫院接手後便通知他們因為客觀原因,尸體最多只能在太平間放一天「如果想見最後一面的話,得趕緊聯系他家里人,遲些就直接推到火葬場了。不過離得這麼遠,不燒掉的話你們打算怎麼處理啊!」
都曉得直接燒掉是合理的,但這樣的大事沒人肯出頭拿主意,眾人只好先開了單子約定明天的這個點再過來,剛邁出醫院的大門,盧秀貞就拿出兩封信跟方文炳講「我要去寄信,然後買點東西,你們呢!」這年頭領導是可以隨意拆閱信件的,美名其曰審查,給盧秀鴻的信她寫的很隱晦,不曉得哥哥能不能看出來。
「我給小紹興的父母發電報,一塊吧!」
黃愛敏走過來挎著盧秀貞胳膊示意自己跟她一起,其余的同學則是結伴回劉家屯。
寄信很快,發電報就要排隊了,況且有方文炳在干什麼也不方便,拉著黃愛敏,盧秀貞就往市場上走。
不是年節,肉攤上幾乎沒有什麼人,抬眼一看部位好點的,尤其是肥肉多的都堆在案板的正中間,這年頭家家都缺油水,雜碎和豬蹄在農村不吃香,覺得還是大肥肉實在,尤其豬蹄這類部位炖起來還費柴火和調料,所以幾乎無人問津。
而在江海豬蹄屬于特殊營養品,得了重病、急需補身的人都得憑借醫院開的證明才能買上,皖州這邊豬爪卻只要2毛錢一個!見到不收真沒天理了。
再往前看,賣老母雞的四毛錢一斤,一只一般兩三斤重,統共才一元錢左右,買!還有河鮮,夏天的時候盧秀貞曾在大集上遇見一個小孩拿個鐵絲插著個老鱉在賣,一斤多才3毛錢,妥妥的野生,便宜啊!現在看到又有人再賣魚蝦和田螺,買!五斤黃豆換一斤油,一斤黃豆換兩斤豆腐,八斤山芋干換一斤粉絲……買!買!買!
黃愛敏被盧秀貞瘋狂購物的樣子驚呆了「秀貞,秀貞!你怎麼回事,買這麼多你存的住麼?不會壞啊?還有,你不過日子啦!」
把手里的東西整理好放在背後的簍子里,嗯,物資前世收了不少,除了鮮貨這邊也沒什麼可以買的了,照如今做飯的條件,回到屯子後還是開始收集些柴火靠譜「邊走邊說吧!」望著目瞪口呆的好朋友,真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
「愛敏,我打算近期就回家。」
「唔,回家挺好,你這幾年都沒回去過,現在隊長病了,這事是不是得跟劉老爺子打招呼呢!那你多久回來啊!為什麼不到過年跟我們一塊走?」
「因為我沒打算再回來!」
「哦,啊?」黃愛敏奇怪地看著她「那你留在江海干什麼呢?居委會發現了肯定得上門作動員的,而且沒工作靠什麼為生啊!」
把背簍的繩子往肩上提了提「幫我媽從生產組里接點活在家做,糊紙盒、塑料花、鉤編什麼的,有口飯吃就行」相處好的朋友來之不易,盧秀貞也很舍不得她「愛敏,我是認真的,皖州這邊現在到處都是這種病,很不安全,有辦法的話你最好也離開,不然事態一旦擴大,人身自由也會被限制的。」
「什麼意思?你說屯子附近的巡查隊?」又想到才送走的小紹興,臉上神色一暗「不是說不傳染麼?」
搖搖頭「不是那個事,我曉得我沒有足夠的理由說服你,愛敏,坦白講告訴你也是求一個心安,相信我!真的會出事。」
「我信你的,自從他們得病後是有點邪門,可也不能現在就走啊!何況我年初才歇過探親假,這要怎麼跟知/青辦說啊!還有你,條子開好了?」
心里的滋味沒法全盤吐露,這些客觀條件一般人都是沒法跳過的「沒有,自己想轍唄!」
「沒有介紹信不能買票,你有什麼辦法,被抓住檔案里都要記一筆的,可得小心了。」
「我知道,就是先跟你講一下計劃,具體的確要好好安排,謝謝!」話已至此,不能再深說了,如果她光棍一條還可以談談仗義,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嘛!現在!命還精貴著呢!得好好保重。
轉天出完工,盧秀貞就抽著空上山摟柴禾,秸稈、黃草、有時遇到枯死的樹也不客氣地都收了,秋天山上的松塔和松針也是大家撿拾的主要對象,這玩意引火方便,她更是來者不拒,這麼哩哩地連著好幾天。
同嬸覺得很奇怪,知/青們平時很少到這片來的,這個盧秀貞怎麼突然過來撿柴禾了,這天還沒徹底涼下來啊!而且她要這麼多往哪放呢?老韓他們家當時是為了看魚塘蓋的小土房,後來水庫修好魚塘也就沒啥用荒廢了,那個閑置的破房子她可是知道,下腳的地方都沒多少。
看看,又是滿滿一簍,同嬸轉轉眼珠,故意往來路一站「喲!小盧,你可真勤快,這麼早就開始攢柴禾啦!」
「同嬸,你好!噢,我這多積點,王俊他們也得燒呢!」其實隔壁市八中學那幾個男同志早把這活攬了下來,但真真假假的同嬸也不會無聊到去核實吧!
「要說你人性真不錯,這不是一家人還能這麼待老鄉,好孩子」撇撇嘴,打量她不曉得麼?
「互相照顧,愛敏他們不也總去,同嬸,你撿糞呢!那你忙,我先走啦!」
同嬸望著她的背影,拿著集體的柴火不曉得干什麼壞事呢!可這柴火能干嘛使呢?燒炕?早了點;秸稈可以喂牲口,難道她偷著養了?還是那個問題,養在哪呢?把稻草編成草衫子私藏、拿去賣?有可能!哼!反正肯定是有問題,像這種出身成分都不好的女孩子就是欠教育,自己一定得勇于揭發!
破家值萬貫,把屋子里的東西都打包收好,盧秀貞決定明天天不亮就走,抬眼四顧,終于要離開了,但沒想到是這麼個情景,苦笑一聲,說不定以後一切都會和記憶里不一樣。
拍拍自己的臉,不管如何都要活下去,讓家里人過上好日子,她就不信了,老天爺給了這麼多金手指難道就是為了讓她歷練的?又不是西天取經,軟弱沒有任何用處,越是末日越要堅強!
一夜無話,凌晨四點盧秀貞已經整裝完畢,吃完早點把門輕輕帶上,路過黃愛敏和王俊的屋子也沒有片刻停留,只背著一個包小跑著上了土道。
花了一個多小時到達縣汽車站,找了個干淨的飯館要了碗面坐下,她準備搭乘半小時後的頭班車去市里火車站附近,然後在那侯機會扒順風車。
六點半,路兩頭已經開始熱鬧起來,斜對面的汽車站終于有了動靜,車子駛入了站點,好在沒有幾個人出行,盧秀貞倒也不著急,上車後就往後排走去,等司機和賣票員都到班就可以走了。
正靠在窗口仔細打量,畢竟不曉得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來,就看見幾個帶著紅袖章的人往這邊跑來,她下意識地就往下縮了縮身子。
「你好,我們是縣民兵團的,有個事需要你們留意一下。」
盧秀貞听到車站的工作人員說「好的,你請講!」
「有樣子像是出遠門的乘客,仔細詢問一下,剛才有人舉報劉家屯有個女知/青偷挖社會主義牆角,我們去她的住處看過,人已經跑了,待會會有同志拿她的檔案照片過來給你看下,如果有可疑地人立刻通知街上的巡查員。」
「一定一定,這種行為必須堅決打倒,放心,我們的賣票員上車會檢查證件,保證不過放過一個壞分子。」
「謝謝配合。」
盧秀貞捂著嘴把自己藏在窗戶下,劉家屯跑掉的女知/青,不就是自己麼?是誰舉報她的,現在怎麼辦?車子前排坐著兩個人,自己上來他們都看見的,就這麼藏進空間不可能,有什麼辦法能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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