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撕下腳上的創可貼,淡淡說道,「可我不是個病人,只是破了點皮,沒嚴重到需要醫生親自動手的地步。」伸手拿起鑷子去夾蘸滿消毒水的衛生棉去踫傷口,一層白色泡沫,刺痛隨之而來,我不禁皺緊眉頭。
王詠杰被我明顯的拒意弄的尷尬,他模了下鼻子,起身靠在對面的置物櫃前,雙手環胸。
「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用消毒水,有點點小傷口都要擦上一擦。」
「嗯,我從小大腦構造就不同。」我沒抬頭,听到他低低的笑著,聲音出奇的悅耳動听,像木琴敲打出來的音符,清脆且有穿透力。
「所以那時我很崇拜你,非常羨慕你的想象力。」他說的極為認真。
我沒接話,將創可貼的膠面一一撕開貼在腳後跟和腳背上,若是平時我心里肯定樂開一朵花,得意忘形成不知啥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對他卻有了本能的抗拒因此收斂了心性。
「好了!」我穿上涼鞋走了幾步,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你待會要去哪?」他依舊懷胸問我,眼神溫暖,絲毫不受我剛才淡漠態度的影響。
如果說現在當醫生的,脾氣好也是首要條件的話,王詠杰無疑就有這方面的優勢,就像一杯冷熱適宜的開水,給人適當的溫度以慰人心。
「等齊顥呢。」一提到他的名字,嘴角就忍不住輕揚。
「你們的感情還是那麼好。」他說,端正的臉上掛著淺笑,「齊顥和宋小姐在討論這期雜志的內容,一時半會出不來,要不要我帶你到處走走?」
我點頭,率先走出這間宿舍,他跟在我身後,將門輕輕帶上。
「你也認識宋小姐?」我問他。
「嗯,前幾天她手被裁刀割傷,齊顥送她來我這里包扎才認識的。」
「被裁刀割傷?」據我所知裁紙的裁刀都是放在特定的車間,廠里有規定除了專業操作人員,其他人是不可以隨便進去的。這個宋小姐只是雜志社派駐這里監督印刷的,難道也管這道工序?
「嗯,雖然傷口不是很深,可是她暈血,齊顥抱著她來我這里時整個人都昏過去了。」
齊顥抱著她???
我沒說話,陡然升起的悶氣堵在心頭,不知怎麼排解。「你要帶我去哪?」我咬唇,轉身問王詠杰,借此轉移話題。
他給了我一個神秘的笑。「去尋找記憶。」
宿舍樓頂的天台曾經是我們幾個的根據地,因為場地寬闊,員工們都喜歡把被單晾曬在這里,涼風吹來各式各色的被單在空中隨風起舞。
我加快腳步走到天台蓄水池的角落處,記得以前我用石塊在蓄水池的牆體上刻過自己的名字,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蹲子查看了半天,牆面上除了因潮濕而起的青苔外竟然找不到一絲絲刻畫過的痕跡,「怎麼沒了?」我有些失望的坐了下來,「我記得我刻的很用力了。」
「時間太久了。」王詠杰靠著干淨的牆面在我身邊坐下,「用刀刻上去的都有可能會斑駁,更何況你用的是石塊。」最後一句話他說的極輕極輕。
我側頭看他,納悶于他說話的語氣,竟然帶著淡淡的傷。「你怎麼了?」
「汐顏,能借你肩膀讓我靠下嗎?」他微仰頭看著碧藍的天空,眼神落寞哀傷。
「啊?」,我怔忡了下,還沒想好怎麼回應,他就將頭靠了過來,細碎的頭發貼在我**的鎖骨上,癢癢的,讓人渾身不自在。
我想推開他,卻被他之後的話住了手。
「今天——是我媽的忌日。」他說,聲音暗啞。「她最喜歡拿刻刀在形狀各異的鵝卵石上刻各種山水畫,還有我的名字,用各種字體。」
王詠杰的母親是一個小有名氣的雕刻家,最擅長的是石雕。可惜三年前的一場車禍奪去了她的生命,肇事的司機醉酒駕駛導致的意外。這事是我听齊爸爸跟齊媽媽提起才知道的,只是不是自己熟悉的人,當時除了對生命易逝的唏噓外並沒太大的情感沖擊。
「每次我寫作業她就坐在我身邊,看我字跡潦草總會拍我腦袋說我還沒當醫生就先學寫天書了……」
我默默的盯了會鞋尖,覺察到自己被他靠著的那邊袖子上一片濡濕,不敢有任何小動作驚擾到陷入回憶中的他。
每個人心底或多或少都有個不能被觸及的地方,里面封存了某些刻骨記憶,一旦在特定的環境下被喚起又會是一番別樣的疼痛。
王詠杰娓娓訴說著他母親的離開,父親的頹廢和他的無助。我一開始還能听出他話中隱忍的哽咽,之後情緒才慢慢平復。他說他從不在父親面前表露悲傷,不想整個家看上去愁雲慘霧的。
「在爸爸最難挨的那段時間,我替他出診、抓藥看病人……」
「你……能行?」我不禁問道,當時他應該才十四五歲,那些人怎麼會同意讓一個乳臭未干的孩子替他們看病?
「嗯,都是些小毛病,感冒、咳嗽這類,以前經常在我爸身邊做幫手,可以應付。」他將頭又挪進我頸窩幾分,我身體僵了僵,將頭尷尬的撇向一邊。
怎麼覺得他就像只可憐兮兮的小貓在尋求我這個主人的慰籍?
覺察到了我的僵硬,他這才假意咳兩聲,坐直身子將頭轉向另外一邊,「謝謝你!汐顏。」他緩緩的說。
我回頭,只看到他有些緋紅的側臉,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什麼。
「沒事沒事,誰讓我是你姐姐呢。」我干笑,裝作不在意的起身向天台中央走去,動了動有些酸痛的左肩膀,心想︰他的腦袋還真挺沉的。
時至傍晚,太陽在發揮它落山前的最後余熱,通紅似火球,將周邊的白色雲層染上它身體折射出來的金色。天空的顏色已沒有早上的蔚藍清透,墨色的藍,深沉濃郁偷偷進行著黑夜的轉變。
「站在這里,抬頭看著無邊無際的天空,就會覺得自己好渺小。」我轉過頭對身後的王詠杰笑,「心胸也會開闊很多。」
「嗯!」他回給我一個微笑,便仰臉同我一起看浩瀚天空。
下午5點半,有兩個傻孩子,站在一宿舍樓的天台上以標準的45度角抬頭望天許久。其中有個孩子還因為仰頭過度而扭傷脖子。這是現在進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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