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停尸館里守夜的衙役一個個半死不活的,冰冷的陰風迎面撲來,帶著淡淡的尸腐氣,深秋時節本就寒涼,此處的陰煞之氣又重,讓人從腳底板開始發冷。
雖然不知道景澄這位皇子為何會深更半夜親臨停尸房,但毫無疑問他是不習慣的,下意識攏攏衣襟。林康和墨硯隸屬于刑部,檢驗尸體這種事雖不用他們親自動手,卻早習慣了。
大半夜只有前方的提燈照明,視線的確不好,有衙役在場阿依也不願除去冪蘺,緊跟著秦泊南路上還是好幾次差點撞在柱子上,幸好被他及時拉回來,避免了頭破血流。引路的衙役上前打開門鎖,請眾人進去,秦泊南、墨硯、林康率先進去,跟著景澄來的小太監三番兩次勸阻自己主子,景澄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進去了,弄得那個小太監都快哭出來了。阿依在台階前停住腳步,從懷里掏出荷包,取出兩片薄荷姜片含在嘴里。楚元上前一步站在她身旁,問︰
「你在吃什麼?」
阿依眨眨眼,將荷包遞過去。楚元一愣,手伸進去取出一片聞了聞,香甜微涼,放入口內,一股從驗過的詭異辛辣瞬間麻痹了全部味蕾,他皺起臉道︰
「是姜……」
「安樂侯討厭姜?」阿依疑惑地問。
黑紗下笑意滿滿的悅耳嗓音如出谷黃鶯一般清澈動听,楚元努力忍耐沒將姜片吐掉,勉強扯了扯唇角︰
「……沒……沒有……這姜的味道太……太與眾不同了,哪里買的?」
「是我特制的,止吐效果非常好。」
「止吐……」楚元眉角狠狠一抽。
話音,就見景澄從屋里快步走出來,即使努力忍耐,可還是扶著廊柱劇烈地干嘔起來,服侍他的小太監緊隨其後,本是想安撫他,可剛安撫了兩下,自己卻沒忍住,告了罪飛奔到漆黑的牆角狂吐起來。
阿依一愣,不知為何,她忽然產生了一瞬的錯覺,黑夜下,景澄的笑顏讓她覺得微微熟悉,然這錯覺只有一瞬便消失了,景澄轉身進去,她忙搖,才想跟進去,楚元忽然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嚇了一跳。
「安樂侯?」她不解地回過頭。
「……本侯有話要說。」他踟躕片刻,有些尷尬似又略帶雀躍,唇角淺淺地勾著,輕聲說。
「是,安樂侯要說什麼?」
「……那天……在成國公府的事我是之後才听說的,是你救了我……」楚元吞吞吐吐,或許是因為她頭戴冪蘺,他也不去看她,只是拉著她的手臂,低聲說,「那時候已經過了三四天,我一直想去找你,可因為有傷在身,御醫天天盯著我靜養,家里也亂哄哄的,我就忘了讓人去給你送謝禮……」
「這種事安樂侯不必放在心上。」阿依很意外他會向她道謝,畢竟楚元的風評一直不太好,不過現在看來他還是很正派的,「我並不是因為想要謝禮才那麼去做,那一天雖然可怕,但安樂侯活過來的一刻我心里真的很高興,安樂侯是我**救活的第一個人,原來那麼多醫書我並沒有白讀,原來我也是可以救活人的,過後我一直很興奮地這麼想,現在我能開始坐堂開診也是托了你的福,所以今天親眼看到安樂侯平安無事,我終于放心了。」
不是客套,不是奉承,不是虛偽,而是完完全全發自內心的,即使隔著漆黑的冪蘺,即使是在這樣無星無月的黑夜,楚元卻仿佛看見了她像夜明珠一樣在閃閃發光。耳垂有些發燙,他別過頭去,不知為何,竟難以啟齒起來︰
「不,我要說的不是這個,那天……那天你不是親我了麼,讓你在眾目睽睽之下那樣做,毀了你的名節,說到底都是因為我,我會負起這個責任,只要你願意,我可以……納你為妾……不是那種隨便的侍妾,是正式的,可以擺酒宴客的那種……」他越說聲音越小,越說越想抽自己,想他堂堂一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流公子,這會兒莫名其妙不好意思個什麼勁兒啊,望過去卻發現阿依戴著冪蘺看不見她的表情,心里懊惱剛剛就該讓她把冪蘺摘掉。
一陣靜默,陰颼颼的風打著旋兒從兩人之間刮過。
「如果我願意,也就是說……我可以拒絕嗎?」
「你要拒絕?」楚元怫然不悅,他堂堂安樂侯,當今皇上的親外甥,主動提出納妾,別說是一個毛丫頭,就算鼠族千金下意識反應也應該是歡喜雀躍,她竟然敢拒絕,好大的膽子!
「安樂侯,你要相信,我當時給你吹氣是身為大夫在做急救,絕不是趁機想親你,你當時都沒氣了,我給你吹氣其實等于是在給尸體吹氣,現在想想當時的那個畫面真的很可怕……所以,那件事你真不必放在心上,我一點不在意別人怎麼想,身為女子的我既然決定了要做個大夫,我就已經做好了會被許多人排斥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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