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太子對凝妝道︰「我剛提的楚魏,多年前還在宮里做過我的伴讀呢!」說著,見凝妝似有不解,竟多了份耐心,笑道︰「楚戴侯的世子,想起來了?」
凝妝恍然大悟,溫聲道︰「難怪殿下提起他呢,居然有膽量向君夫人點曲子!」
正說著,只見楚魏笑對衡帝道︰「皇上,請您就應了臣的心願罷!」
眾人見他窮追不舍,紛紛笑起來。
君夫人莞爾一笑,看著衡帝。
衡帝見楚魏神情迫切,只覺好笑,他指著楚魏,笑道︰「你這小子朕也有半年沒見了罷,怎麼現在膽大包天到敢向朕點曲子了?」
楚魏迅速起身離席,走到大殿中央,先是行了一禮,後來道︰「微臣其實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不瞞聖上,您說錯了,臣與聖上您,只月余沒見,而非半年。」他如此說著,衡帝卻不怒反笑,朗聲道︰「月余又如何?」
「這半年來,臣多次前往灕州,起初是奉您之命,然而後來,便見灕州這花柳繁華之地,竟是不乏才子佳人。」
他話未說完,只听衡帝道︰「這朕也知道。」
「所以臣要說的是,這半年來,臣也就只得了一個收獲,便是重金請灕州的師寫下的《柳生畫嫦》這首曲子了,這既是半年來的收獲,卻也是這半月來的收獲。」
衡帝不解地看著他。
楚魏隨手將曲譜從袖中取出,跪地道︰「臣本想將這曲子獻給聖上,只是又恐您說我游手好閑,胸無大志,所以這麼久了也沒機會展示出來。」他頓了頓,見衡帝笑容未減,又續道︰「所以今天臣斗膽借聖上大壽之日,想勞駕君夫人為您奏這支曲,也算是臣的一點心意!」
衡帝听完他的一番話,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好!朕就應了你的請求!」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御座上起身,而一眾公卿命婦見皇帝起身,匆忙中也顧不得各自儀態,均是忙不迭地站起身來。
楚魏伏地叩首,「謝聖上隆恩!」復又抬頭望了君夫人一眼,叩首道︰「謝過君夫人恩典。」
「起來罷!」衡帝道。
楚魏將曲譜交給前來相迎的內侍,由他交予君夫人。
這個時候,君夫人側頭在衡帝耳畔不知說了些什麼,但見衡帝表情愉悅,似是心情大好。
「若是我沒能彈出曲中妙韻,還望各位能夠海涵啊!」君夫人接過曲譜,笑道。
琵琶弦「嗡」的一聲響起,君夫人手指靈動地撥弄著琴弦,她面前兩名宮女雙膝跪地,捧著曲譜。只見她秀眉微蹙,神情專注,手法嫻熟,只望著眼前的曲譜,無須同時注意琴弦。曲奏了一半,她好似整個人融入了曲中一般,與之前飛揚的神情全然不同。
整支曲起伏不定,卻總能在不同的段令起靈意,而君夫人在尾音處多加了一處滑音,並沒有人察覺到,因為這對殿中諸人而言是一支新曲。
除了楚魏……
一曲終了,她再一次向聖上獻上祝福。
世上怕是沒有人能夠抵御這種女子,她睿智,婉約,又不失氣勢。
廣陵宮的正殿內留下她的身影,她匆匆離席而去,仍是來時那般一襲茜素紅披風,她風姿綽約,如同廣陵月下明珠。
她向來機敏,選在聖上龍顏大悅之時離席,托辭便是身體不適。
聖上心疼她體弱奔波,派了最為信任的侍衛齊冠引護送她回宮。
她的宮室名為淑闕宮,入宮之時,她只有十五歲,聖上夸贊她小小年紀便有大家之範,頗有名門淑媛之風。而闕字則是皇帝本人的表字之一,他不但不加避諱,反而用自己表字中的「闕」為她的宮室命名。
這些看似波瀾不驚的舉動,卻因是聖意,引得諸多揣測。
這些,直到現在,她的心里都是有感動的。
作為女子,她好似贏得了世上不多得之一切。
傾城之姿,君王之愛,眾卿之慕……
只是,她如今也只有十九歲,不過四年的光景,她入宮,已是四年的光景。
「君夫人」是衡帝特意冊封給她的,這本是稱呼春秋戰國之時國君正妻的敬語。因她年紀太小又是庶出,身份不當,是故不能封為中宮。而衡帝為表對她的重視,便以「君夫人」作為她的封號,一度羨煞後宮諸人。
說到底,于她而言,最過榮耀的日子便是在這宮中的四年了。
只是,無奈何的是,聖上已是將近花甲之年,而她卻只有十九歲,所有的青春,所有的年華,所以的年少情懷,都與這深深的宮殿糾纏在一起,以華奢的方式湮沒其中。
毫無惜之處……
她本名叫做尹牧秋,是右武將軍尹邵名之女。尹邵名少年時便在先皇征戰漠北之時立下過大功,是故多年來頗得皇室信任。她作為尹家的女兒,本也是家世顯赫的。但她的母親是尹邵名的第三房妾室,是故尹牧秋在尹家一門中的地位其實並不高。能在外人眼中,她是尹家的三小姐,事實上,在兩位姐姐的眼中,自己只是小妾的女兒,庶出之女,哪堪重視?
入宮確是她心甘情願的,沒有任何人逼她這樣做。
但,心甘情願的事情有時並不能算作是心願……
這世上,或許有人了解她的心願,但,只是或許。
她乘鑾駕回到淑闕宮,月光之下,一眾宮人早早跪在宮門外,迎接她。
她見到了自己的鑾駕在月色下湖邊的倒影,那倒影雖風曳動,她的絲在風中飄揚。
如今她已是他人的榮耀,他人的支撐,她已經成為其他人效忠的對象。
她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或許世事波瀾起伏,了猶未了……
次日清晨,她命人將楚魏獻上的琵琶曲匯編成譜,一切吩咐妥當之後,乘鑾駕到衡帝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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