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機詞 玉機詞(五五)下

作者 ︰ 白玉有紋1

我低頭道︰「他今日說,日後想娶女兒做正妃。婚姻之事,女兒不敢自專,請父母大人做主。」

父親道︰「果然如此,這位世子對玉機也算真心了。」見我低頭不語。父親道︰「玉機是有顧慮麼?」

我開了正廳的門,但見善喜拿起笤帚清掃庭院。光禿禿的梨樹,枝條橫溢,疏影映在廊下。有許多次,我曾在這廊下讀書作畫。憶及往昔,我心頭一松,轉頭向父親道︰「父親,自來帝王家既多是非又無情。女兒今日見了信親王一個侍妾,因為得罪了王妃,便被罰到馬廄任萬人踐踏。听聞信親王的這些姬妾,都沒有錄入宗譜。」

母親道︰「這正是因為王爺重視嫡妻嫡子啊。世子殿下肯娶咱們玉機為正妃,這是多少大家閨秀想都想不來的。玉機竟還猶猶豫豫的,究竟是何緣故?」

我搖頭道︰「信親王在朝中宮中,素有貪財**、嗜酒尚氣的惡名,且他是有名的渾渾噩噩,萬事不理。但他寵愛的姬妾,非但不錄入族譜,而且生死予奪,全憑嫡妻嫡子。且信親王看起來從不管教世子,但長公主卻代親兄教授世子讀書騎射,世子也算是成才了。如此亂中有序,絕不是一位昏聵的王爺所能做出來的。父親,長公主與信親王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長公主一向奉承內宮以自保,而這位信親王,恐怕是以自污自保的。不瞞父親,長公主曾力保慎媛娘娘的後位,但當慎媛被廢,她似又全然不放在心上。女兒愚鈍,還沒有想明白長公主的用意。至于長公主的胞兄一家,女兒私心揣測,定是和長公主……故此女兒猶疑……」說著只看著父親。

父親目光中充滿了了然和不可置信的驚喜,說道︰「玉機能不耽于情愛與權勢,說出這番透徹有理的話來,為父著實欣喜。這件婚事雖看起來很好,可是若因為婚姻丟了前途與性命,卻也不值。既然玉機心中猶疑,何妨再等幾年。」

我見心思與父親相通,甚是喜悅。母親卻仍是有些不甘心,嘆道︰「難道就要眼睜睜錯過這門婚事?」

父親扶著母親的肩膀,微笑寬慰道︰「玉機所慮有理。就算這件婚事不成,自有別的的青年才俊來求配,娘子實在不必太過在意。況且玉機還小呢,不急。」

母親一聳肩膀,月兌開父親的雙手,紅了臉道︰「罷了罷了,你們父女倆說得很是。」

我低頭一笑,只看著門外。正說著,突然來了幾個管家僕婦,說是奉了長公主的命令,特來磕頭請安。我一時不知所措,母親卻早替我備下了銀子,一一賞賜下去。如此一撥一撥的人過來問安拜年,直鬧了一天,連玉樞和弟弟回來了,也不得好好說話。

到了夜間,母親仍是讓我住在從前的屋子里,我便邀玉樞同寢。我倆相對側臥,玉樞好奇的問了我許多宮中的事情,露出欣羨的神情。我不覺笑道︰「姐姐,你是不是想進宮?」

玉樞清秀柔美的臉龐頓時泛起紅暈,低聲道︰「听你說起宮里這些好東西,我自然也想進宮去看看的。」說罷支起半邊身子看著搭在榻上的一件白狐皮的坎肩,興致勃勃的道︰「那件衣服真好看,明日能讓我穿一會兒麼?」

我忙道︰「姐姐喜歡,只管拿去穿。若不是這張狐皮乃是御賜,宮中有記檔,不然便是送給姐姐也無妨。不過到了春天,我倒是可以稟明陸貴妃,接你進宮瞧瞧。」

玉樞重新躺下,搖頭道︰「母親囑咐過,妹妹在宮里為官不易。上有太後皇上,下有兩宮貴妃,還有無數規矩拘著。所以,還是不要說了。我進宮,也只是玩兒,何必為了這件事情去求貴妃,不懷好意的人還只當妹妹升了女史,便輕狂起來了。」

我心下十分欣慰,玉樞額頭相抵,俱是一笑。我撥撥她枕上的秀發,拈了一縷在指尖繞來繞去,隨口問道︰「听聞姐姐在學習歌藝?究竟學得怎樣了?」

玉樞道︰「你才進宮沒多久,長公主殿下見我唱歌兒還好听,便請了樂坊的老師來教導。如今天天都要練歌舞,著實辛苦呢。」

我奇道︰「姐姐只是學習歌藝,也要跳舞麼?」

玉樞道︰「跳舞不為別的,只是為了增長力氣。氣長了才能唱的珠圓玉潤,如絲綢一般爽滑不斷,若是上氣不接下氣,便像一匹撕裂的破布。」

我笑道︰「怨不得姐姐身量比過去好多了,想是因為跳舞緣故。」

玉樞推推我道︰「你又取笑我。」說著翻個身,仰面躺著,說道︰「我和妹妹同胞所出,不知為何,容貌雖像,脾性卻差的太遠。我不像妹妹這般聰慧,能進宮做女史,便只能在歌藝上博一技之長。我只望,將來妹妹做到女典的時候,我能在宮中的樂坊中做個歌舞教習,也就知足了。這樣咱們兩個天天都能在宮中相見,妹妹你說好不好?」

我微笑道︰「自是很好。」又好奇道︰「姐姐唱一曲兒讓妹妹听听好不好?」

玉樞攏了攏頭發,笑道︰「好呀。」說罷從被窩里跳了起來。我一把扯住她道︰「外面冷,快進來。」

玉樞咯咯笑道︰「你不知道,師傅說唱歌要站起來,那氣才能一貫而下。你只管躺著,我唱給你听。」

我蒙著被子笑了許久,方探出腦袋道︰「怎麼學了歌藝,反變成個瘋丫頭了。」

玉樞本來已經調勻了呼吸開口待唱了,忽然听見我說她是瘋丫頭,頓時泄了氣,鑽進被子來,雙手呵癢。我在被中一邊亂動一邊告饒,忽听門外有人敲了兩下,母親的聲音在外面道︰「夜已深了,還是早些歇息吧,十里外就能听見你們兩個在鬧。如今都大了,還鬧不夠!」

我和玉樞連忙屏氣斂聲,將頭蒙在被中吃吃直笑。待母親走了,我方輕聲道︰「不必站起身來,輕輕唱一曲我听听就是了。不要再將母親引過來了。」

玉樞笑嘻嘻的問道︰「你想听什麼?」

我忙道︰「現下最時興的曲子,唱一支我听听。」

玉樞想了想,開口哼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雞鳴狗吠,兄嫂當知之。妃呼!秋風肅肅晨風,東方須臾高知之。」

音調悲緩,卻不自傷,再加上玉樞從未有過如此經歷,隨口唱來,盡是溫柔哀婉之情。然而,「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何其決絕。不正是慎媛麼?。

玉樞唱了兩遍,見我閉目不語,便推我道︰「好听麼?」

我含糊道︰「很好听,但是太傷感了。換支別的曲子來。」

玉樞一笑,換了一支哄小兒入睡的搖籃曲。我閉目傾听,不知何時已陷入夢中。

注︰

1,出自《樂府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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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一個角色的命運,《紅樓夢》開創了讖語、點戲、猜謎等經典方式。以這種眼光看來,玉樞唱這種大凶之歌,真是凶得不能再凶了。以常理論,至少也說明她不通基本的人情世故,真是白痴傷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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