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水頭鎮至上牛村的馬路上跑著一輛的高級小轎車,由于路面坑窪不平,車子顛簸不已。
車內一位老婦望著車下馬路嫌惡不已︰「上牛村這個鬼地方,真是叫花子出殯,窮到頭了,這麼多年了,連條像樣的路都修不起。我要是有錢,真的是打死都不回來了。裴姑娘,你就好了,以後帶著舅舅外甥住到城里,再也不用受這種罪了。」
裴櫻不願意搭理申華梅,心事重重地望著車外漸漸拉遠的風景。
申華梅又陪著笑臉道︰「裴姑娘,你也別愁眉鎖眼的了,要我說,這樣反而更好,總比每天和那個瘸子睡一處強。等你把孩子生下來,你和康軼結了婚就是正兒八經的康家少女乃女乃,這康家偌大的家產,還不都是你的?」
裴櫻依然不搭理她。
老婦人接連討了兩個沒趣,不由轉移視線,望著裴櫻手中的牛皮紙袋,那紙袋上未被裴櫻手遮住的部分露出幾個字「私立婦兒醫院」。老婦人想揭開來看,又揣度著裴櫻的臉色不敢下手,最後拍了拍那個紙袋道︰「醫生怎麼說,你這年紀輕輕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康東明雖然都五十多了,醫生檢查都說他完全沒問題。」
康軼下肢小兒麻痹癥連累□□發育,無法生精。康家女乃女乃遵循組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一定要為康家延續血脈。康媽媽是年紀大已經沒有生育能力了,康東明也不可能再娶,唯一的希望就落到了兒媳身上,但兒子無生育能力,這家人竟然想出如此齷蹉的方法。難怪康家是水頭鎮首屈一指的首富,卻依舊難娶兒媳。
申華梅無視裴櫻的臉色,繼續囑咐︰「你在家好吃好喝地養著,把身子養好,到時間了康家就會派車來接你去市醫院。要我說,還不如住在市里,康家那麼多套房子,你舅舅和外甥每人一間,又是空調,又是地毯的,腳不沾塵,去醫院也方便。
「對了,張醫師的透析費,他們已經替你交了一個月,等到你懷上孩子了,他們不防著你,錢就好要了。那些藥,一定要記得按時吃,康家找的這家私立醫院,做過很多試管嬰兒,很有名的,現在科學發達了,做這些很安全的。」
裴櫻心亂如麻,還要忍受申華梅的喋喋不休,好不容易捱到家門口,她忙提著東西下車。
申華梅追出來道︰「听說你在礦上上班,那工作也大可以不必去了,把身子養好是正事。」
車子停在橋頭,二胖家的人嫌惡地看著申華梅,待裴櫻下得車來,這才遠遠地圍上來問道︰「裴姑娘,這兩天你都去哪兒了?」
「去我姑姑家了。」康家讓她去市醫院檢查身體,她騙舅舅說是去省城姑姑家借錢,是以張醫師也沒說什麼。
二胖家因看見了申華梅,對裴櫻的去向心知肚明,也不揭穿她︰「你也沒留個電話號碼,你家出大事了,你舅舅被公安拘起來了,小浩這孩子死心眼兒不肯回來,這會兒還賴在鎮派出所呢,你趕緊找陳大叔送你去鎮上看看。」
張醫師性格懦弱,一輩子與世無爭,怎會被公安拘起來,裴櫻慌了神︰「我舅舅怎麼了?」
「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听二胖說,像是把申成彪的兒子打傷了,所以被抓進去了。」
二胖在家里听見裴櫻的聲音,一溜煙兒跑出來大聲道︰「張爺爺沒有打人,都是申軍龍,他一直想霸佔小浩的單車,小浩不肯,他就把小浩的車燒了,張爺爺氣不過去找他理論……」
二胖媽把他拎進門內︰「你出來干什麼,就你知道得多,還不快回去寫作業。」
「我怎麼就不知道了,我親眼看見的,」二胖踉踉蹌蹌被媽媽拎進門內,仍不甘心地大喊︰「裴阿姨,申軍龍絕對是裝的……」
二胖媽罵罵咧咧︰「給我閉嘴,你知道申家那是什麼人嗎你這麼口沒遮攔?」
申成彪是水頭鎮申家最小的兒子,申家在水頭鎮耕耘幾輩,囂張跋扈,聲名狼藉。申成彪這一輩,家族人丁興旺,更是仗著家里幾個堂兄都在鎮上縣里政府機關做官,是以在水頭鎮欺壓百姓,橫行無忌。水頭鎮大部分農民教育程度不高,但求安穩度日,對這家人都是惹不起,躲得起,漸漸縱容得申家人在水頭鎮無法無天。
雖然鄰里之間,二胖媽也怕申家秋後算賬不敢多言,拎著兒子匆忙進屋。
裴櫻放下東西,去了陳大叔家。
陳大叔把車從堂屋推出來,一邊說︰「裴姑娘啊,你別著急,等到了鎮上,千萬不要跟申家人起口角,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裴櫻憤然道︰「二胖說我舅舅沒打人。」
「唉,」老派人到底講良心,他道︰「裴姑娘,你是從外面來的,你不懂。申家在我們水頭鎮,那是有名的惡霸,橫行鄉里,欺壓百姓,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吶。」
「為什麼?」
「他家在鎮上區里,都有關系,又用錢買通了政府的人,去也沒用。」
「我就不信!」
「前幾年,鎮上橘子大豐收,他非逼著大家把橘子低價賣給他。價格太低,我們不同意,就叫來了外地的客商,可是人家裝了橘子剛出鎮,他就叫來幾輛大卡車,把路給堵了。人家跟他理論,他還把橘子撞到溝里去了,那外地客商也是有些來頭的,忍不下這口氣,去區里市里花了不少錢,最後還是不了了之,從那以後再沒外地客商敢進來村里收橘子。」
「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唉,人家有關系,民不與官斗,不能跟他們一般見識,上車吧。」
水頭鎮橋頭派出所門前水泥地上坐著個十來歲的孩子,那小孩渾身髒兮兮的,一個穿警服的男人拿著警棍走出來,揮舞著警棍驅趕小孩︰「嘿,你這小癟三,還賴在這里干什麼,還不快走,不要以為你年紀小我就不敢抓你啊。」
小孩很倔︰「我不走,除非你把我爺爺放出來。」
「放什麼放啊,你爺爺把人家小孩給打傷了,現在人家骨折都住院了,讓你賠錢又賠不起。拘留十五天已經是便宜你們了。」
小孩憤懣道︰「申軍龍他是裝的,我爺爺根本沒打他,他怎麼可能住院了。」
「那你說說,沒打人,怎麼受傷的,市三甲醫院傷情鑒定書又是怎麼開出來的?」
「我怎麼知道,你們跟他串通好的,申軍龍說他伯伯就是你們派出所的,你們包庇他。」
「嘿,小子,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你知道不?現在是法治社會,講究證據,你有證據嗎,沒證據在這里空口白牙誣陷人,誹謗警察是要坐牢的。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就真的把你抓起來了啊!」說著舉著警棍威嚇道。
「你干什麼?別嚇唬小孩子!」裴櫻從三輪車後斗跳下來沖朝那警察大聲吼道。
那警察盯著她看了兩眼,沒好氣道︰「你又是誰?」
「我是他表姑,我要探視我舅舅。」
那警察明白過來這中間的關系,悻悻道︰「帶身份證了嗎?」
裴櫻將身份證遞過去。
那警察接過證件看了看,將警棍往肩膀一扛,不耐煩道︰「跟我來吧。」
半個小時後,蘇正則開著保時捷路過橋頭,被一起糾紛吸引住了。
橋頭派出所門前,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在和警察理論。
「我舅舅都說了,他沒有打人,那個人受傷是裝的,你們不能這樣不講理。」
那警察在女人面前抖開一張蓋了醫院紅章的《傷情鑒定書》︰「識字嗎,看見沒有,傷情鑒定書,這兒都寫著呢,肋骨斷了三根,需要住院治療。看到這個紅章了嗎,市人民醫院的公章,你要是懷疑有問題,你找醫院去啊!」
女人氣急,口不擇言道︰「那個申成彪是水頭鎮的惡霸,前幾年還把人家的車都撞到山溝里都沒人敢管,村里人都知道!」
「嘿!那我剛還看見你檔案上寫著你還是個殺人犯呢,你村里人是不是也都知道啊!」
女人氣得眼淚都出來了。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醫生上前道︰「警察同志,據我所知,那個張醫師患有尿毒癥,我記得有規定,患有重大疾病的可以免于治安拘留。」
「喲,你懂得還挺多的啊。尿毒癥,我們怎麼沒看出來啊,上醫院開了證明再來吧。」
「我是醫生,病人就在鎮衛生所做透析,每周要做三次透析,證明我馬上可以開過來。」
「鎮衛生所?那可不行,必須是正規醫院。」
女人氣急︰「還要怎麼證明啊?醫生都在這兒,你們到底想怎樣?」
「你也可以自己和當事人和解,如果當事人同意和解,就可以放人。」
「你們簡直是敲詐!」
「嘿,說話小心點兒。這里可是派出所,你要不服,去市里省里告我去啊,讓省公安廳撤我的職!投訴我去,去啊!」
「我舅舅是冤枉的……」
「哼,*還是冤枉的呢,你不服,願意哪告就去哪告吧!」
那女人都快哭出來了︰「我舅舅身體不好,每周都要做透析,不能拘留那麼久的。」
「那沒辦法。」
「警察同志,我求你……」那女人去拉警察的衣袖,企圖求情。
警察一甩手,把女人甩出去好遠,嫌惡地說︰「別拉拉扯扯的,快走,快走,不準再來了,再來我就當你們擾亂社會治安,把你們也都給拘起來。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
蘇正則靜靜看著橋對岸這一幕,慢條斯理地擰開了汽水瓶,喝一口,問身邊田干事︰「他們在鬧什麼?」
田干事道︰「听說裴櫻她舅舅把水頭鎮初中一個學生給打了,學生家要求賠償十萬塊,張家拿不出來,就被派出所治安拘留了。」
蘇正則一口水噴出來︰「十萬,他們這是明搶啊!」
田干事無奈︰「唉,沒辦法,那學生家長是我們鎮上有名的地頭蛇,他堂兄就在派出所當差,說是打傷了,我看八成是串通醫院開了個假證明。」
「到底怎麼一回事?」
「說是兩個學生為了搶一輛自行車,那個地頭蛇的兒子把裴櫻外甥的自行車給燒了,裴櫻舅舅去理論,反而被抓起來了。」
蘇正則嘴角抽動︰「嘖嘖,真是欺人太甚!」
「沒辦法,水頭鎮這地方,天高皇帝遠,窮山惡水出刁民。」田干事瞄了瞄他的神色,建議道︰「裴櫻您也認識,您要不要下車去看看?」
「走吧,人家男朋友在,這事還輪不到我來管。」說著把那塑料瓶往外一扔,一腳踩下油門車往鎮政府大院 去。
晚上,上牛村張家灶房濟濟一堂。
裴櫻蹲在灶台下熬藥,村里老老少少搬著條凳挨挨擠擠坐滿了。
歐陽菲一拍矮桌,大聲道︰「現代社會,竟然還有這種事發生,真是不可思議!」
大宇道︰「要不然,我明天去市醫院幫張醫師把證明開了,張醫師有病,這是事實,到時候有了證明他們總不好不放人了吧。」
陳大叔敲敲水煙斗,蒼老的聲音響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申家人的手段,他們這是擺明的要找茬,你開來證明,他也能用別的理由拖你個十天八天的。」
大宇急了︰「那怎麼辦?王叔,你給拿個主意啊!」
王萬才蒙頭抽著煙,沉吟半晌道︰「恐怕沒那麼容易。」
「訛詐也得分人啊,張醫師這家徒四壁的,他們能圖到什麼?」
「小浩那輛車太打眼了,女圭女圭們說,那車值五六千。」
原來如此!
一個年輕婦女道︰「要不然,咱去市里告他們去?」
陳大叔道︰「扯!他們一早就疏通了關系,你不記得前幾年那個收橘子的客商了?」
歐陽菲咬著牙說︰「對,不能去。我給我們局長打電話,局長都把我罵了一頓,叫我別管。」
王萬才終于又說話了︰「這事,我們回頭再想吧。裴姑娘,你先去所里給你舅舅送點換衣物。陳老哥,您受累再送裴姑娘一程。」
大家听了王萬才的安排,紛紛鳥獸散去。
裴櫻去整理舅舅的衣物。
歐陽菲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你在家里幫我看著小浩,我不放心他。」
歐陽菲也是一籌莫展,愁眉苦臉地跟進跟出,送裴櫻上三輪車時,她突然眼前靈光一閃,
一拍腦袋︰「對了,怎麼把這尊大佛給忘了,蘇正則啊,他爺爺是蘇同海啊,去求他肯定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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