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傍灕中 第五十三章 隨來探問

作者 ︰ 鐘瀛

夏至的日子就快到了,暑氣早早地就彌漫了京都洛陵。

淑闕宮的碧池開滿了淡色的粉蓮,珠玉瓖嵌的池台在焦灼的日光下耀眼無比,順著這奪目的碧池向南望去,傍水的長亭中,十多名宮人小心翼翼地站在高梯上,要將那同樣刺眼的宮燈掛起。

那長亭乃是淑闕宮的標志,名為久亭。宮中亭台樓閣數之不盡,雖說也有別具一格之類,但若與此宮的長亭相比,便定會黯然失色。

長亭貫穿了碧池中央,由璞木林而起,繞過碧池的一端,又橫穿了靈霄閣,在中央向另一端延伸過去,正形成一個「久」字,是故名為「久亭」。

尹牧秋的入宮是這座久亭以及淑闕宮的根源。衡帝的本意是希望能與佳人長長久久,永不分離,而如今他的用意只怕天下都是明了的。

一名黃衣宮女在前面引路,她身後是兩名身著窄袖白衣的師,手中捧著古琴。在他們身後,是兩名身形高大的侍衛,腰間跨著長劍,幾人匆匆繞過碧池,直至久亭的一邊。

「啟稟君夫人,趙師來了。」為首的黃衣宮女帶頭跪下,兩名師以及侍衛也都伏在地上。

尹牧秋穿了件水青色的紗質長裳,能看到里面芙蓉色的抹胸襦裙,她外面罩了件薄薄的白衫,長衫遍布銀線繡成的桃花。她梳著中規中矩的歸雲髻,一只赤金的步搖插在髻之上,另一邊戴著一朵嬌艷的牡丹。她閉著眼楮,靜靜地臥在檀木椅上,耳邊掛著白玉鐺兒,眉心的朱砂點得恰到好處。

听得宮女的聲音,她緩緩睜開眼楮,迷離地望著眼前的幾人,「都起來罷。」

兩旁的宮女小心翼翼地為她扇著柳扇,牧秋緩緩直起身子,吩咐道︰「映喬,依蕊,還不賜座!」

她叫的正是旁邊的兩名宮女,看起來都是十六七歲的年齡,牧秋自進宮起便是她們兩個伺候,尤其是映喬,是隨她自娘家尹府而來的,幾年下來,這兩人也算是心月復之人了。

映喬連忙設座,牧秋扶了扶髻,懶聲道︰「趙師。」那師連忙起身,牧秋笑道︰「不必拘束,坐下來說,本宮還想和你請教首曲子呢。」

那師戰戰兢兢地坐下,就好似座椅上有針刺一般,依蕊見狀笑出聲來,那師見依蕊笑自己,只低著頭,緊緊抱著手中的琴。

「趙師,我們娘娘通情達理你該听說過啊,像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彈曲子啊!」依蕊忍不住道。

映喬是個謹慎人,見她如此,笑對師道︰「趙師在宮中大名鼎鼎,娘娘也是听聞您琴藝出眾才青眼有加,也望您拿出琴師的氣度來,這樣才不辜負娘娘對你的提攜啊。」

映喬這番話說完,那師才將琴放在案上,躬身問道︰「不知夫人想听哪支曲子啊?」

「先不急著彈,本宮問你,听說過灕州這個地方麼?」牧秋一只手輕輕搭在琴弦上,問道。

趙之求听得灕州二字,立即點了點頭,但仍舊是低頭道︰「小人是孤陋寡聞之人,但灕州是小人家鄉,所以還是知道的。」

牧秋悠然地看看旁邊,「很好。」說著繼續問道︰「既是你家鄉,那麼本宮想知道,這灕州有什麼特別之處麼?」

趙之求愣了一下,想了許久,躬身道︰「灕州風光秀麗,山水堪稱一絕。」

「除此之外呢?」

「小人斗膽,听老人們說,灕州也是兵家要塞。」他說著,向右上方拱手,續道︰「相傳當年高皇帝便是先取灕州,後奪的洛陵,所以灕州的確是兵家重地。」

牧秋本來撥弄著手上的戒指,沒有看他,直到听這位趙之求說了這許多,才正眼看了他一眼。原來這人長了一張微扁的臉,眼楮又不算大,身量也不高,牧秋這樣搭了他一眼,心道︰「怪不得這般拘謹,長得就是這幅模樣!」

「看不出嘛,趙師懂的不少啊。」牧秋將手中戒指摘下又戴上,道。

趙之求听得君夫人夸贊自己,不禁喜上眉梢,又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起身跪地謝恩。

牧秋見他又跪下來,心中不喜,映喬看出她不悅,便附耳道︰「娘娘,要不奴婢來問,您去歇息會兒。」

牧秋剛要點頭,又覺不安,于是擺擺手。看那趙之求仍舊跪在地上,遂道︰「趙師,你是不是覺得跪著答本宮的話比較舒服?」

「小人若是與夫人您平起平坐,只會折了小人的壽。」趙之求叩頭道。

牧秋哼了一聲,「這灕州都是些什麼人!」

她本是嘆了一句,誰知那趙之求以為牧秋在問他話,月兌口而出道︰「回稟夫人,我們灕中還確實是有許多人。」

「你說什麼?」牧秋無奈,冷笑道,「哪里沒有許多人呢!」

「回稟娘娘,灕州出才子,這是天下皆知的。」趙之求听不出牧秋的語氣,繼續道。

牧秋听得才子二字,笑道︰「才子!」她話畢,冷笑一聲,道︰「有才子,就該有佳人罷。」

「回稟娘娘,灕中乃是……」趙之求說到一半,忽然不再說下去。

牧秋急問道︰「乃是什麼?」

「乃是花柳繁華之地。若說,若說……」

「說下去,本宮只會賞你,不會有罰。」牧秋接過一旁婢女手中的扇子。

「是。」趙之求對著牧秋再次叩首,續道︰「小人孩童時,便知在灕州花街柳巷,才子商旅是絡繹不絕,這些地方甚至比洛陵還繁華。」

「哦?」牧秋忍不住出聲來,「接著說!」

「小人如今得蒙君恩,已入宮三月有余,沒被選入宮之前,也曾在教坊當過師,沒少見翠蓋珠纓的華車從華裳巷經過,所以略知一二。」

「看不出啊!」牧秋指了指趙之求,又問道︰「听聞許多名曲均出自灕州教坊,為何他們不來京都反在灕州呢?」

「夫人有所不知,習器之人往往不趨于名利,灕州寧靜淡泊,哪怕是教坊也一樣,不似京師。」趙之求的聲音越小,君夫人仍是听得很清楚,她瞥了他一眼,「這麼說,灕州多隱士了?」

「是,已故帝師秦往玄的兒子秦驀便是我灕州最有名的隱士了,想必娘娘也曾听說過。」趙之求俯身道。

牧秋沉默著,沒有開口,從前有一個人和她說起過這些,只是那時,她正值豆蔻年華,沒有入宮,也沒有去過洛陵之外的地方。

彼時她還是將軍府的小姐,尹將軍的幼女。

眼中起了水霧,她狠狠眨了幾下眼,目光投向別處,問道︰「才子我听說過,那麼,佳人呢?」

趙之求思付了一會兒,道︰「小人想了好幾個佳人的樣貌,是說到底,那些花街柳巷的女子,雖說是美人,但到底也是風塵中人,說出來也怕污了娘娘的耳朵。」

牧秋看看左右,眼中的迫切漸漸消褪,她抿嘴道︰「怎麼灕州被你說的這麼好,居然就沒有一個能宣之于眾的美人麼?」

趙之求眼看著地面,臉憋得通紅,牧秋見他這副樣子,笑道︰「若是真的沒有,本宮也不難為你,听你彈首灕州的曲子也好。」

「有!」趙之求猛然抬起頭。

牧秋震驚之余,笑對左右道︰「這說起美人來就是不一樣。」說著看看地上跪著的趙之求,溫聲道︰「那就說罷。」

趙之求又叩首,道︰「回稟娘娘,灕州節度使之女,有傾城之貌。」

那只握著蒲扇的手微微抖了抖,牧秋打了個寒戰,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她只覺眼中之前堆砌的水霧重了許多,剛剛得到排解的心緒又回來了!眼淚變著法地想涌出,她狠勁咬著牙,她知道這決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她手中的蒲扇好似在顫動,站在一旁的映喬連忙接過來。她隨即將兩手疊加在一起,寬松的長袖能輕易地將兩手蓋住。蒲扇拿走了,手藏在衣袖里,似乎還是沒變,她一時甚至不知自己該繼續問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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