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爺只說讓逸兒留在百仁堂,又沒言其他,逸兒是堂伯臨去前托付給伯爺的,伯爺自小與堂伯關系要好,多關心逸兒也是常理,倒是大太太,這二房里的事,你又何必如此焦急。」四姨娘含笑說。
大太太臉一僵,訕笑道︰
「我這不也是為了百仁堂和你家宣兒著急嗎,咱們秦家這些小子里只有宣兒聰明性子又好,逸兒那孩子是個有心的,人又精,我們俊兒粗粗笨笨逸兒肯定和他相處不來,俊兒往後還得指望著宣兒這個兄弟多關照呢。」
「瞧大太太說的,宣兒才三歲,大太太也太高看他,依我說俊兒那孩子很好,憨厚老實,過上幾年等娶了媳婦,大太太你就等著享清福吧。」四姨娘含笑奉承。
大太太的臉卻刷地綠了,她這哪里是在奉承她,分明是在刺她的心給她添堵,秦家尚未分家,但長房大爺過世得早,三房又是庶出成親時就分出去了,如今秦家大部分產業全捏在二房手里,他們娘倆雖吃穿不愁,二房也沒有薄待他們,但說到底大房不過是在依附二房過活,俊兒那孩子又呆頭呆腦不懂得謀劃,這樣沒有前途的家會有哪個好女子肯往里嫁!
大太太暗暗咬了咬牙。
「娘!」一聲清脆的呼喚,秦宣拉著女乃娘的手從茅房回來。
四姨娘扯過他立刻對大太太告辭,也不等她說話便帶著孩子揚長而去,徒留大太太站在風口怒火中燒。清秀卻蒼白的臉凶惡地猙獰起來,她瞪著四姨娘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什麼玩意兒,抬舉你兩次就蹬鼻子上臉了,真當二房的人全是傻子,你那點子腌事說不定早就暴露了,水性楊花的破爛貨,讓人倒胃口的野崽子!」一行罵一行快步離去。
家宴平淡地結束了,阿依回到小院,要水洗過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想起明天要隨同出診心里緊張,一會兒耳邊又全是大太太和四姨娘的對話讓她感到一絲不同尋常,怎麼也睡不著,索性套上衣服出門去西偏院。
上次之後秦泊南給了她一把備用鑰匙,開門來到藏書閣,點燃燈燭找出一本書剛翻了幾頁,風拂過窗紗,大門吱嘎一聲被推開,秦泊南還穿著剛剛的衣服,緩步踏進來,看見她也不驚訝,輕說了聲︰
「你果然在這兒。」轉身關上門。
「因為睡不著。」阿依小聲說,他的臉色不太好,想也知道必是因為在家宴上秦逸反抗他的緣故,頓了頓,小心地問,「先生,我來泡茶吧?」
「嗯。」秦泊南漫不經心地應了,歪在臨窗的紅木躺椅上,撿起小幾上的書卷翻開。
原來他也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阿依在門廊下用小風爐燒了水,取出宮里賞下來的御供龍井嫻熟地沖泡,捧著茶碗無聲地放在他手邊,退後半步打量他一眼。
「想問什麼?」秦泊南頭也不抬地問。
沒想到被發現了,阿依慌忙搖頭︰「沒有!」
「想問就問。」他隨手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總有種若她不問出來他就不放過她的感覺,想了想,她小心翼翼地問︰
「先生打算讓逸少爺繼承百仁堂?」
「我又沒死,現在談繼承太早了,百仁堂雖說只是醫館,當家人卻也要能者居之。」
「逸少爺好像不喜歡做大夫,想當將軍不是很好的想法嗎?」
秦泊南哧地笑了,無奈地嘆了口氣,說︰
「他並非真想做將軍,他真正想的是入仕,然而秦家是商籍,科舉這條路行不通,他才轉而將主意打在了參軍這條路上。動機不純,只想追求功名利祿,這樣的人是不會成功的。這件事也怪我,是我將他送到兵營里,他才會有現在這些念頭,小時候明明是個單純的孩子,也很喜歡習醫,是我沒把他教好。」他閉目揉了揉太陽穴。
「先生為什麼要把他送進兵營里?」
秦泊南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阿依知道他不想說,訕訕地絞著雙手。
「若逸兒出了什麼差錯,我可沒有臉面再見堂兄了!」秦泊南靠在躺椅上,微微仰頭,自語似的說。
「逸少爺是先生堂兄的孩子?」
「嗯,他父親也是我的堂兄曾是百仁堂首屈一指的大夫,那一年帝都天花泛濫,堂兄在救人的過程中自己也染了病,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了,臨去世前他將堂嫂和逸兒托我照顧,沒想到堂嫂卻因為倍受打擊抑郁成疾,沒幾年也去了,那時逸兒還小,我就收養了他。」
阿依望著他略顯傷感的臉,忽然想起今日大太太和四姨娘的對話,亦很費解︰
「先生,少東家通常應該是東家的親生子吧?」
「百仁堂的招牌已經上百年了,只要能將這塊招牌穩當地傳承下去,是誰我無所謂,我只是希望這塊招牌別砸在我或我的下一任手里。」
阿依從他的語氣里覺察到一絲鄭重,不由點點頭。
就在這時,外邊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阿勛焦慮地叫喊道︰
「東家,不好了,出事了!逸少爺又出事了!」
阿依大驚,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秦泊南已經臉色一變,躍起來快步出去。他向來是從容的,阿依從未見過他如此焦急,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向宅子南邊一路小跑。
秦逸居住的福熙軒此時燈火通明,在漆黑的夜里火樹銀花般耀眼,院里院外聚滿了丫鬟婆子,大家皆戰戰兢兢,臉色發白,似恐懼,似不安。
阿依跟著秦泊南剛踏進院里,寇書嫻披頭散發地從屋里出來,似匆匆趕來衣服也沒穿好,一把拉住秦泊南的手,臉慘白地道︰
「伯爺,你快看看逸兒吧,又來了!又來了!」
阿依正納悶什麼「又來了」,秦泊南撇下寇書嫻進屋去,她忙跟上,剛踏入門檻,眼前的一幕讓她大吃一驚,典雅華麗的屋子就像剛剛遭遇過一場浩劫,桌椅成屑,瓷片成渣,滿地狼藉。秦逸蜷縮在角落里,整個人如被從水里撈出來一樣,褪盡血色的臉比身上的褻.衣還要白,雙眼空洞,身體不自覺地顫抖,未痊愈的胳膊再次斷開,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血竟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