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間,雨接連下了幾日,而後的日子里,便是陰霾與日光並重,時而交替,充斥灕州。
輾轉間,又是圓月。
凝妝常常派人送信回來,蘇居羽與王氏見了信,總是異乎尋常的歡喜,哪怕日子久了,一切司空見慣了,也是仍舊。
蘇溪很羨慕,她羨慕父母親對于長姐的這種疼愛,而她,在等待秦驀的歸來。
他說好的,回來就會來提親了。
「那時他會怎麼對父親說呢?」蘇溪閑暇時,會想這些,時而她的臉上會現出羞澀的笑容,痴痴的樣子連她自己都覺羞愧。
而日子一點點過去,這日臨近傍晚的時候,雍杰居然急匆匆地出現在蘇府門外。
靈四娘的事情,蘇溪一直沒有同蘇居羽提過,更沒有對任何人說起,而紫真,這次也格外小心,絲毫沒有透露過。
蘇溪並非不想說,而是,不知如何開口。
楚魏派人將她的白玉匕首送了回來,匕首放在一只雕刻精細的紫檀木盒中,蘇溪見到那紫檀木盒,只覺眼熟,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這日雍杰歸來,仍然如從前一般,陪父母親用了晚飯,閑話幾句,也便是了。
蘇溪本想見年幼的小佷兒,但雍杰來得匆忙,並沒有帶他回來。
對于父親而言,見了雍杰,只有三件事。從前是兩件,一是含蓄道出續弦之事,二是督促仕途之事,而如今,多了對與他同在洛陵的凝妝的關切。
雍杰從未踏入過太子府。
以他的職位論,他雖仕途頗為得意,卻也只是從三品武將,平素任職兵部,想與太子時時見面,卻是貪心過多了。
以他的身份論,他的妹妹獲封太子側妃,當然是顯赫榮耀之事,眾人皆知,有朝一日太子登上九五之位,他的妹妹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妃,而他一家,如在太子妃鄭懿無子的情況下,或許會成為顯赫的外戚世家。
但是,雍杰從未這樣想過。
他向來倨傲,雖然對官職仕途有著比旁人更為熾熱的渴望,但到底傲骨在心,不屑攀附。
凝妝也極少與他聯系,入京這麼久,除去送她那日,便再沒有見過面了。
他只是從旁人口中听得她獲封太子側妃之事,而那些傳言,他從未在意過。
是故蘇居羽問時,他只覺自己所知或許還沒有遠在灕州的家人知道的多。
可這些話無法說與父親,尤其是母親王氏,固執地認為凝妝在京中應當多得他這個作為兄長的照拂,哪里有不管不顧的道理?
晚飯後,天色已晚。
父母親俱已回房,只有蘇溪陪著長兄,靜靜坐在偌大的內堂之中。
雍杰這次有些怪異,見了她總是一副試探的表情,全不知是因何。蘇溪見到他幾次這樣的神情,俱是詫異,卻也沒有問出口。
「溪兒,這些日子怎麼樣?」雍杰喝下一杯酒,打破了沉默。
「還好啊,不過有些無聊是真的。」蘇溪歪頭笑笑。
兄長對她一向很好,小時候會帶她去野外遛馬,燃起篝火為她烤野兔,這些她都沒有忘記,而一見到他,便覺可親之極。
「秦驀呢?」他把酒杯放下,問道。
外間的僕從將紗燈掛起,而兩名侍婢走了過來,為蘇溪兩人換下桌案上的燭燈。
蘇溪看著她們的一舉一動,靜靜道︰「他啊,去洛陵了。」
兄長驚詫地看了她一眼,見蘇溪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漸漸轉過頭去,重新將酒杯倒滿。
「怎麼了?」蘇溪總覺他神色怪異,不由得問了出來。
「沒怎麼,我喝了多少?」兄長搖晃著酒杯,笑說。
「知道你酒量最好!」蘇溪拿起他手邊的瓷壺,掀開蓋子聞了一聞,笑說︰「我不大會喝,也品不出來。」
「這是道行的問題。」兄長接過她手中的瓷壺,對著嘴便倒下去。
他這動作嫻熟無比,竟一滴也未沾濕衣衫。而這一動作對于蘇溪而言更是極為熟悉,她幼年時,兄長便已是長身少年,而那時的他,便已經頗有酒量,是故多年前,便曾經見到他這般瀟灑飲酒的模樣。
「下次換套大些的酒具罷,我看這一點點不適合你了。」蘇溪刻意去踫他手中的瓷壺,想讓他出丑。
雍杰一面把酒往口中倒去,一面笑著站起身來。待喝罷,他揚手便將酒壺擲了出去。
于是便听到了瓷壺碎掉的聲音。
蘇溪笑著嘆息一聲,故作可惜道︰「可惜了那酒壺,你這是暴殄天物。」
雍杰揚手笑道︰「此物既無酒,便無用了!」
蘇溪隨著他哈哈大笑起來,見他有些醉意,這便要叫人扶他回去,但仔細瞧雍杰的情形,卻又似乎沒有困意,也無搖搖晃晃之感。
「沒醉,別看了。」兄長一眼便看出她的心思,笑道。
「一晃來這里快一年了,我還沒回過洛陵呢。」蘇溪嘆了一句。
「這里有什麼不好?」
「當然好啊,」蘇溪笑笑,續道,「只是洛陵不同啊,畢竟天子腳下,繁華熱鬧。」
「蘇溪,什麼時候喜歡繁華熱鬧了?」雍杰一手撐著桌案,一手放在額上,「不是說要過淡泊的日子麼?」
蘇溪假意地怒視著他,搖了搖頭。
只見她淡然笑了笑,「有了秦泊諳,我才愛淡泊。」她聲音有些弱,但這話,恐怕她只有說與雍杰的勇氣了。旁人,不必說,也不便說,而如父母親那般,更是不能說的。
雍杰微醉中,閉上雙眼。
半晌,蘇溪以為他睡去,剛要招手叫隨侍送他回房,便見他睜開眼楮,一雙眼楮在夜色下依然明亮。
「溪兒,你剛剛說起洛陵,想不想听我說說洛陵的樂事呢?」
「好啊!」蘇溪一下子有了興致。
「那日鐘將軍長孫過百日,邀人宴飲,但諸多人卻只將禮金奉上,而人卻不去,你猜為什麼?」這事已過許久,但雍杰想起來只覺好笑,他說起時,亦是掩飾不住的笑個不停。
「他口碑不好,得罪權貴,還是」蘇溪凝神猜道。
雍杰玩味地搖頭,「都不對!」
「那是為什麼啊?」蘇溪不禁提起了精神。
「因為在同一日,越國公夫人司馬歌容,」雍杰頓了頓,「在潯陽樓招親!」
他沉吟著說完,朗聲大笑。
蘇溪從未想過會是這個因由,不禁捧月復道︰「是啊,一個百日嬰孩兒哪有美色的誘惑大!」
雍杰的笑聲漸漸停止,天色越發黯淡下來,室內惟有依存月光與隨風飄閃的燭光來照明,蘇溪看不到他越發鄭重的神情。
「司馬歌容,那是什麼人?你說越國公夫人,是遺孀罷,不然怎麼會招親呢?」蘇溪問。
雍杰面對著她,笑道︰「沒錯,是越國公的遺孀,此女當年只是潯陽樓的樂妓。說來也奇,世上美人眾多,她居然能得越國公青睞,入府做了幾月的歌姬,便登堂入室,讓越國公不顧他人反對明媒正娶了她!」
「可能是容色極美,或者她與越國公是真心傾慕呢?」蘇溪自從與秦驀相知,便視天下眷侶皆為篤情之人,全然不似從前的想法。
「容色嘛,自然不必說,听聞是媚骨天成,當年可是潯陽樓的花魁,想成為司馬歌容的入幕之賓,從來難上加難。」雍杰說著,卻搖了搖頭,「但你說真心傾慕,卻是句笑話了。」他笑道。
蘇溪听他如此說,心中竟暗自對司馬歌容有了些許好奇,但兄長所言有理,只見她想了想,道︰「也對,不然越國公故去,她不該這樣的。」
「大概兩月前罷,」雍杰思付著,「兩月前她命人在潯陽樓廣發招親之帖,使得天下皆知此事。」
「什麼天下,我卻不知!」蘇溪回口道。
「你是女子,自然不知,但若說男子,怕是沒有幾人沒听過這事罷。」雍杰鄭重道。
「她如今過了未亡人服喪之期,便在潯陽樓廣發招親之帖,慕名而來之人絡繹不絕,招親那一日竟成了洛陵最大的盛事。」
蘇溪隨口道︰「那怎麼招親呢?」
「她如今貴為越國公遺孀,自然不能輕易露面。」雍杰的語氣無法辨別,只道︰「以文才相會罷了。」
蘇溪笑望著他,道︰「文才相會,她也是風雅之人嘛。」說著,她眼色忽地一轉,湊近兄長,含笑道︰「哥,你這麼了解此事,不是也去了罷?」
「我辭了鐘將軍,就去了。」雍杰笑笑,不甚在意。而後,他說了許多,說到當時的盛景,司馬歌容下發的對聯,說到張燈結彩的潯陽樓。
蘇溪饒有興趣地聆听著。
本想揶揄他,但又覺無趣,怕勾起他對亡妻執念,她索性改口問道︰「那你還記得她的上聯是什麼嗎?」
雍杰連忙搖手,「饒了我罷,你知道你哥哥對文才並不通。」他笑笑,見蘇溪一臉好奇的模樣,不由得躲開她的目光。
「後來呢?」她問道。
兄長看似無心地側過身去。
「後來後來,有一位秦公子接下了司馬歌容的上聯!」雍杰眼楮沒有看向妹妹,而是擺弄著手中的杯盞。
蘇溪的笑容仍在,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兄長,「那她覓得知音了?」
雍杰的笑意早已不再,他盯著隨風曳動的燈燭,眉頭緊皺。
半晌,他回身看著蘇溪。
他終是開口道︰「妹妹,你當真不知那位秦公子是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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