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主任看到盧秀貞那一霎那自是非常驚訝,不過很快她就調整過來,畢竟早先不少知青因為農村太艱苦,自說自話回家的大有人在,但最後都因為糧票是跟著戶口走的,哪家也養不起閑人,時間一長不用動員,這些小年輕也只能離開「盧家老二是吧!我記得你去皖州下鄉的嘛!怎麼突然回來了?這離過年還有一個禮拜呢!」
「你好,龐主任,我來是有些情況要反映一下的」盧秀貞站在梁慧蘭身邊客客氣氣地對她點點頭。
「噢!那你坐嘛!」
拉著母親坐下,盧秀貞正色到「我這次回江海是因為那邊的條件連本地人都顧不過來了」于是把洪災後斷水斷糧的事情跟龐主任詳細地描述了一遍「如果單單是這樣堅持一下能會等來救援,但人是鐵飯是剛,老百姓沒有吃的只能靠自個兒想辦法」就將很多人吃了鼠肉以後感染的事又講了講「一直到我離開還沒研究出來到底通過什麼途徑會傳染」照當初革委會梁興忠的說法,全國有十六個省市都爆了感染潮,江海這邊不能不清楚境況。
龐主任听完果然一點都不驚訝,只是猶豫地將她打量了一遍「那你?」
「我抽身早,而且一路從皖州過蘇省,用了二個月的時間,要病早就作了,這您不必擔心」她從衣服的內袋里掏出兩封信遞過去「有一封是皖州清苑縣給我開的身份介紹信,還有一封是離開蘇省時,載我的當地駐軍部隊開的情況說明」盧秀貞提供這個也只想證明自己的離開,不說是被組織批準的,至少也知情「我在路上還踫到幾位同樣回家的知青,他們都是北區的,您到時以一並調查。」
梁慧蘭向前傾著身子,雙手扒住辦公桌,懇切地說「龐主任,現在外面這樣,你肯定也是知曉的,我們秀貞在農村七年都沒回過家,真的是定心在那邊受教育的,這次真是逼不得已了,能不能跟組織商量商量暫時把關系轉回來,等那邊事定了再讓我們過去呢!」
龐主任將兩封信都放在手邊的簿子里夾好「盧秀貞媽媽,這個我無法答復你的,政策就是政策,現在沒有文或者通知說以把知青的關系掛回來,不過你們反映的情況很重要,開會的時候我會提一提,你們先回去,另外盧秀貞,要是組織有什麼情況想要了解,希望你能配合我們。」
「好的,龐主任,我一定知無不言,我們家里的情況您也曉得的,給領導們添負擔也不是我家的本意,只希望以後如果有什麼工作的機會,組織上能照顧我們一二。」
「是啊!龐主任,這個你拿著,那我們就回家等消息了」梁慧蘭趕緊將懷里的紙兜塞到辦公桌底下。
「哎!什麼東西,拿走,哎,不能這樣的」龐主任彎腰拿起紙袋想要還給她們,沒想到追到辦公室門口就已經看不見這母女倆的身影,打開兜子一看,竟然是兩個豬蹄,禮真是不輕了!回到座位上,龐鳳梅拿起那兩封信反復地看了又看,還是起身去了武裝部。
在外頭漂泊這麼久,到家肯定是千好萬好,梁媽媽讓盧秀貞把之前屋里存的東西都放進了空間「總覺得太打眼,以防萬一吧!」
天天睡到自然醒才起床,清晨樓上樓下鄰居的瑣碎聲響,都讓日子變得突然生動起來,起床後就幫母親倒倒馬桶,亦或者跟弟弟一塊拿著戶口簿去排隊領菜,一切變得緩慢而有規律。
白天沒事就打起了小陽台的主意,現在石庫門結構的房屋一般都是幾家共用灶披間做飯,人多嘴雜太不方便,反正煤爐這麼小一個,盧秀貞找來些廢棄的木板,讓盧秀華把陽台兩邊都固定好做了個視線的遮擋。
頂子再一封,煤爐嵌在凹槽里,炒菜做飯時關好門窗,旁邊的人家至多就是能聞到點味道,但不會像之前一樣,哪家今早吃什麼菜,用了多少煤都一清二楚,冬天太冷,這樣母親也不用跑到外面辛苦的生爐子。
太太平平地蕩在家一個禮拜,盧秀貞打算去看看邢大海,秀華和秀玉都想跟著一起,但考慮到她之後要往家搬東西,目前還不方便讓弟弟妹妹知道一些秘密,便以距離太遠家里只有一輛自行車為由暫時糊弄過去了。
乘擺渡上去抄小路蹬了二個小時,便看見那座灰撲撲的小房子,門緊緊鎖著,盧秀貞收起自行車往蘆葦塘里一路尋過去,大海果然在湖岸深處坐著「大海。」
「你來啦!」看來是早有察覺「水邊太涼,我們回去說」站起身,從河里起了個網兜出來,盧秀貞低頭拿眼一掃,是蘆葦葉子編的,這在鄉下倒是很常見「有收獲麼?」
拎起來抖了抖「就兩條小魚,改善一下吧!」
等回到住處還沒等盧秀貞開口,大海就認真地看著她說「今天你來的正好,把東西收拾一下,我打算啟程離開。」
滿滿地好心情頓時泄了氣「現在回去不是連過年都在路上了麼?我媽還打算讓我邀請你過去一趟呢!就說是她娘家表哥上門做客,沒人認得出。」
大海搖搖頭「我在這邊都快閑的長毛,連個山也沒有,日日就是困著,秀貞,以後咱們肯定還有相見的機會,不要難過。」
曉得怎麼勸都是無用,盧秀貞也很心塞,只能接過收拾好的魚,生火好好地弄了一頓吃的,算是踐行「馬上就走麼!那我送你到羅山。」
邢大海看了看天色,算計著動作快點她回家也就是晚上七八點,痛快地應承「好!」
臨走時大海拆房板,盧秀貞用繩子把鋪蓋卷起來給他扎的緊緊的,又帶上了許多熟面食,好讓他路上熱熱直接就能吃,兩人動手,大半個小時就全收拾妥當了。
一人一輛腳踏車,路上只听見輪子的 轆聲,回想起認識到現在,盧秀貞也覺得不思議,難道因為都有秘密所以他們才這麼投契?好像也不完全是。
大海是個包容有涵養的好男人,這跟受過多少教育沒有關系,他有事就永遠會沖在前面,好處則都是讓著自己。講起來也許是受這個時代奉獻精神的影響,很多人都有這種特質,但對于她的另類之處,大海也從來都是不問不提,作為朋友他似乎天生就曉得該如何保持適當的距離,識相的讓她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相處至今,盧秀貞沒從只言片語里听到過他繼母和父親的半句閑話,那些曾經仿佛都是不值一提,路遇不平他也會心軟,但拿去做人情的東西卻永遠都是他自己打來的獵物。
大海,真是再合適不過的伙伴!
路總有到達盡頭的時候,背好行囊將車還給秀貞,大海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子,再見了!哥祝你們全家幸福。」
盧秀貞強裝起笑臉點點頭「嗯,幫我給周大娘、周山還有劉大哥帶話,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我家地址你得保存好,以後局勢恢復記得給我來信。」
晚間拖著一個大袋子回到家中,過往鄰居自是側目不已,好在好奇歸好奇,大多數人還是挺講究顏面,不會當場問你這是什麼,就這樣一眨眼就到了年三十。
一大清早,老冒又在跟她老公罵罵咧咧說著什麼,盧秀貞躺在床上只依稀听到幾句阿大不回來,也沒有東西捎回家雲雲!扯扯嘴角,贛、豫、蘇、濱、皖這幾個省地域相互交界,其他地區都因著災害衣食不接,她不信贛省能夠獨善其身,不過這里面也有江海市封鎖情況,隱瞞不報的原因在,怕是有知青下鄉的家庭到現在也不曉得外面已經天翻地覆了吧!
把衣服拖到熱乎乎地被窩里慢悠悠地穿上,涼風刺激的她哆嗦了一下,龐主任後來找過她,還有那個革委會主任,主要目的就是敲打。讓她曉得有些話不要隨便去外面亂講,還承諾她並不是個例,目前已經回到江海的知青經統計大概有五十來人,上面正在緊急開會討論如何妥善安置,關照越是這種時刻越要穩當,這也是組織對他們的考驗。
梁慧蘭推門進來帶著一股寒氣,她沖幾個孩子舉了舉手中剛的物品「看,剛排隊領的冰蛋,今晚年夜飯咱們以炖一點,紅燒好不好?」
盧秀玉上去瞄了瞄「沒有凍雞和魚麼?」往年三十除了冰蛋還會根據人頭數半只凍雞和一條魚的,今年就只剩摻了澱粉的蛋液凍。
「小祖宗,有的吃不錯啦!挑三揀四的」天冷,戶外就是天然的冰箱,用繩子將塑料袋吊在窗戶旁,要吃的時候拿進來切一點就行。
「媽,年初二你還去舅舅家里伐?」反正之前好好的時候他們家初二都要去外婆那拜年的,後來外公外婆都沒了,舅舅家就是娘家。
「前兩年也去過,日子都不容易,去的話人家過意不去還得準備飯食,都是上午坐一會兒就走的」梁慧蘭臉上現出惆悵,她哥哥家里五個小孩卻有四個外甥,半大小子真的吃窮老子的,前面三個下鄉後才算是逐漸好一些,她家這樣也沒有多余的接濟,跟娘家自然走動就少。
盧秀貞拿起梳子一邊梳著頭就跟老娘講「那冰蛋就不要做了,留著初二拿去走親戚」又附在她耳朵邊上「再帶點鹵菜過去,就說是我背回來的,偷偷塞給舅媽。」
梁慧蘭想到閨女那些東西,認同地點點頭「那晚上弄啥?不要太招搖了,回頭兩個小鬼出去說漏嘴又要麻煩。」
「蘿卜和肉紅燒一個,在我里面做好端出來,多蒸米飯,再切點豬耳朵和豬肝,你到樓下把冬筍和草頭水里焯一把,就要讓他們看見,這都是我從羅山采回來的,問起來大大方方講,等拿上來多拌點香醋和麻油,也滿好吃的。」
梁媽媽一听笑著就戳了她一下「門檻精的來,跟你爺爺一樣。」
夜幕還未降臨,家家戶戶都已經點起了煤爐,到底是三十,再怎麼樣也得整出兩個菜,八號樓棟來來去去看見梁慧蘭連老成那樣的冬筍都切開來抄,均是暗暗搖頭,家里沒有個成年男人,看看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就在主婦們一片忙碌的時候,天空竟然悄悄地開始飄起了雪花,等到漸漸密起來地時候眾人才現「喲!怪事體!江海竟然會下雪,真真是幾十年難得一見。」
「是啊!我活了五十多年,統共也就有一次印象,好像五幾年的時候有過一眯眯雪的,大概一個鐘頭就停掉的。」
不管怎麼奇怪,就連城市里的人也都知道冬天如果下場雪,來年農民就會有好收成,瑞雪兆豐年,這是所有人對這場雪的認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