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機詞 玉機詞(五四)上

作者 ︰ 白玉有紋1

窗外靜靜的飄起了大雪,一絲風聲也無。遠處的絲竹管樂之聲漸漸無聞,想是因為下雪停了戲。南廂的西牆上掛了一副前朝名家所繪的寒山雪嶺圖,筆勢流暢,用色素淡。這幅圖是陸貴妃派人去藏珍閣領出來,送到靈修殿的。原本這里曾掛著一幅我隨手畫的仕女舞劍圖。自從皇帝宣布要在新年之後升我做女史,內阜院又陸陸續續搬了好些貴重的陳設過來。听說我愛書,文瀾閣也派人專程抄錄了一份書目送到靈修殿。

慎媛抱著高曜與我同倚在榻上,乳母李氏見狀忙命小丫頭去啟祥殿抱了一襲薄被來。慎媛仔仔細細的給高曜裹好了,方懷抱著他斜倚在錦靠上,又親自取過才熱好的牛乳喂他。我一口氣說完了漢將李廣的生平,高曜想了想道︰「李廣將軍弓馬嫻熟,臨敵的時候又聰明又堅毅,百姓們都愛戴他,為何皇上不肯封他為侯?」

我反問道︰「若殿下是景帝或是武帝,會不會封他為候?」

高曜道︰「李廣將軍這樣好,孤要給他個好高好高的爵位。」

我微笑道︰「殿下說得不錯,李將軍是很好。可是臣女還是要請殿下先想想,李將軍究竟為何不得封侯?」

高曜道︰「王朔不是說,因為他早年曾誘降了八百羌兵,後來又殺了。因此德行有虧,才不得封侯麼?」見我微笑不語,他又說︰「因為他在軍中殺了霸陵尉的緣故?」

我贊道︰「殿下都記得很清楚呢,不知殿下還記得否,李將軍數次出塞與匈奴戰,都無功而返,還曾曾有見擒、失道等過。」

高曜道︰「孤記得,但那是他運道不好。」

我搖頭道︰「雖然也有運道之說,但依臣女看,此人氣量狹窄,將兵不當,哪怕箭術再好,也不過是一己之能,並非帥才。此人若能封侯,那大將軍衛青,驃騎將軍霍去病恐怕都可以封王了。」

高曜道︰「就算是一己之能,也曾守邊立功,為後人所稱頌,封個三百戶候,總也可以吧。」

我點頭道︰「自是可以。只是漢庭並不缺守邊之人,沒有李廣,自然也有別的將軍可以去,況且李廣的功勞確是有限。唯有如漢初的韓信、武帝時的衛青這樣不世出的大將才是朝廷所急需的。所以李廣的爵位,可封,也可不封。」

高曜恍然道︰「孤知道了,還是因為李將軍的功勞不如別人的大嘛!他也比不上大將軍那樣能干!」

我一笑道︰「殿下說得很是。」

高曜又問︰「那大將軍衛青又是何人?玉機姐姐說給孤听。」

慎媛一拍他的被子,笑道︰「好了!今日玉機姐姐還病著呢,不能再說了。大將軍的故事就留待明日再說可好?皇兒也該回啟祥殿了。」

高曜看我一眼,仰頭對慎媛撒嬌道︰「好!兒臣要母親抱著回啟祥殿。」

慎媛輕輕點著高曜的鼻尖,慈愛道︰「這就抱曜兒回啟祥殿。」說罷用薄被將高曜裹住,一把抱了起來,向我說道︰「今日玉機甚是辛苦,早些歇著吧。我帶曜兒先去了。」

我忙下榻恭送,慎媛笑道︰「不必送了,好好養病要緊。」說罷帶著一干乳母丫頭浩浩蕩蕩的走了。

我因為清晨起來啞了嗓子,又說了許久的話,只覺得口干舌燥,咽喉又有些疼了起來。芳馨忙奉上一杯溫水,道︰「姑娘辛苦了,說了這許久的話,快喝些水。」

我笑道︰「這有什麼辛苦的。只要二殿下肯問肯學,我都願意說。」

芳馨道︰「奴婢以為,既然姑娘和慎媛娘娘都不在意那太子之位,姑娘不論是輔導二殿下念書習字,還是夜間說故事,都可以輕松許多了。」

我一面喝水一面道︰「我知道姑姑是心疼我。只是二殿下就算不做太子,也還是皇子,多些見識總是好的。況且自慎媛娘娘被廢,二殿下愈發乖巧了,往日總是要李嬤嬤哄勸,才肯靜下心來寫字,如今已不需要任何人催促了。二殿下確是長大了。」

芳馨道︰「姑娘的用心,奴婢知道。」

我嗆了兩聲,芳馨一面撫背,一面又道︰「夜也深了,姑娘且去睡吧。奴婢吩咐人準備洗漱的家伙。」說罷掀簾子出去了。

華陽公主滿月的三天戲酒,徹徹底底的沖洗了廢後一事在我心中留下的驚懼與不安。忽听窗外兩聲大響,是放煙花炮仗的聲音,我啟窗一看,東方的天空烏沉沉的,雪花閃著微光從容落下。綠萼和紅芯端了熱水進來,笑道︰「姑娘,西邊延秀宮放煙花了呢。姑娘在房里看不到,可要出去看看?」

我微笑道︰「罷了。煙花年年都看,待我好了再出去吧。」

正說著,又听外面  啪啪響個不停,母親說,過年放炮仗的時候向天許願是最靈的,因為炮仗的聲音大,心願便能上達天听。此刻我默默低下頭,心中只有一句話︰願彼此都平安。

我一心盼望著正月初二和初三兩日可以出宮與家人團聚,因此大年初一皇上正式下旨冊封我為正七品女史,我都沒有放在心上,只是照宮規盡了禮數,草草看了一眼銀冊,便命綠萼收了起來。

咸平十一年正月初二一大早,我帶著紅芯和綠萼出了內宮的金水門,便見修德門的門官小吏李瑞早已備好一乘小轎在等著我了。去年四月初二,正是李瑞送我進內宮的,此時見了他,倒有幾分欣喜。他一路奉承不迭,在外城分別之時,綠萼依照我的吩咐賞了一兩銀子給他。

修德門外早有長公主府的馬車停在那里,見趕車的依舊是當初送我入宮的王大娘,還有幾個僕婦和小廝步行跟隨,我卻都不認得。眾人見了我忙行禮問好,忽見翠色的車簾一掀,一個身著華貴貂裘的少年跳下車來,笑道︰「玉機妹妹,你怎地慢吞吞的,孤已經等你好一陣子了!」

我退後一步,定楮一看,原來是信親王世子高d。他內里穿著一件雪白的暗花錦襖,外面是漆黑油亮的貂裘大氅,頭上戴著紫金明珠冠,以一支青玉長簪別在發髻上。一對明珠顫巍巍懸在金絲上,在初升的朝陽下亦沒有半分黯淡。他比端午相見時,又高了許多。

我連忙端正行禮,問道︰「殿下怎麼來了?」

高d笑道︰「孤知道你今天一早要出宮,就去了熙平姑媽那里等候,誰知你還沒到,便干脆坐車出來接你。玉機妹妹,許久不見,如今你是個大姑娘了。」

綠萼和紅芯相視而笑,我微窘,只得說道︰「怎敢勞煩殿下……」

注︰

1,出自《漢書李廣蘇建傳第二十四》,原文為︰李廣與望氣王朔語曰︰漢擊匈奴,廣未嘗不在其中,而諸妄校尉已下,材能不及中人,以軍功取侯者數十人。廣不為後人,然終無尺寸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耶?朔曰︰將軍自念,豈嘗有所恨者乎?廣曰︰吾為隴西太守,羌嘗反,吾誘降八百餘人,詐而同日殺之,至今恨獨此爾。朔曰︰禍莫大殺已降,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也。

2,出自《漢書李廣蘇建傳第二十四》,原文為︰數歲,與故潁陰侯屏居藍田南山中射獵。嘗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間飲。還至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故也!」宿廣亭下。居無何,匈奴入遼西,殺太守,敗韓將軍。韓將軍後徙居右北平,死。于是上乃召拜廣為右北平太守。廣請霸陵尉與俱,至軍而斬之,上書自陳謝罪。上報曰︰「將軍者,國之爪牙也。《司馬法》曰︰‘登車不式,遭喪不服,振旅撫師,以征不服,率三軍之心,同戰士之力,故怒形則千里竦,威振則萬物狀;是以名聲暴于夷貉,威稜乎鄰國。’夫報忿除害,捐殘去殺,朕之所圖于將軍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請罪,豈朕之指哉!將軍其率師東轅,彌節白檀,以臨右北平盛秋。」廣在郡,匈奴號曰「漢飛將軍」,避之,數歲不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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