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婦人被伙計扶走後,阿依走到青衫男子面前,將一直攥在手心里不敢放開的玉佩沉默地遞過去。
青衫男子先用帕子擦了擦被婦人身上的灰泥弄髒的雙手,這才接過來,重新系好,低頭時目光落在阿依的脖頸上,輕「咦」了一聲︰
「小姑娘,你受傷了?」
阿依微怔,模了脖子才憶起昨天被王牙婆掄的那一棍子,連忙道︰
「干活時弄傷的,不打緊!」
她半低著頭,因為平常很少和人對話,這次的對象從穿著看又是豪紳顯貴的那種,心中拘謹,悶了半刻,才小聲說︰
「剛剛我一個人慌得跟什麼似的,多謝先生了……」
「你已經足夠勇敢了,而且,你的好記性讓我很驚訝。」青衫男子對她僵硬著小身板拘謹卻坦誠地道謝略感意外,笑容越發柔和,從袖袋內取出一只青花瓷盒放進她手里,「這藥對棒傷很有效,早晚外敷,直到痊愈。」
他竟看出了這是棒傷,阿依一愣,又慌忙搖頭︰
「我沒錢付的……」
「送你的。」男子眸光溫和地望著她幼鹿般澄澈的大眼楮,笑說,「這是我自己配的,還有許多,拿著吧。」說罷,不等她拒絕便轉身離去。
阿依呆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想起,忙叫道︰
「先生!」
青衫男子疑惑回頭,她忙蹲了蹲身,僵硬地做了個萬福,口內說︰
「多謝先生!」
男子莞爾一笑︰「傷口不要沾水,也別偷懶,姑娘家若是在那麼顯眼的地方留下疤痕可不好。」
「是!」阿依下意識緊繃而響亮地回答。
青衫男子一愣,噗地笑了,大概覺得她直挺挺慌張著的神情很有趣。
阿依也意識到了這點,瞬間臉漲紅,別開眼。
再抬頭時,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擁擠的人潮里,阿依小心旋開瓷盒,一股柔和的香氣撲鼻,盒內乳白色的藥膏在陽光下泛著潤澤的光輝。
「真是個好人呢!」她心里想。
那人大概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大夫了,衣裳被弄髒了完全不生氣,待人親切,也不計較診費,和她之前見過的那些趾高氣昂的郎中完全不同,這大概就是阿淵哥書上所說的「妙手仁心」吧?
有人急病差點死掉,整條街至始至終卻沒有一個人肯幫忙,總覺得那人離開後,這里又恢復了髒亂陰沉的樣子,仿佛剛剛的明亮溫暖只是她的錯覺。
阿依悶悶地收起藥盒,這才想起自己的食盒,啊呀一聲奔到牆根,打開蓋子見沒人偷吃,方安心,舒了口氣,拎起盒子往打鐵鋪去。
今天的打鐵鋪有些不尋常,室外看不見一個鐵匠,室內亦寂靜無聲,兩個黑塔似的魁梧大漢佇立在門邊,似是守衛,見阿依過來,也不說話,只是用兩雙牛鈴大的眼楮死死地瞪著她。
阿依咽了口唾沫,真想像過路的行人一樣小跑著逃開,可總不能不給王大叔送飯。她抱緊了食盒,壯起膽子,埋下頭戰戰兢兢地跑上石階,好在那兩人並未阻攔呵斥她。
室內簡陋,說是屋子,不如說是連接大門和後院的一個穿堂,四面透風,地上堆積著厚厚的灰塵,牆壁上掛了許多成品鐵器,因為是鐵鋪,室溫比外面高了許多,仿佛置身在火爐里。
就是這樣的地方,今天卻被強烈的緊張感渲染得有如冰窖,讓阿依剛踏進來便打了個哆嗦。
鋪老板鐵頭並幾個打赤膊的粗糙漢子誠惶誠恐地站在地中間,頭壓得都快埋到地里去了,膝蓋明顯發軟,仿佛隨時準備蹲下去似的。在他們對面,鐵頭常用的一張水曲柳方桌後面,一名滿身貴氣的男子正閑逸地坐在那里。
男子給人的感覺極為年輕,姿態秀雅,身處陋室卻絲毫不減損其由內而外散發出的華貴之氣。一襲正紫色上好的絲綢織錦長袍,祥雲團花,海紋闊袖,兩邊袖口和衣袍下擺均是一圈雅致的銀邊暗紋。因為頭戴冪蘺,冪蘺的四周垂著長長的淺紫色薄紗,使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和表情,即使如此,看過他的人還是會在心中沒來由地篤定,這必是一個鮮艷華麗猶若霧中薔薇的美男子。
只是這個男人身上的震懾力好強,不僅讓人不敢靠近,甚至看久了還會令人產生想落荒而逃的念頭。
此刻,這個人已經覺察到了阿依,正透過冪蘺用一種存在感極強的眼神望著她。
阿依心頭發顫。
「阿依!」人群里王大叔慌張奔過來,小聲埋怨,「怎麼這時候過來?!」
「我來送飯……」
她話未說完,王大叔已奪過她手中食盒,一邊把她往外推,一邊小聲攆︰
「行了,快走快走,趕緊回去!」
阿依很擔心,卻不敢多問,僵硬著臉孔,慌亂想轉身。
就在這時,一片森冷的黑影投射在她身上,徹底遮住了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充滿魔魅之氣,仿佛能蠱惑侵蝕人心的香氣瞬間淹沒了她,她心口一跳,瞠大杏眸望過去,紫衣男子已經站在她面前。
這人好高,身量足八尺有余,站在矮小的阿依面前,簡直像一棵樹在俯視一株草。而最讓阿依感覺惶恐的,是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漠視一切的冷酷之氣,似冰川,若霜潭,令人不寒而栗。
「墨……墨大人,這是小的閨女,絕不是可疑的人!阿依,快,給大人磕頭!」王大叔見他過來,嚇破了膽,慌忙叫道。
僵硬地惶恐著的阿依還來不及彎曲膝蓋,那大人突然從闊袖下抬起一只雪白縴長、線條完美的手,粗暴地捏起她的下巴。
突兀的舉動讓阿依心跳驟停,王大叔嚇得差點背過氣去。
墨大人低著頭,冪蘺下冰冷的雙眼似在端詳,半晌,對著阿依的臉,略帶嫌惡地說︰
「一副小老鼠模樣,白費了這張臉蛋!」
他的嗓音低沉、幽清,恍若用千年寒泉釀制出的醇釀,清澈誘人,卻像是一粒火種,瞬間點燃了阿依心口不停膨脹的恐懼,飽和的恐懼感在這一刻 地炸開,轉化成強烈的怒意。
她抬腕「啪」地打開他無禮的手,窄瘦的小臉比剛剛繃得更緊。
雙手踫撞聲清脆地在室內回蕩,鐵匠們肝膽俱裂,王大叔已經被阿依放肆的舉動嚇得快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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