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的奔跑速度也不慢,然而受傷的左翼嚴重破壞柏羅娜的平衡,左翼拖在地上在沙丘中留下深長的曳痕。血倒是不多時就漸漸止住,那怖的傷口頑強的開始自愈,她們跑出去沒多久,天邊就開始漸漸泛白,佩德羅明顯感覺到光線開始變得灼熱——莫拉提沙漠的白晝到來了。
太陽在幾分鐘之內就升了起來,無遮無擋的沙漠上溫度迅速攀升,柏羅娜卻忽然之間停下了腳步。她不知由何處察覺了什麼,抬頭四面望了望。佩德羅仿佛能從巨龍的沉默中揣測出危險的前兆,她扶著龍角站起來踮著腳望出去,一開始只有茫茫的黃沙一直綿延向遠,而後在那地平線上漸漸出現黑壓壓一片攢動的影子。
仿佛是一群起伏在地平線上的黑色浪潮,抑或是密密麻麻的螞蟻,而不一會兒,那群黑色的小點兒近了,顯出他們本來的顏色來——白色的聖騎士制服和神官制服,金色與紅色的旗幟,銀色的鎧甲和武器。
遠遠地,傳來了成百上千的戰馬奔襲的聲音,指揮前進的號角聲,進而听到隊列中的軍官號施令的聲音。
沙姆城西北不遠即是聖騎士的大本營卡姆蘭堡,看來是沙姆城內的聖騎士召來了援兵。
柏羅娜見狀扭頭往回跑,佩德羅被她顛得頭暈,抱著她的角問︰「你要回去找娜迪嗎?」
龍從喉嚨里滾動出一聲低沉的應答,佩德羅不知道這是不是龍語的「嗯」,繼續問她︰「是不是沙姆城里的聖騎士向劍堡求援了,劍堡里的人得知有龍在沙姆城出現,于是傾巢而出來殺你們?」
龍又應了一聲,佩德羅就繼續猜︰「那你現在回去找娜迪,因為如果你們聯手完全以打得過沙姆城里的聖騎士,但是卻不一定能敵過後面的援軍,而你受了傷,所以你們最好是能夠躲進智者之堂去。至少如果希斯能夠治好你的話你們的勝算會大得多。」
這回龍沒有回答她,她不知做了什麼,一段佩德羅完全听不懂的龍語咒文低低的響起,像是聲音完全被壓在喉間沒有真正的吐出來似的,那咒語模糊而飄渺,像是一曲夢中的歌謠,蒼涼又古老。隨著咒語的吟唱,柏羅娜的左翼亮起淡淡的藍白色的光,翅膀的破洞被那光彌補起來,魔法的紋路在透明光幕上流動,柏羅娜猛的一躍而起,忍著痛揮動翅膀,被魔法修補起來的翅膀勉強讓她飛起來。
龍巨大的翅膀劃動著空氣,她們昂然而起,踏風而行,陽光正變得越來越毒辣,沙漠的溫度每一秒鐘都在將這里的生物往死亡逼近。柏羅娜望著前方,每一次都毫不猶豫的展開雙翼,再用力揮下。她的傷口被撕裂,鮮血瓢潑般潑灑下去,一路飛灑在空中,是每一次振翅都讓她們快速的前進,龍的飛行真的比任何事情都要奇妙,俯瞰著腳下的土地,每一眼望去都會迅速的變成過去。
佩德羅無從體會真正的飛行,她也不知道飛行究竟需要怎樣的技巧,有著怎樣的困難,她只能從柏羅娜的沉默和運動中去揣測。風拂過她的雙翼,兩翼細微處的區別也給飛行帶來難度,柏羅娜的身子始終艱難的傾斜著,無法調整到平衡,她雖盡力維持,但總是忽高忽低,且一直向著左面偏斜的。
在這樣的情況里,佩德羅分心回頭,遙遙望著身後的追兵。他們的速度自然是比不上飛在空中的龍的,但也不知先頭幾個聖騎士使了什麼法子,漸漸的竟有一小隊人月兌離了後面的大部隊,呈楔子狀陣型一路疾馳遠遠的咬在後面。
佩德羅雖然心急卻無法催促什麼,只在靠著龍角攤開自己的小包,把拉亞送她的雙刀拿出來。
柏羅娜飛了短短幾分鐘,她左翼上修補翅膀的魔法就越來越稀薄,接著徹底沒有了,風穿過傷口,她瞬間失去平衡往下栽去。但這次她早有準備,平穩的落在地上便繼續開始奔跑,身後的聖騎士越追越近,她們幾乎都能望見沙姆城的城門時,一個人身著白衣,騎著白馬攔在了路前。
是那個學者般的聖騎士。
聖騎士必須是文武雙全,魔武雙修的,是以劍堡中沒有魔法不精的戰士,也沒有不能近戰的魔法師。但是只要是人就總是會有偏向,更加擅長魔法或者更加擅長近身戰是以選擇的。眼前這個顯然是個少見的,以魔法為主要攻擊手段的聖騎士。
他有著聖騎士們普遍擁有的俊秀臉龐,高挑身材,一臉冷靜的牽著韁繩慢慢的走來。
紅龍停下腳步用感知力仔細分辨著眼前的騎士,既然他不是帶著大隊人馬而來,那麼說明不是娜迪被擊敗了,這個聖騎士應該是趁著同伴牽制了娜迪獨自月兌離來追她的。
身後的聖騎士隊伍還在不斷逼近,她沒有太多時間猶豫,柏羅娜近乎無賴的用了龍族最簡單直接粗暴有效的一招——抬爪就向著聖騎士踩了下去。
聖騎士反應飛快,立刻從馬背上躍了出去,他一邊後退一邊就伸手拿出一張弓,彎弓搭箭如行雲流水,他人未落地,箭先離弦。那支箭被灌注了魔法,帶著一道耀眼的白光直撲向柏羅娜。
「緹雅!咽喉!」佩德羅叫道,柏羅娜的魔力已經耗空了,她現在的感知力下降得非常厲害,一支小小的箭矢是很難感覺到的。
然而佩德羅卻認出,擊穿柏羅娜翅膀的就是這樣的一道白光。
不用太多思考就能明白是怎麼回事,龍的皮膚對一般的魔法有著完全的隔絕性,無論什麼魔法打在龍皮上都幾乎會直接消散。但是如果不是純粹的魔力攻擊——一般而言人們認為純粹的魔法攻擊更加強大有效,是高級魔法師的慣用套路,而只有級別不夠的中低級魔法師才會用上冰箭火球之類的小花招。
但是對付龍卻恰恰相反,冰箭火球已經具象化為某個物體,不再是純粹的魔力,因此是龍皮不能隔絕的。不過龍皮既然被譽為大陸上最好的防具材料,那麼在防護上自有獨到之處,普通的物理攻擊也很難傷到龍。
那位聖騎士顯然也深諳龍的特性,他以一支精工打造的箭矢作為擊穿龍皮的道具,將魔法附著灌輸到箭矢上,在箭矢擊穿龍皮以後,魔力在龍的皮肉里爆開,以此造成巨大的傷害。
佩德羅一瞬間想起希斯的評價︰沒有比人類更擅長戰爭的生物。
柏羅娜得到了鮫人的提醒,及時揮動爪子打偏了箭矢。但是聖騎士並沒有放棄,他靈活的在地面上移動,不斷的用弓箭瞄準紅龍巨大的身軀,柏羅娜在佩德羅的指點下也不斷的閃避。龍巨大的體型在面對這樣的單挑時並不佔便宜,反而對方因嬌小而屢屢逃生,她卻是個巨大的,無從躲避的靶子。
是此時,柏羅娜似乎連化形都無法做到了。
她不再是龍族最值得驕傲的戰士之一了,她只是一頭瞎了的龍。被一只比她弱小得多的生物戲耍著等待死亡。
悲憤和憋屈讓紅龍暴躁的咆哮,她不斷的對人類動攻擊,但是訓練有素的聖騎士絲毫不把這頭瞎眼的龍放在眼里。他似乎志在必得,今日就要成為屠龍的勇士。
弓在手,箭滿弦,鋒芒畢露處對準了龍脆弱的咽喉。
這一次,一定會一擊得手!
「……」忽然間,天地光明倒轉,一道高亢的聲線仿佛從他的腦海深處迸,如同鐵錘一樣擊打在了意識上。他腦子一懵,指間松懈,珍貴的箭矢軟綿綿的飛了出去,不痛不癢的踫在龍的前爪上。而龍憑此掌握他的方向,碾壓般的踩過來。
是什麼?大腦一時間失去思考的能力,他迷茫很久,才仿佛抓住那擾亂靈魂的韻律——是歌聲!
誰在唱歌?那不是任何絲竹靡靡能夠模仿的,那是從心里響起的掙扎,他感到一陣沒頂般的絕望,海水……無數深藍的海水將他淹沒,遙遠的月光在海面上投下粼粼波光,而他不斷的下沉……
騎士下意識的閃避龍的攻擊,他雖魚躍而出,卻被龍尾掃到,巨大的力道將他掃飛,他在呼呼風聲里疑惑的想,為什麼海底會有風聲?
眼前的月光霎時間亮得刺眼,他恍然現天旋地轉,一切幻象如夢破滅。
聖騎士被柏羅娜一擊掃飛,一直飛出了佩德羅歌聲影響的範圍。佩德羅緊張的盯著遠處︰「緹雅,我成功了嗎?」她還有些不敢相信,她的歌聲竟然魅惑了一位聖騎士!
她扶住龍角,太陽升到了她的頭頂,熾熱的光烤得她整個人都軟,像是要融化了一樣。
汗水早已經濕透了衣衫,又在短時間內被曬干,衣服上甚至結出了白花花的鹽粒。她如同一尾真正的月兌水的魚一樣軟軟的靠著龍角︰「我們走吧,緹雅。」
她話音剛落,整個人就一晃,順著龍的側臉跌落下來。
「吼——」紅龍慌忙去接,好在她雖然看不見,卻仍是憑著感覺用爪子接到了小鮫人。她托著鮫人,張開右翼為她遮去陽光。
「愛麗兒……」柏羅娜想叫她的名字,但是卻無法出通用語的讀音,她只得用龍語叫她︰「愛麗兒……」
無盡的懊悔將她的理智吞沒,她此生從未有這樣痛恨過自己的時候,也從未有過這樣無能為力的時候。她深陷在一片漆黑里,只能模糊的感覺到光亮,她的小魚兒被太陽曬到暈過去,她卻無法抱著她,無法保護她。
那小家伙的笑臉不斷的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她是那樣愛,那樣充滿了信任的看著她。她像一只小花栗鼠一樣的笑著,溫順的依偎在自己的胸前。她誓她會保護她,她誓她會照顧她!
是柏羅娜你做到了什麼?
「吼——!!!」魔力枯竭得像是隨著血液從身體里被抽走,她的身體中已經半點不剩了,是那詛咒仍舊在不斷的吞吃著,從她的血液里,她的身體里,從她的生命力中貪婪的吞噬。她的身體像是要從中裂開,黑暗里她什麼都掌握不了。
不知何時趕到的聖騎士們散開隊形包圍了這頭困獸,她蜷伏在沙丘上,她的血順著沙丘往下流,她閉著眼不一言。受傷的左翼聳拉著,右翼卻筆直的張開,一動不動的保持著這奇異的姿勢。
若不是有人眼尖,甚至沒人看見她翅膀庇護之下,躺在沙地里的少女。
龍察覺到有人接近,將右翼下壓,折起來,把少女完全的保護在自己的身體形成的屏障之後。她沉默的面對著不知數量,不知面目的敵人,仿佛打算保持這樣的姿勢,直到變成一具尸體。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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