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珠早在沈雲樓進來後便發現,她身邊的丫鬟皆數換人,四個婢子容貌端莊,身段窈窕的站在她身後,有種特意擺弄出來的氣勢。
而早先那個叫笑春的小丫鬟,仿佛已不知去向了。
愛在發髻上的戴小白花的丫鬟仿佛從未出現過,就連被服侍過不少時日的主子,也並不因為少了她就變得不習慣了。甚至有比她更好、更懂事、更撐臉面的丫鬟在,在與不在,無關留戀。
沈玉珠身邊的三等丫鬟,相當于沈雲樓身邊大丫鬟的存在,不同粗使丫鬟,是可以在後院精心服侍主子的,而她們自身有的受主子看重的,也有相應的粗使下人照顧。是以,這等嫡女身邊的丫鬟時極有分量面子的,比不少商戶小姐強上不少。
沈雲樓身邊的丫鬟是她自己給取的名兒,沈玉珠早年就知道她的性子,極其愛作天真爛漫,溫柔多情的模樣。是以,取的名字都很風花雪月,讓沈玉珠很是不慣。
世家女,不論嫡庶身邊伺候的貼身丫鬟,取名雖算不上風雅,但也得正經。偏偏沈雲樓按她自己的意思把別人的名字改了,讀起來頗為不三不四,卻自以為很合了風雅之意。明明是正經人家的女郎,雖然簽了契做了丫鬟子,但沒有一個會喜歡主子賜下不正經的名字。雖然,這個主子不那麼想。
麝月、茜雪、檀雲和抱琴低著頭,不敢沒規矩的在大娘子面前有任何小動作,雖然她們是庶娘子身邊的大丫鬟,但不代表就能比得過大娘子身邊的三等丫鬟,是以站在庶娘子後邊侍候,都極為欣羨大娘子身邊服侍的一等丫鬟,氣質容貌都是一等一的。
而沈雲樓自以為自己取的名兒很合丫鬟心意,念起來也好听,所以在沈玉珠面前都是她帶的丫鬟自己端茶倒水,一個一個名兒叫出來,沒看見丫鬟低下頭時的表情,自己倒使喚的極頻繁。
沈玉珠真听不得她取的名兒,且她又打擾她這麼長時間,不耐煩再同她說話了。
也不怪沈玉珠這般看不慣,她自然不知道沈雲樓取的名字是有所典故的,自然是沈雲樓自己那邊的典故。
麝月、茜雪、檀雲乃是沈雲樓翻看的《紅樓夢》中的丫鬟子的名字,出場率高,看著又美她自己想給自己丫鬟用來著,而抱琴則是賈探春身邊的一等丫鬟名字,用此名兒的丫鬟並非其中四人最有容顏的,只是相對讓人看著舒服,沈雲樓倒是覺得她跟自己挺像的,愛笑說話又得她心。
沈玉珠肚里藏了不知多少詩書文章,文化含蘊高,自然知道這四個丫鬟名字的深意,就是那意境听上去,明明分開是清新淡然的字,合起來後居然多了不少濃艷嫵媚。
沈雲樓可不是這麼想的,她想《紅樓夢》多出名啊,那里面的人物個個出彩,就連沈玉珠她子個身邊的大丫鬟不也叫侍書麼,她自穿過來這陌生古代,不用用這熟悉名字,怕是都會忘了自己打哪兒來的,她自己生出絲絲自憐自憫的情緒。
沈玉珠二指輕揉眼楮旁的穴道處,淡淡道︰「阿樓沒什麼事便回去罷。」侍書站在她身後伸出兩手為她輕輕捶背,揉肩。
沈雲樓不大樂意走,「阿姐可是不歡喜我過來?」嫡女就是嫡女,這住的用的,擺放著的,無一不比她房里的東西好不知幾倍。甚至有些都是她房里不曾有的,沈雲樓也有了點點感覺,這大娘子怕是也不怎麼喜歡和自己來往。
只是若是不同大娘子來往,她還怎麼去沈意面前量量自己,讓他別忘了還有她這個女兒?
厚著臉皮,她就是坐在凳子上,跟黏在那上面了似的,沒半分想走的意思。
甚至,她嘴上笑著,眼還頗為挑釁的眨了眨,繼續一副爛漫女郎的樣子。
她以為能氣著這大娘子,哪知沈玉珠面下冷冷寒意,卻依然不把她的話當回事的打了回去︰「阿樓這張嘴可得好好管束著,你還小且不計較你,若是以後說不得就不得意了。」不必裝著喜歡說著好話給她听,她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便好好敬她幾杯。
冷不丁的听在沈雲樓耳中,倒是讓她失神了。
沈玉珠這是甚麼意思……
見沈雲樓笑都勉強了幾分,沈玉珠也終于沒了陪她的興致,于是起身要回屋里去︰「阿樓還是早些回院罷……」
「阿姐你……」沈雲樓跟著起身想要叫住她。
「大娘子。」紫嫣打了簾進來,道︰「大娘子,大郎下學了,鐘五郎也一同來的。」
就在里面,沈玉珠心中一動微微轉過身,「五郎?」五表兄?她神色復雜,道︰「人呢?」
原本要走的沈雲樓頓住身子,直接無視了身後丫鬟哀求的眼神。
紫嫣又道︰「在水榭呢,方才去了女君處請安。」
沈雲樓默默看著隔了一道簾影的沈玉珠,見她听到紫嫣來報提起的大郎、五郎一時好奇起來,不過大郎的話應當是指沈玉珠的嫡親弟弟了。亦是沈府唯一的既尊貴又得意的嫡長子。
這是個機會,不能輕易放過的機會。
到這個時候,沈雲樓已經輕易地感覺到,沈玉珠並不是那麼好掌控的人。最主要的是,討好沈玉珠一個嫡女,不如討好一個嫡長子。
一個總要嫁出去的女郎,怎麼能和未來沈家一家郎君相比呢?
沈雲樓眼珠子登時發亮,待沈玉珠將要走出來時又立馬湊上去,快的連身後的丫鬟子想拉都拉不住。明知大娘子不耐煩庶娘子在了,怎地還要往前湊呢?
沈玉珠、沈玦同鐘溫言細說起來,是的的確確的青梅竹馬,多年未見,自知鐘溫言來府,心中多是惦念和歡喜他的到來。
沒想到才一出來,沈雲樓居然還未離開。
沈玉珠心情尚好,不願在她身上浪費掉,便道︰「阿樓怎地還在,可還有話要說?」
沈雲樓眼楮亮亮的,只覺得現下沈玉珠說的話讓她感到開心,真是聰慧女郎,她道︰「阿姐知我心,方才听丫鬟子說大郎回來了,可能帶上阿樓呀?」
話落,室內的聲音靜的掉下一根針都能听見。
沈玉珠冷冷盯著她,嘴角最後一絲笑隱然不見。侍書侍語恨不能攆了庶娘子離去,紫嫣更是後悔怎地就不嘴慢些,等這庶娘子走了以後再說。
當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女郎怎能輕易要求嫡女帶著見外男?
嫡女同庶女不一樣,嫡女見外男是身份,並不是什麼男客都見。首先是作為沈府嫡長大郎的沈玦在,其次是此外男身份非同一般,是自小相熟,且是大娘子和大郎外祖家的五表兄,幼時鐘烆經常會帶鐘溫言過來玩,感情也不一般。最後,沈雲樓根本就沒得資格見鐘溫言,一是她身份是庶娘子,能與沈玉珠、沈玦拿血親關系說道,但若同鐘溫言拿血親關系說道,那便是個天大的笑話!
庶娘子同大娘子外祖家的表兄可是一絲血親關系也無的,怎地還要主動求著去見陌生男客?
沈玉珠動了,她挪著步子,走向面露驚訝的小女郎。
于是,丫鬟子們便眼睜睜的看著,風姿秀雅的大娘子一步又一步的逼著庶娘子後退,她走的慢且穩,動作好看氣勢很盛,明明柔美的面龐應當是溫柔的顏色,但當落入角落的陰影遮擋時,她整個人便像披了層暗羽般,讓人感到心慌慌。
大娘子這是……
背對著眾多丫鬟子們,沈玉珠的目光太冷太冰太戾人,就像柔軟的什物,一下生滿鋒利的刀子,那一霎沈雲樓臉色一下便白了,她仿佛被空氣中無形的手扼住了脖頸,被逼的節節後退。
沈玉珠的聲音再身後的丫鬟子們听來,還是一如既往的柔柔的,軟軟的,讓人心悅的。只有面對她,被冰冷目光注視的沈雲樓才會感受到那聲音中透露出的威脅警示︰「你是否以為,裝傻扮作天真無辜,便能讓所有事情讓你稱心如意?」
「你是否以為,我不戳破你,便能毫發無損的繼續蹦下去?」她低低的柔音柔情似水,仿佛對著听話的女郎是多麼的憐愛。
沈雲樓被她氣勢震得說不出話來……
她好像真的成了一十又二的小女郎,這時候已經不知如何應對了。
當面皮被捏住後,沈雲樓感受到那無法反抗的力氣,她疼的眉頭緊皺,可捏住她面皮的沈玉珠不為所動,「既然阿樓這麼想要得到我的憐愛,我若是不答應,怕是要叫你傷心到死了。」
那最後一字被壓在唇舌間,音雖淡,卻令精神集中的沈雲樓無法忽視。
沈玉珠冷冷盯了她發白的小臉蛋兒半晌,松開手,微微一笑,眉眼間的烏雲似飛散了般,又是濃濃溫婉的嫡女高態。
她回身吩咐道︰「既然阿樓想去,那便一道跟來吧。來人,扶著她。」
哪怕沈雲樓現在被嚇得驚魂一跳都不想去了,但是又想到沈家嫡長子這棵大樹,她就是不能死心的想要放棄,更可況……她現在已是同沈玉珠不對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