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柏羅娜一躍而去後,佩德羅已經在起居室里等待了四個小時,再過不久天就將涼,城市中總有些窮苦人不得不在凌晨就早早起來討生活。佩德羅裹著毛毯蜷縮在椅子里,視線投向窗外的夜空已經不知道多久,最初的擔心漸漸沉澱,然而隨著時間的過去又躁動不安起來。
這麼久了,柏羅娜為什麼還沒有回來?
去往神殿的路並不遠,是什麼耽擱了那個雷厲風行的女人?她記得柏羅娜靈動的身姿,頎長身形,動作矯健而充滿活力,她美麗得像是一團躍動的火焰。這夜色里,佩德羅格外的想念她在室內時仿佛特別光亮溫暖些的感覺。
又等了一會兒,屋外響起輕微的聲響,濕冷的氣息蔓延開來,佩德羅恍然听到了雨點迅疾的打落,她坐起來凝眉思量,就在她將要起身去換上的睡衣的時候,一個身影無聲無息的翻上了陽台。斗篷已經不知去向,她淋在雨中劍鞘空空,佩德羅心里一跳,猛的從椅子上跳下來沖到陽台上。
「柏羅娜小姐!」她從未見過這優雅的女人狼狽的樣子,即便只是被雨淋濕也沒有過,然而跑到她身前才發現,柏羅娜並沒有被雨淋濕,也沒有受傷。她好得很,雨水順著她的身體弧線流下去,但是一點也沒有弄濕她的頭發和衣服,若是仔細看,就能發現她的皮膚外有一層薄薄的魔力流動,阻斷了雨水的侵擾。
柏羅娜驚訝的看著那猶如小兔子一樣跳到自己面前的佩德羅,問她︰「你還沒睡?不是說不用等我嗎?」說話間便一手攬了嬌小的女孩將她送回屋內︰「下著雨呢,快進去。」
她帶著一身雨水走進來,那些雨水流到地毯上去,直到身上的雨水都流進她才撤去隔絕濕意的魔力。倒是佩德羅淋濕了頭發,柏羅娜隨手抓過佩德羅保暖的毯子揉在她頭上,語氣溫柔道︰「你都淋濕了,快擦擦。」
佩德羅接過毯子低聲道謝,看柏羅娜的樣子像是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戰斗,她說︰
「您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我去幫您叫熱水!」
「不用。」柏羅娜月兌下外衣走進浴室︰「我是個魔法師呢。」
浴室里很快有熱騰騰的的水霧彌漫,然後傳來了水聲。佩德羅望著雨越來越大的窗外,忽然覺得夜色靜謐而祥和。她撿起柏羅娜隨手丟在浴室門口的襯衣,右手的袖口破了一個口子,染著些許鮮艷赤紅的顏色。
時間過了這麼久,但那顏色沒有一點黯淡,它仿佛剛剛才從主人的血管中噴涌而出,帶著無限生機的艷紅,朱砂一樣染在袖口。佩德羅摩挲著那一點該是血跡的紅色,轉身拿過刀將那一點割了下來,湊在燭焰邊將它燒了。
一會兒柏羅娜出來了,她月兌下來的衣服已經被收拾整齊,佩德羅拿了干淨的襯衣放在浴室門口,她感謝的對佩德羅笑笑︰「謝謝。要去休息一會兒嗎?」
佩德羅搖頭︰「我不累。柏羅娜小姐,我們要離開這里嗎?」
這麼一會兒功夫,那小家伙已經換好了衣服,收拾好東西,拎著她的斗篷和小包袱坐在軟椅上等著柏羅娜了。柏羅娜好笑的看著她︰「小松鼠要搬家了?」
佩德羅漲紅了臉︰「我……我想,您看上去像是一切順利的樣子,那麼我們應該會要趕緊離開,不然……不然神戒隊……」
她的考慮自然是沒錯的,只是那拎著小包袱坐在軟椅上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柏羅娜忍著笑真想把她拉進懷里好好揉一揉。
從神殿地牢里救出來的男人已經送到了凱瑟琳那里,連同劍也給凱瑟琳讓她幫忙修復了,這會兒幾個孩子應該已經得到消息去冒險者公會了。柏羅娜穿好衣服從戒指里拿了新的斗篷,然後把佩德羅夾在肋下,縱身重新回到雨幕中。
和第一次時被裹在斗篷里什麼也不知道不同,這一次佩德羅摟著柏羅娜的脖子側頭從兜帽中露出臉來,那時候就覺得柏羅娜小姐趕路就像是在飛一樣,又快又平穩,後來才知道——她真的是在飛。
人類魔法師中並不乏能夠用魔法把自己送上天空的人,然而那種人絕非升斗小民能夠見到的,佩德羅自然更沒見過。此時已經到了天亮的時間,只是因為大雨天空黑沉,只透出黯淡朦朧的天光。佩德羅就在這樣的光線中,第一次以高空俯視的姿態看向身下的城市。
街巷交雜,樓房林離,整齊而又嚴謹,這就是人類的城市。
她們從角門進入冒險者公會,第二次來到智者之堂,上次聚會的小小區域被光照得更大了些,好讓擠在這里的十來個人都不覺得擠。
除了已經到達的埃德卡羅琳六人,還有那個與塞西爾待在一起的人類女孩奧莉希亞,她們照顧著仍舊昏迷的中年男人。凱瑟琳見柏羅娜趕來,從一個沉重的盒子里取出已經恢復原樣的長劍遞給她,口中還抱怨般嗔怪道︰「幫你修復這把劍的功夫,總能抵上些許人情了吧?」
柏羅娜笑著接過毫不起眼的鐵件還劍入鞘,厚著臉皮道︰「這點小事對于綠葉妖精而言還不是信手拈來?」
凱瑟琳眼波流轉不置可否,狀似不經意般捏了她的右手腕,拇指撫模到那個已經結痂的傷口,趁兩人站得近,旁人不注意,貼近柏羅娜的耳邊輕道︰「治愈術對我而言也是信手拈來,怎麼受傷了不對我說?」
「這不是怕你擔心嗎?」實則柏羅娜早就忘記自己受傷這件事了。
精靈指尖拂過,那道傷口立時就淡去了,待她退開身時,那手腕上的皮膚已經愈合如初。柏羅娜感激的對她笑笑,然後談起正事來︰「那麼,我們現在就走?」
「智者之堂中又沒有時間流動,你現在走和過一會兒走又有什麼區別?」
柏羅娜無奈的看著凱瑟琳︰「我知道你伶牙俐齒,就別挑我刺了行嗎?」
室內還有兩個高大的漢子,一個滿頭粗黑的短發,額頭寬闊,皮膚黝黑,一個深棕色短發,高挑健壯,身配雙刀,兩人都是豎瞳尖牙,指甲又厚又尖,顯然是兩位正值壯年的純血獸人。
凱瑟琳回身介紹︰「這是海魯多和奇奧塔,他們會負責把三個半獸人孩子和矮人孩子帶去卡爾特草原,六大部族那里也有很多其他種族混居,包括矮人,如果順利的話秋天的時候杰弗里這孩子可以跟隨矮人的商隊一起返回莫拉提沙漠。不過具體情況要看矮人他們怎麼安排了,可以擔保的是他今後會受五族同盟合約保護,在五族領地中可以保證他的安全。」
柏羅娜看了一眼那幾個孩子,顯然他們告別過了,全都安靜的不吭聲,尼爾和戴維兩兄弟回到草原之後一定很快就能融入部族的生活,而他們的朋友杰弗里能夠和他們結伴上路,也有可能杰弗里會就留在獸人領地和朋友們在一起。但是埃德和卡羅琳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與他們再見面了,尤其是——各種族之間的壽命差距如此巨大的情況下。埃德和卡羅琳毫無疑問會是活得最久的,等他們再次獲得許可離開族人的庇護,見到的兒時伙伴很有可能已經垂垂老矣。
獸人的壽命一般只有八十歲左右,與壽命稍長的人類混血也許會讓他們活得更久一些,但是對于壽命長達五百年和一千年的精靈與龍而言,有些悲傷早已注定不可避免。
不過,撇開這幾個已經安分下來的孩子不說,最令人頭疼的是那個黏在奧莉希亞身邊的塞西爾,她堅決不肯離開那人類女孩。而事實上,經過了審判被打上烙印的人類女孩也不可能再在任何人類的城市生活。
奇奧塔提議一起去草原,因為五族同盟的緣故異族混居並不少見,偶爾也會接納態度友好願意與異族們站在統一戰線的人類,然而奧莉希亞婉拒了。因為她的父親是一個虔誠的光明神信徒,他絕不可能離開光明神的庇佑去往一個他心中骯髒墮落的
異族聚居地。
她不斷勸說塞西爾離開,但後者將獸人的一根筋發揮到了淋灕盡致,不管奧莉希亞怎麼說,她就是不走。
柏羅娜黑臉對凱瑟琳提議︰「不然我把那小丫頭打昏讓他們帶走?或者殺了那人類女孩的父親?」
凱瑟琳瞪她一眼︰「別在這種時候亂開玩笑。」她思索一會兒,又把目光轉回柏羅娜身上,柏羅娜頭大的擺手︰「別!我巡游大陸的任務是尋找被困在人類社會中的異族,不是拯救人類啊!」
「不如……讓他忘記吧?」屋子里忽然冒出來一個聲音,大家轉頭四顧才發現原來還有個佩德羅,卡羅琳驚訝的說︰「咦?你怎麼也在?」柏羅娜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她一直都在!」
佩德羅尷尬的扯扯柏羅娜的衣擺讓她不要那麼凶,凱瑟琳問︰「佩德羅小姐,你說讓他忘記,是什麼意思?」
佩德羅應該是很怕被人矚目的,她大多數時間都像個專業的刺客一眼竭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然而不知為何,這次卻自己站了出來。盡管還是在被眾人注意的瞬間臉紅了,不過好歹定定神,用打顫的聲音禮貌回答︰「我的意思是……原本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將那位沒有被烙印的先生留在人類城市中,隱姓埋名重新開始生活。而被烙印的奧莉希亞小姐則與塞西爾小姐一起去異族……去獸人部族。然而……那位……那位先生,他信仰堅定,不論帶去哪里,恐怕都無法接受事實,他很有可能將諸位行蹤暴露,從而使諸位陷身危險。而……而奧莉希亞小姐,也顯然無法拋下自己的父親,如果,可以有辦法使那位先生忘記自己的信仰……那麼是不是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了呢?」
因為緊張和羞怯的顫抖的聲音,隨著思緒的清晰變得穩定流暢起來,佩德羅臉上很少出現這種類似于自信與從容的神情,加上她本就秀麗的容貌,讓她看上去就如同人類社會中受過良好教養的大家閨秀一樣,文質彬彬,知書達理。柏羅娜感受略微復雜,忍不住將她一看再看,誰知她的視線太過灼熱,竟然又惹得佩德羅害羞不已,話語也斷斷續續起來。
凱瑟琳安慰一般的輕柔接話,將佩德羅的注意力轉移過來︰「那麼,您有辦法嗎?」
「我……我可以一試……」佩德羅點頭。
凱瑟琳笑著感謝了她,然後說︰「佩德羅小姐,其實您有非凡的智慧,只是不輕易示人,我認為您完全無需感到羞怯,因為您剛才侃侃而談的樣子實在……非常美麗。」
佩德羅紅著臉努力的低下頭︰「我……我只是因為……」她掙扎了一下,難得坦率的說明了原因︰「因為柏羅娜小姐一直……一直看我……」
凱瑟琳一臉我就知道,訓斥對面的人︰「听到了嗎柏羅娜,快停止你失禮的行為,你的目光就仿佛佩德羅小姐沒穿衣服一樣!」
轟——佩德羅的血液終于直沖爆點,她腦子一嗡後悔對凱瑟琳坦誠了——這位精靈小姐怎麼能……怎麼能這麼口沒遮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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