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小青年一副相見恨晚的架勢,「我與你當真是一見如故,不知你又是如何?」
「我也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你……」
「這就是緣分啊!」小青年斬釘截鐵,笑容要多燦爛有多燦爛。
此人本就長得俊朗清秀,笑時更彎起一雙細長且水光盈盈的眼,周身仿佛都有桃花亂飛,就連微微上挑的眼角也顯得溫和,令人看著便好感頓生。祁愛白與他萍水相逢,再加上剛剛被他救下,心底那忽然冒出的無根無源的疑慮並沒有維持多久,片刻便散去了。
而緣分之說雖然虛幻,眼前這一見如故的感覺卻是真的,祁愛白不由得也信了個七八分。
祁愛白遂問,「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對方見蒙混過關,暗自松了一口氣,笑著道,「敝姓易,單名一個衫字。」說話間,他望見自己仍然抓在祁愛白臂上的那只手,神色微不查地變了變,趕緊松了開,又不動聲色地退後了兩步。
這種看似熱情,實際上卻唯恐避之不及的態度著實是有點詭異,但他掩飾得好,並沒有讓祁愛白意識到。
「原來是易兄,我是……」
祁愛白正打算先做個自我介紹再好好致謝,便見街道另一頭正走過來一行人,再定楮一看,嗨,排頭那個他還認識。玄劍宗排名最末的核心弟子,姓陳名顯。當然這個最末指的僅僅是入門時間,並非實力,要論實力,祁愛白才是最末的那一個。
陳顯人還沒到,聲音便先傳了來,「是誰在我玄劍宗腳下鬧事?」
話音未落,茶樓里的打斗聲便戛然而止。站在門口放風那兩人原本囂張的氣焰也一下滅了下去,笑著迎上前,異口同聲道,「這不是陳少俠嗎?久仰久仰。」
他們姿態放得低,陳顯卻不把這種無名之輩放在眼里,依舊眼高于頂,搭理之前先用目光將四周一掃。這道目光掃在祁愛白身上,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掃了過去,然後陳顯才對著兩人懶洋洋道,「原來是情義盟和雷音派的弟子,為何在此爭斗?有人說你們無故擾民,都告到我哪里去了。」
祁愛白月復誹︰我分明只讓人去找玄劍宗的巡守弟子,誰知道這背運走起來就沒個完,偏偏遇到你當值。
要知道,這個陳顯雖說和他祁愛白一起在山上共同修習了這麼多年,卻一直都十分不對付。當然這也怨不得陳顯,祁愛白早些年仗著家底,氣焰囂張,著實不知道的罪過多少人,和他不對付真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在玄劍宗呆了快十年,祁愛白真正用心交結——或者說巴結——過的人,有且只有一個,就是他師兄許雲。雖然後來生的某些事情,讓他和許雲疏遠了一些,但憑心而論,許雲對他這個師弟一直是照顧的。而自從許雲辭去掌門之位後,祁愛白在玄劍宗的日子也越來越不好過了,以至于現在一年時間反倒有大半年都呆在祁家。
茶樓內又走出了幾人,同陳顯攀談起來,不多時就說清了事情的經過。無非是這兩派之間本來就有恩怨,這次一起到玄劍宗圍觀比斗大會,又因為座次問題起了爭執,新仇舊恨一起爆,便打了起來而已。
比斗大會?祁愛白從他們的對話中听到這個字眼,暗自納悶︰什麼比斗大會?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听過?
還不等祁愛白納悶完,陳顯已經輕飄飄地教訓了這群人兩句,然後便打算直接將他們接回玄劍宗,也省得他們呆在江陵繼續擾民。
「等等!」見他們打算就這樣走,祁愛白頓時急了,飛身攔了上去。
陳顯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妙地皺了皺眉頭,然後牽著唇角故作客氣地笑道,「這位公子有何貴干?」
「什麼這公子那公子的?」祁愛白沒想到他竟然公然裝不認識自己,越惱怒起來,當即有點想端出師兄的架子,「陳……」
「難道這位公子也想參加我們玄劍宗的比斗大會嗎?」陳顯截住了話頭笑道,「幾大門派聯合挑戰我們玄劍宗,這是武林的一大盛事,要知道,到時候玄劍宗每個身處山門的核心弟子都是會上場的。」他將最後半句話咬得十分重,邊說邊盯著祁愛白看。
陳顯的目光中有著一抹意味深長的暗示,同時還帶著一抹隱隱約約的怨懟,仿佛是在質問他︰你不是說好一個月之後回來的嗎,現在過來添什麼亂?
「我……」祁愛白懵了好一會,總算將事情給想明白了。
合著是宗門正被其他門派聯合挑釁,又嫌棄自己實力太差,所以掐著「每個身處山門的核心弟子都得上場」的規則漏洞,壓根就沒將這件事告訴自己,省得自己跑回山上反而拖宗門的後腿?結果現在自己不請自來,眼前這混蛋還指望著自己能裝作自己壓根就不是玄劍宗的弟子,壓根就不是那個叫祁愛白的廢物?
祁愛白又氣又委屈,整個人都是一陣哆嗦。哆嗦完之後,他……就縮了。
「什麼比斗不比斗的,我不知道。」祁愛白道,「只是他們甩來的木板差點砸壞了我的馬車,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
裝不是自己就裝不是自己吧,誰讓他確實實力不濟呢?當然一碼歸一碼,這事上他縮了,之前的那口氣他卻不打算咽下。
陳顯明顯地愣了愣,片刻後問道,「怎麼回事?」
「我在馬車上坐得好好的,憑空飛來一塊木板,嚇著了我的馬,害我頭上撞這麼大一個包,你說怎麼回事?」祁愛白指了指自己的腦門,又道,「我的馬不僅撞著了別人家的攤位,還差點撞著別人家的姑娘,鬧得我賠了一大筆錢,這全是他們害的。我想著過來理論理論,他們倒好,從二樓丟下塊桌子,險些砸死我!事情我說完了,你覺得他們能一句交代都不給我,就這樣跟著你走嗎?」
「這……」陳顯遲疑了一下,不太想在這當口管這檔子事,「有證據嗎?」
「單他們丟下的桌子差點砸中我,在場這麼多人就全看到了。要不是這位兄弟及時拉了我一把……」祁愛白說著回頭一看,現剛剛救過自己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身影,「……易兄?」
那名自稱為易衫的青年,已經趁著祁愛白不注意時退出了人群,站在眾人之後掩飾著自己的身形。祁愛白在那茫然四顧了片刻,卻一無所獲,最後只得略帶失望地收回了視線。
這小青年皺了皺眉,心中突然泛出一種情緒,讓他鬼使神差地想要再走回去。但步子還沒邁開,又瞧見左手邊巷子里忽然冒出一個中年人,正對著他招手。
小青年最終拐進了那條巷子,向著那中年人挑了挑眉,「找我做什麼,莫非是上面總算給我撥銀子了?」
「想得倒美,我們主子是個什麼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年人模著下巴上的小胡渣,不置否地哼了一聲,望了望仍舊圍在茶樓門口的那堆人群,又略顯詫異的問道,「乙三,你怎麼又和那小子撞在一起了?」
乙三,這個像代號一樣的玩意,卻是小青年的名字,而所謂「易衫」只是他根據諧音的隨口一編。
「孽緣而已。」乙三說著撇了撇嘴,又遙遙看了祁愛白一眼,「難得做件好事,偏偏遇上他,真晦氣。」
祁愛白沒尋到他,已經開始了和陳顯等人新一輪的爭論,隔得遠了,也看不出究竟是佔了便宜還是吃了虧。
中年人听乙三這麼說,意味不明地嘿嘿笑了兩聲,「挺好的啊,孽緣也是緣。何況他不是已經出五千兩買了你嗎?這年頭出手這麼大方的恩客不好找,你得好好抓緊了。」
「甲五老大。」乙三黑著個臉道,「雖然你比我高一輩,但你猜我敢不敢揍你?」
「別,你平常不是這麼經不起玩笑的人。」甲五笑道,「我來就是和你說一聲,主上招我回去了,以後這邊就你一個人,不過你辦事,我放心。主上那邊我已經給你打了包票,你得好好干。」
「……連個幫手也不留給我。」乙三抱怨道,「本金也沒有,這真不是在逼我另謀高就?」
「你要真想另謀高就,也等不到今天了。」甲五向他揮了揮手,留了個背影,邊走邊道,「至于本金,你兜里不是有嗎?」
乙三身手往兜里一模,臉色頓時更黑了,簡直想追上去淬甲五一臉︰媽的,還是那五千兩啊!他要敢用早就用了,哪里還等得到現在?
說到這五千兩,他又想起了祁愛白,不禁再度回頭看了一眼。茶館門口的人群已經散去,祁愛白也不知所蹤。
乙三松了口氣,心情微妙。
曾經被個男人甩了一把銀票到自己身上,他很難不覺得自己是被侮辱了,但那事要細說起來,也是他自找的。
本來嘛,他和那小子唯一的交集,便是半月前那場失敗的綁架案。若不是他當時為了完成任務而喬裝打扮故意接近祁愛白,後面的事情就都不會生。
然而,就算他當時確實是有意無意扮作倌兒,卻萬萬沒想過要真將自己給搭進去,原本還為誆騙祁愛白而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哪知祁愛白被引進屋之後竟然連說句話的時間都不給,甩了這筆錢之後就險些直接月兌了褲子提槍而上,若不是乙□□應夠快,還不知道會被怎樣。
那時的情形,乙三不管第幾次回想,都忍不住感慨︰看著這麼純潔漂亮的一個人,實際上怎麼就能那麼衣冠禽獸呢!果然是人不貌相。
他揉了揉自己的掌心,離開那條小巷,重新晃蕩于江陵的街道之中。
這一晃蕩就是兩個多時辰,並非亂晃,而是仔細觀察各家店面,研究別人的格局,別人的手段,別人的地段,別人的生意,直到明月高懸,乙三才身心俱疲地邁進了一家客棧的大門。
剛進客棧,他就愣住了。
客棧一樓的大廳中正坐著一個人,桌上擺著一壇酒,在昏暗地燈光下自顧自地喝著,形單影只,顯得很有些落寞。
對方听到聲響,抬起頭,看到是他,也是一愣,片刻後笑道,「這不是易兄嗎?我現在有點相信你的話了——我們確實有緣。」
「……是啊,確實有緣。」乙三在心底暗罵︰果真孽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