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機詞 玉機詞(二)

作者 ︰ 白玉有紋1

只見史易珠穿了一件瑩白色纏枝柿子紋襦衫,戴著一只銀鎖項圈,錦素身著淡青色繡雪青小蒼蘭的短襖,花朵與衣衫融為一色,只在她身子一動時,花朵微光閃動,方顯出輪廓來。兩人都系著雪白長裙,腰間垂著三陽開泰的青玉佩。

錦素一進來便道︰「我今日在遇喬宮听小丫頭們說閑話,隱約听到你受傷了,究竟傷在哪兒了?」見我要起身迎接,忙按住我道︰「都傷著了,就別亂動了。」

史易珠行禮道︰「姐姐安好。姐姐的傷可要緊麼?請太醫看過了沒有?」

我笑道︰「不妨事,倒勞動二位來看我。」說著叫紅葉奉茶。大家坐定。

史易珠道︰「我听錦素姐姐說朱姐姐受傷了,便跟著來了。若唐突了姐姐還請贖罪。」

史易珠一向溫柔嬌嬈,容貌出眾。自從遷宮之後,幾日不見,忽見她一改往日的富麗,打扮得如此清爽宜人,如枝頭最高處盛放的白玉蘭。只覺她頗有周貴妃的風致,不由真心贊道︰「妹妹這樣的美人往我這里來,正是求之不得,說什麼唐突呢。況且妹妹不但飽讀詩書,還頗通理財一道,我還盼望妹妹帶攜帶攜我,多賺些銀子花呢。」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笑了。錦素道︰「難道你還少錢花?若少,就請皇後開恩再添些月例又何妨?」

我活動一下小臂,說道︰「我有個主意,我和錦素妹妹雖不少錢花,可君子所愛之物,我們小女子也喜歡。不若統統都放給史妹妹經營去,我們只坐收利銀就好了。錦素妹妹說,我這主意是不是極妙?」

錦素笑道︰「玉機姐姐的主意還有錯處麼?」

史易珠紅了臉道︰「二位姐姐別笑我了。」

芳馨捧了一只垂枝海棠漆盤,上盛著一只剔花白瓷碗,走來說道︰「姑娘,該吃藥了。還有一方膏藥要貼呢。」我一口飲盡,微微皺眉。

錦素取過盤上的一方膏藥,說道︰「姐姐,讓妹妹為你貼上。」

我忙推辭道︰「怎敢勞動妹妹?」

錦素微微一笑,篤定的按住我的小臂道︰「姐姐快別動。」我見拗她不過,只得由她輕輕翻起我的袖子,見我肘上紅腫一片,不由嘆道︰「這是怎麼回事,她竟然下手這樣重!皇後知道了麼?」

我淡淡道︰「連妹妹你都听說了,皇後怎能不知呢。」

錦素問道︰「那皇後是如何處置的呢?」

我看她將膏藥在我臂上撫得妥帖,說道︰「皇後自然因為皇子暈去的事情責罰了他們,但王嬤嬤推我卻是無心的。」

錦素輕嘆道︰「姐姐受委屈了。」說著放下我的袖子。

我緩緩動著小臂,微笑道︰「意外罷了,妹妹不要憂心。」

史易珠道︰「宮人中,服侍皇子和公主的嬤嬤們最有體面,難免有些驕橫。咱們姐妹平日里只管各位殿下的讀書之事,別的事情還是少管為妙。」

我忙問道︰「難道史妹妹也遇到了什麼難處麼?」

史易珠道︰「妹妹在遇喬宮很好,貴妃娘娘對這些乳母頗為約束,且在貴妃宮里,她們倒還規矩。只是錦素姐姐的永和宮里卻不大好。」

我輕輕揉著左肘笑道︰「難道錦素姐姐也和我一樣,遇到了一個凶神惡煞的?」

錦素微微冷笑道︰「我宮里的這個,倒是斯文,只是跟著周貴妃讀了兩句書,不大將人放在眼里。才剛大皇子讀書,她趕在頭里磨墨鋪紙,這也罷了。誰知還拿著本《論語》亂解,我只好當場打發了她。」

我笑道︰「我正頭痛這個王嬤嬤,妹妹不若教教我,到底如何打發這惱人的乳母呢?」

錦素掩口笑道︰「我說個好笑的事情給你們听。我宮里這個溫嬤嬤,憑著兩分聰明,又曾得貴妃教導,昨日特地當著我的面教皇子的書。恰巧讀到衛靈公問陣于孔子一段,殿下便問她俎豆是什麼,她便說俎豆乃是木砧上的祭豆,以此代指祭祀禮儀之事。殿下在書房里還沒學到這一節,因此便當真了。我只得上去糾正她,她紅了臉,還不肯退下。我又問她,孔子是當真不知軍旅之事麼?她回說孔子知禮儀,不知排兵陣法。我又問她那齊魯郎之戰,冉有又如何勝了齊國呢?她竟然不知冉有是誰。我再問她,孔子若知陣列之法,又為何不對靈公說,反而離開衛國了呢?只問得她啞口無言,她才退了出去。」

史易珠略微換個坐姿,她胸前銀鎖下的細鈴鐺便玲玲輕響。她容顏尚未長成,但眉角眼梢已有幾分嫵媚,青眸旁睞,瑩然有光。只听她淡淡說道︰「大約服侍皇子的嬤嬤不同于服侍公主的,所以才格外的瞧不起人。」

我低頭一笑道︰「是啊。好在錦素妹妹有的是學問,只管問著她。我這里可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出。」

錦素道︰「她究竟是為什麼她傷你?」我便將我受傷的始末大略說了一遍。錦素沉吟道︰「她這樣的,姐姐反而不用憂心,畢竟她只是一味的用強,又惹人厭惡。但我宮里的這個……」

史易珠道︰「我們姐妹三個和東宮里的徐姑娘一起入宮,別人看我們總是一體的。二位姐姐受了委屈便是我們四人同被人小視。即便妹妹今日還好,也不能置身事外的。」

我笑道︰「史妹妹有心。有史妹妹這句話,我就不擔心了。」話音剛落,忽听外面小丫頭道︰「徐大人來了。」

只見徐嘉身著銀白色紗衫,搖著棕竹素絹團扇扶著小丫頭走了進來。一看錦素和史易珠都在,不覺一怔,隨即微笑道︰「想不到史大人和于大人也在。」史易珠與錦素忙站起來,三人相互見了平禮。

我奇道︰「妹妹這樣畏熱,這就用上紈扇了?」

徐嘉道︰「平日並沒有這樣怕熱的,只是今日有些煩熱,不拿著扇子便不安心。」

我仔細端詳她,見她雙目微微紅腫,似是哭過。史易珠關切道︰「煩熱乃是心氣亢盛的緣故。徐大人不若請太醫看看,抓些安神藥來吃。」徐嘉只是低頭不語。

錦素道︰「徐大人恐怕是找玉機姐姐有話要說。我們也來瞧過姐姐了,這就告辭了。」說著看一眼史易珠,正要起身,徐嘉忙道︰「于大人何必忙著走,妹妹是找朱姐姐有話說,但既然二位姐姐都在,便都听一听也無妨。」

史易珠重新坐下,問道︰「听說今日皇後到思喬宮去,動了大氣,是怎麼回事?」

徐嘉嘆道︰「正要說這件事呢。我心里亂得很,不知怎麼辦才好。」

我忙道︰「徐妹妹且說來讓我們听听,我們也好幫你想想。」

徐嘉飲了口茶,定了定神,說道︰「今日午膳後,皇後怒氣沖沖的到思喬宮來,關起門來,將陸貴妃申斥了一頓,又罰貴妃在日頭下跪了一個時辰,連午膳也沒有用。」

今日午間,陽光正好,且天氣有些熱,若跪上一個時辰,雖不見得中暑,也會出一身大汗,想必十分難受。徐嘉撫一撫臉,又道︰「我看貴妃十分委屈,不由大著膽子向皇後娘娘求了幾句情。皇後大怒,也罰我和貴妃一道跪著,直到桂旗姑姑去思喬宮稟告二殿下病了方才起身。」說著泫然欲泣,卻極力忍住。

她身後侍立的小丫頭道︰「姑娘平日在家中,從來也沒有被彈過一個指頭,這才進宮幾日,便這樣……」徐嘉連忙喝止,拿帕子拭了淚,深吸一口氣道︰「到底是我太沒用了。」

史易珠忙問道︰「姐姐的膝蓋怎樣了?」

徐嘉搖頭道︰「多謝妹妹關心,我的腿沒事。」

錦素側頭問道︰「皇後究竟是為什麼事情動這樣大的氣?」

徐嘉低了頭,遲疑道︰「這……似乎是為了貴妃今晨早朝後在儀元殿伴駕的事情。」

我奇道︰「這難道有什麼不妥麼?」

錦素道︰「我听母親說,皇上早朝後的一個時辰通常是自己一人在書房中看公文、批折子,嬪妃和皇子們請安也只在這一個時辰之後,這還是先帝傳下來的不成文的規矩。只是因為近日皇子們都在書房里上學,才就近去請安而已。嬪妃卻還是過後才去請安的。」

徐嘉奇道︰「就算陸貴妃偶爾早朝後在儀元殿中,那又怎樣?這也值得動這樣大的氣麼?」

錦素環視一周,眾人連忙都向她傾身,只听錦素低聲道︰「我听母親說,曾經有一陣子,尚太後就在早朝後陪伴在先帝身邊幫先帝檢閱公文……」

我和史易珠相視一眼,只看著錦素,誰知錦素不再說下去,只緩緩飲茶。

徐嘉驚詫道︰「姐姐是說陸貴妃干涉朝……」我忙拿帕子掩了她的口道,輕輕搖頭。徐嘉自知失言,便不再說下去,只是瞪圓了雙眼看著我。

史易珠長嘆一聲道︰「原本入宮領個閑差,領教天家富貴,只為多見識些,誰知……」一時眾人無語,都低頭飲茶,只是那茶已經溫吞吞的,也淡了。心念如潮,卻如剛燒滾的水,汩汩的澆了上來。

不一會兒眾人都散了,只留我坐在榻上凝神思想。芳馨上來為我換了茶,見我發呆,便小心問道︰「姑娘,有什麼難處麼?不妨說給奴婢听,或許奴婢可以解說一二。」

我被嚇了一跳,見她端著要換下的茶站在一旁,不由說道︰「向來茶水上的事都是綠萼和紅葉做的,怎麼是姑姑?」

芳馨道︰「姑娘,這會兒已經亥初了,綠萼姑娘梳洗去了。」

我沉吟道︰「都這樣晚了。」

芳馨躬身道︰「姑娘可要洗漱麼?」

我往里坐,拉著芳馨在榻沿上坐下,輕聲問道︰「姑姑知道尚太後曾為先帝檢閱公文的事麼?」

芳馨凝思回想一會兒,說道︰「是有這麼回事,那大約是開寶四五年的事情。那時候先帝剛剛立後,太後早朝後常在書房伴駕,不是看公文便是議政,這是昭告過**的。只是才過一個月,太後便自請離了儀元殿,從此不再參政。自此之後,皇上早朝後便獨自在書房中。直到當今聖上,都是如此。」

我又問道︰「先帝還有別的妃嬪曾經如尚太後一樣議政麼?」

芳馨道︰「再沒有了。」

我又道︰「皇後與陸貴妃,姑姑說,皇上更喜歡誰呢?」

芳馨恭聲道︰「皇上對皇後,雖說恩寵不多,但還十分敬重。若論喜歡,皇上大約更喜歡陸貴妃。陸貴妃一向謙遜有禮,又知書識墨。皇後的性子……有時對下面的人嚴厲些。」

我又問道︰「皇上既然多寵愛陸貴妃,為什麼不立陸貴妃為皇後呢?難道陸貴妃也如周貴妃一般,有絕不能立為皇後的理由麼?」

芳馨道︰「陸貴妃出身高貴,人又溫柔敦厚,一向待下寬容。若當初皇上立貴妃為後,應無不妥。」

我沉吟道︰「皇後是武英候的女兒,武英候的父兄都曾是開國功臣;陸貴妃為皇上的老師陸謙大人的孫女兒……」再往下想,忽然腦中轟然如雷電滾過,身上一陣冷戰,心頭閃過一個令人驚懼的念頭,冷汗如芒刺在身。芳馨見我發呆,忙替我擦去額頭的汗珠,輕輕推我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我定定的望著她道︰「姑姑,我心里有個疑問,卻不能訴諸于口。」

芳馨道︰「姑娘……」我擺手道︰「不要再說了。把茶端下去吧,我也不想飲了。」

芳馨忙站起身來,躬身退出。我呆呆的走入寢殿,這一夜,輾轉反側,不能安睡。

清晨起來,覺得天氣悶熱,便換上了一件青白色單衫,系了玉樞親手為我縫制的隱翠香囊。紅葉一邊梳頭一邊說笑道︰「奴婢昨日看到姑娘和三位大人在一起說話,都穿得好生素淨。連史大人那樣愛紅的美人,都穿了白色的衣衫。難道是四位大人約好的麼?」說著看著妝台上陳列的幾只釵環,又問道︰「姑娘今日戴什麼好呢?」

我隨手拿了一只素銀環給她︰「還是戴這個吧。」

紅葉道︰「姑娘換了吧。這個已經戴了好幾天了。」

我對她在鏡中一笑道︰「就戴這個。你沒見昨日三位大人的樣子麼,若我妝扮華麗,恐怕人說閑話,寧可謹慎些好。」

紅葉只得接了銀環,仍是說道︰「姑娘侍奉皇後所生的二殿下,就是多妝扮些,別人也不能說什麼。」

我撥弄著妝台上熙平長公主所賜的那兩只紫玉釵,淡淡說道︰「二殿下就是二殿下,說什麼皇後的二殿下呢。」

紅葉一臉不解,正要說話。卻听芳馨進來說道︰「姑娘,啟祥殿來人回話了。」

我點頭,芳馨身子一讓,乳母李氏走了進來。我笑道︰「不拘叫個什麼小丫頭來就是了,嬤嬤又何必親自過來。嬤嬤快坐吧。」

1,《論語•衛靈公篇第十五》第一節,原文為︰

衛靈公問陣于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

2,俎豆︰古代祭祀、宴會時盛肉類等食品的兩種器皿。《史記•孔子世家》︰「常陳俎豆,設禮容。」

3,出自《史記•孔子世家》,見一六章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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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這種器皿是我國古代先民從會制作陶器開始就樂此不疲的一種容器,形狀就像一個大號的敞口高腳杯。

俎︰不詳。

最有趣的是,連我身邊熟讀論語的高人都認為「俎豆」的意思是祭祀使用的豆子……簡直無力吐槽。

特在此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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