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風涼,天快亮的時候下起了一陣陣的雨,不一會便雷鳴閃電交加。
蘇溪睡得並不踏實,雷聲一響她便醒了,看紫真還在外間熟睡著,不想吵醒她,于是披上衣服,兀自去關窗。
窗外陰沉沉的,雷聲洶涌著,澎湃著,攜來轟隆隆的雨……
大雨沿著窗檐直澆進來,一陣帶雨的狂風忽地刮在蘇溪臉上,身上,她忙拉下窗,想回榻上去睡。
可醒了就是醒了,蘇溪靜靜地坐在床榻邊,披著長衣,腿上蓋了條薄毯。屋里面散著朦朧的柳葉清香,琉璃花燈外面聚滿了水滴,窗邊似是有水霧……也不知是幾更天了。
雨聲漸漸小了,听得到雨點打在荷花池。樹葉晃動的聲音逐漸消弭,終于歸于寧靜的時候,夜晚早已過去了……
書房遠遠望去燈火通明,一人正在奮筆疾書,身旁的燭光忽閃忽閃地搖曳著。
蘇溪遠遠地便看到父親瘦削的身影,心頭竟有些酸楚,她緩緩走到門口︰「爹……」
蘇居羽抬頭,見女兒掌著一盞青燭燈,立在門檻外,疾風刮著門簾,顯得她身影瘦弱,心下一軟,默道︰「進來吧。」
蘇溪心下一喜,又不敢表現出來,遂踱著細步子,走到父親身旁。
「爹,爹爹……」
父親冷冷地繼續寫自己的字,一張剛剛寫畢,蘇溪忙放下燭燈,扯過硯台,殷勤地動手磨墨。
蘇居羽輕嘆口氣,一邊拿起宣紙,一邊道︰「我要宣紙,不是墨。」
蘇溪「哦」了一聲,睜大眼楮看著父親,一時間有些尷尬,手不知往哪里放。
父女倆就這樣站在桌邊,蘇居羽寫著他的字,蘇溪無聊地立在一邊,書房內又沉默了有一會。
蘇溪本想給父親倒杯茶,忽想起昨夜自己和父親打碎的茶具,連忙斷了念頭,靜悄悄地站在一旁不說話。『**言*情**』
雨雖停了,也早已過了五更天,可外面仍然陰沉沉的,沒有一點亮色,屋內也依然灰蒙蒙的。
蘇溪在書房繞了幾圈,終于見父親的燈暗了,立馬沖過來,麻利地將自己帶過來的青燭燈放在桌面上,滿意地拍拍手,見父親還是不理自己,索性坐在竹椅上,托著腮瞧那燭光。
蘇居羽一言不,兀自做自己的事。
蘇溪漸漸困,卻听得父親的聲音︰「是給我賠禮來了?」
她急忙坐直,應道︰「是呀,女兒,」話還沒說完,蘇居羽便笑道︰「那麼,有你這麼賠禮的嗎?你坐著,為父站著。」
蘇溪騰地從椅子上蹦起來,雙手扯著父親的胳膊︰「您不氣了?」說著,她忙道︰「我以後不會再回來這樣晚了,您放心。」說的同時,她的手也在比劃著,眼楮小心翼翼地瞄著父親。
蘇居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臉色改善許多,他看著蘇溪,好似有話要說。
「昨天,娘說您有事情要跟我說。」蘇溪見他欲言又止,不禁問了出來。
「哦。」父親一怔,搖了搖頭,「你去罷,改日再細說。」他說著,不再看蘇溪,只是默然不語。
蘇溪看他神情,似是有重要之事,但父親既不提,自己便不能追根究底,只得默然退了出來。
黑壓壓的雲盡數化作雨滴降了下來,才吃過早飯,再看天邊,殘留的烏雲早已散開,隱隱的敷在在白雲之上,直到天空呈現同一色,霧蒙蒙的青灰色。
蘇居羽飯後便要去府衙,出府時,正看到蘇溪騎馬在門外,見他過來便道︰「爹,我和你順路。」說著晃了晃手上的韁繩。
蘇居羽本想不理她,可見門外的轎夫早已散去,只有蘇溪一人在外,知道是她吩咐轎夫撤下的,無奈之下吩咐管家回去牽馬。
兩人過了橋,蘇溪騎馬行在父親左側,忽道︰「爹,那天那封信,用得到了麼?」
「早說過你,不要干預你父親的事。」蘇居羽沒有看她,只淡淡地說。
「可是那是我親筆寫的呢。」蘇溪挑眉。
「爹知道,不過下不為例了。」蘇居羽警告著,又忍不住續道︰「你的字倒是又有長進了。」
蘇溪笑了笑,輕聲道︰「那比之秦驀,如何?」
父親愣了一下,猶疑地看著她︰「你哪听來的?還知道秦驀?」
蘇溪臉色微紅,道︰「是听,听……」忽然恍然大悟的看著父親,朗聲道︰「啊,對了,是那天孔副使告訴您的,您忘了?」
蘇居羽打量了她一眼︰「比之秦驀?你是女子,自是不能作比。」
「爹見過那個,那個秦……秦驀嗎?」
「沒有。」蘇居羽搖搖頭,「本以為灕州隱士,自是又一個不願出仕的人。」蘇居羽嘆道,「後來孔京跟我講,此人便是秦太傅的兒子,他爹當年辭官歸隱,來的就是這灕州,一晃數年,我竟忘了。」
「出仕未必好,」蘇溪輕聲道,「不然他父親當年怎麼會辭去太傅的位置?」
「人各有志,不願也難以強求。」蘇居羽說著,勒住了韁繩,「去罷,早些回府。」他囑咐一句,便目送著她遠去了。
蘇溪沒有再動過只身去灕山的念頭,她的心思平淡許多,也或許是因為父母的告責,或者是其他,她只是每隔幾日騎馬去楓江那邊看看,偶爾學著那些游客的模樣,坐在烏篷船中,看對面歌樓上曳動之舞,客舟中,時而有人與對面歌樓以詩相和,一派煙雨不枉平生之感。
日子過得很快……
眼見月亮圓了兩回,雨也越下越涼,樹上的葉落了一地,絢爛而繽紛。庭院悠悠,卻是別有一番景致。
一晃,竟是兩月過去了……
蘇溪又一次地策著馬,行在楓江江畔。
秋風吹起衣袍,裹在身上,涼意更加……
客舟之中,有人在吹簫,簫聲悠長,高遠。對面的歌樓上依舊繽紛。箏聲,飄飄然,不絕于耳。
楓葉一片片飄落于江面,沉甸甸的浮著,清澈的江水在紅楓的覆蓋下像極了琥珀,相融著……
竹排,客舟,烏篷船,依然停靠在江面,在水清齋之側,在楓江之畔。
這里徜徉著的,流連著的,不止是有才情的詩人,不止是遠方的游子,不止是過往的商旅……
或許在此處,游子不思歸。
或許在此處,才俊不避世。
或許在此處,絲竹不只為娛人……
水清齋的琴音錚錚然,蘇溪坐在竹排之上,清晰可辨,琴音干淨而精準,只不知彈琴之人的心緒,是思慕,或是悲秋。
烏篷船內的簫聲漸漸與之相和,簫聲傷懷,箏聲亦不再婉轉……
坐在舟中,有一個時刻,天地間只余簫聲。
不知何時,一場大雨竟至,雨絲閃在江面上,只覺江闊雲低,飛雁隨著西風而至,劃過江中。
不知何時,一曲終了。
正是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舟中人人紛紛登上江岸。
曲終,人散……
蘇溪騎著馬,披著簑戴著笠,沿著畫舫走下石橋,本來自己一人游走,她安得自在。可現今雨越下越大,雨滴從頭上大滴大滴地落在臉上,身上,漸漸地,鞋子也濕了,腳下涼的很,一陣風打過來,蘇溪只覺得簑衣已經澆的通透,涼徹心頭,甚至胸口都浸滿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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