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正大的匾額下,皇帝身著明黃色的九龍袍端坐在龍椅中,下坐司刑大人鄭新,陳夫人,尚夫人,驍王高思諫和元平郡主周淵。堂下站的,是剛剛冊封不久的驍王側妃,佳人李氏。
李佳人冰珠兒提上堂後,向皇帝和兩位夫人行跪拜之禮。又向驍王高思諫與元平郡主周淵屈膝行禮。因是皇帝金冊的佳人,倒不用向司刑大人行禮。李佳人一襲潔白的衣衫,素裙曳地,淡淡的如同枝上最潔白的那朵玉蘭花。
司刑大人鄭新問道︰「堂下何人?」
冰珠兒︰「驍王側妃佳人李氏冰珠兒,參見司刑大人。」
鄭新︰「李佳人,你雖身在皇家,但若罪證確鑿,當與庶民同罪,你可心服?」
「大人,倘若冰珠兒殺害了王妃,願死無怨。」
鄭新道︰「開寶二年十月十七夜,驍王妃早產,出血不止,薨逝。此前太醫會診,乃因誤服了性子奇寒的藥物所致。白日里太醫診脈開方,所開行氣補血的安胎藥方,經太醫院院正董千金大人鑒定,並無異樣。再檢藥渣,卻發現了別的藥渣,且分量奇重。太醫開方後,由王府醫師董進煎藥,一個時辰內並沒離開藥房,只有佳人李氏遣丫頭曾去藥房索要蜜餞,其時醫師董進出恭未歸,李氏的丫頭將此藥投入罐中一起熬制。驍王妃飲了此藥,于當夜薨逝,佳人李氏,你可認罪麼?」
李佳人向堂上行了一禮,緩緩說道︰「啟稟皇上,啟稟二位娘娘,啟稟王爺,郡主,大人,請容臣妾一言。那時,臣妾錯承王爺恩情,深感羞愧,正欲懸梁自盡。原來王妃早有先見,阻止了臣妾,並許以佳人名分,臣妾母子才能活到今日。王妃待臣妾母子的恩德,實是窮十世不能報答。臣妾報答王妃尚且不及,遑論加害。大人說我害死王妃,也要拿出證據來才好。」
鄭新道︰「既這樣,傳驍王府二等醫師董進。」
董進走了進來,向堂上磕頭不止。鄭新問︰「董進,那日你在藥房中煎藥,李氏的丫頭前來索取蜜餞,其過程如何?你且細細道來。」
董進是個臉色蒼白,個子矮小的男人,若不是眉心深深幾道皺紋,乍一看倒似一個尚未長成的少年。他匍匐在地,顫聲道︰「那日小人得了太醫藥方,在藥房中抓了藥,便開始煎藥,其間內急,尋人一個也沒有,小人也不敢擅離。恰巧李佳人的丫頭小柔姑娘到藥房中尋蜜餞,小人就得了個空,請小柔姑娘暫且幫小人看著爐子,小人好去……茅……如廁,待小人回來,小柔便拿了蜜餞回去了,小人看藥熬得差不多了,便裝在碗內,親自送與上房。」
鄭新點點頭,命書記取了供詞令他畫押,接著又傳小柔。小柔只有十四五歲,生得十分單薄,令她的年紀看上去又小了幾歲。鄭新問︰「小柔,那日你的主人李佳人遣你去尋蜜餞,為何你卻去了藥房?」
小柔也伏在地上,渾身都在顫抖,說道︰「因為李娘娘愛吃的蜜餞,向來是藥房制的……每次娘娘要吃蜜餞,丫頭們都知道要去藥房取。」
「你去了藥房,看見了什麼?」
「奴婢見董大夫在藥房中煎藥。」
「他一個人麼?」
「是。」
「後來呢?」
「董大夫請奴婢在藥房中看著爐子,他便出去了。」
「這時你在藥房中干什麼了?」
「奴婢自藥櫃中拿了蜜餞,就一直看著火,直到董大人回來。」
鄭新冷笑道︰「公堂之上,皇上還在這里坐著,你便這樣扯謊,可知回頭要吃苦頭的麼?」
小柔頓時慌了,幾乎要哭出來,磕頭如搗蒜︰「大人明鑒,奴婢並沒有說謊。」
鄭新向皇帝說道︰「臣啟稟皇上,李佳人指示小柔往罐中下了藥,有從李佳人房中搜出的藥方為證。臣看過這藥方,乃與害死王妃的藥方是一樣的,只不過分量加重了許多。」說著,向皇帝呈上了一張藥方。皇帝看了看這張藥房,將它遞給了陳夫人和尚夫人,尚青雲又遞給了周淵,周淵仔細看了藥方,遞給了高思諫。
皇帝問道︰「冰珠兒,連太醫都說是一樣的,你還有什麼好說。」
李佳人仍然不慌不忙,盈盈拜下,說道︰「回皇上,這藥方確實是臣妾的,原本是臣妾預備自服的,後來,臣妾覺得如果殺死孩子,將一生也不得安寧,倒不如隨他去了,也就一了百了,因此並沒有照著這方子行。雖然後來承王妃深恩,並沒有死,但這方子後來也不知去了哪里,想必哪個丫頭不識字,只當是什麼要緊的方子,夾在書中了。」
皇帝淡淡的說︰「這麼說,你倒是完全冤枉的了。」
李佳人垂首道︰「回皇上,臣妾確是被冤枉的。」
皇帝又說︰「鄭愛卿,你怎麼看?」
鄭新起身躬身道︰「回皇上,驍王府上下皆知,驍王專寵李佳人,冷落王妃久矣,李佳人生了長子,不僅王爺喜愛,皇上也喜愛,雖然不是世子,但身為長孫,還在襁褓之中就封了爵位。如若王妃死了,李佳人母子的地位就會更進一層。由此說來,李佳人加害王妃是有理由的。」
皇帝緩緩點頭。鄭新又說︰「婢女小柔,乃李佳人最貼身的丫頭,當初李佳人尚在民間時,小柔便與李佳人同住,李佳人得到冊封之後,小柔也進了王府。兩人的交情自貧賤時起,因此小柔的證詞其實不足取信。此時物證,人證,動機俱全,全憑皇上裁度。」
皇帝轉向李佳人︰「冰珠兒,你還有什麼話說?」
冰珠兒嘆了一口氣,說道︰「若這樣說,再沒有人能證明臣妾的清白。當初王妃救了臣妾母子,如今王妃去了,我縱被冤枉,也只當陪她去了。」說著跪了下來,「皇上,臣妾深受王妃的大恩,現今追隨王妃而去,此心無怨無悔,但盼皇上能找到真凶,嚴加懲治,以慰王妃在天之靈。」
皇帝嘆了口氣,敲了敲腦門,想了一想,說道︰「先帶下去。」
冰珠兒和證人們下去後,皇帝道︰「二位夫人,有什麼看法且說說。」高思諫幾次想要起立陳詞,都被陳夫人用眼神打壓下去。若連母親都不幫自己和冰珠兒,何論他人。高思諫心里又急又痛,出了一身冷汗。陳夫人只盯著兒子,一言不發。于是尚青雲說道︰「回皇上,臣妾以為,現今擺出來的這些證物與證人,尚不足定罪,此案有待重新勘察。」
皇帝默然不語,大家都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忽然听見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道︰「臣妾啟稟皇上。」原來是元平郡主周淵,只見她步下台階,向上行大禮,一面說道︰「臣妾有話要說,但請皇上先恕臣妾無罪。」
皇帝道︰「郡主今日說什麼,都無罪,請說。」
周淵又屈膝行禮,說道︰「依臣妾的淺見,李佳人乃是無罪的。」
皇帝微微有些吃驚,說︰「郡主何出此言?」高思諫身子一跳,險些從椅子上站起來。
周淵微微一笑說道︰「驍王妃對李佳人有恩,雖則王爺負了王妃,但王妃仁愛,從來不曾真正怪責過他。李佳人專寵,王妃也不曾責備過她,甚至連重話也沒說過一句。」說到這里她嘆了口氣,「我姐姐因為深愛王爺,自願破除誓言,為王爺制作了三款厲害的火器,王爺因此晉爵。卻不知,王爺依然不愛她,真是半分勉強不得。王爺,你娶我姐姐,無非也是為了這三樣火器而已,是不是?」
高思諫默然不語,臉紅到領口。周淵冷冷一笑,繼續說道︰「三樣新火器足以晉爵,倘若這三樣火器之後再無新作,啟不寥落?我曾听說,李佳人為了修補王爺和王妃的感情,不惜落胎自盡。就憑這一點,李佳人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加害我姐姐。」
鄭新忍不住插口道︰「郡主,驍王妃仁善,不曾與人結仇,若不是李佳人,還能有誰呢?」
周淵淡淡的說道︰「誰說不曾與人結仇。陳夫人因陳四賁將軍的死,痛恨我和姐姐,要知道,我姐姐過世的那天陳夫人也在王府呢;尚夫人因驍王妃幫助驍王奪取了皇上的寵愛,會不喜歡姐姐;姐姐她自己,可能因著王爺負心移愛,堪破一切自尋了斷。」說到這里,她頓了一頓,似乎想起一件很要緊的事情,但瞬息之間,卻又忘得干淨,當此時,又不能深想,只得繼續說道︰「李佳人恰恰是最不可能殺死王妃的人,因她和她所愛的人,都仰仗著姐姐的才能。皇上,佳人李氏冰珠兒實是無罪的啊。」
高思諫不敢抬頭,陳夫人臉泛青白,尚青雲淡淡的一如往常,鄭新也不敢插話了。只听皇帝說道︰「難得郡主不裹挾私怨,這番論斷倒令人耳目一新。」
周淵肅容︰「皇上,臣妾的姐姐臨死前要求與雙親葬在一處,因此臣妾請求扶靈北上,安葬姐姐,請皇上恩準。」說著,又行跪拜大禮。
皇帝說︰「既然是境安郡主的遺願,朕理當成全。」
周淵謝恩,站起身來。皇帝嘆了口氣,揮揮手道︰「傳旨,明日再審。」
走出殿外,已是黃昏,陰沉沉的天空忽然開始下起小雪,晚秋的那一點寒意凝結成開寶二年汴城最早的一場雪,不太冷,但令人新奇。周淵忍不住想道︰不知道北方是不是也下起了這樣的雪,若下了,是不是也這樣尤帶著一絲不情願的溫暖,猶如南方傳來的消息,這樣令人猝不及防……
兩個月後。
周淵身著紫色的華服,頭上盤著堆雲髻,籠著五鳳鈿,端坐在甘露殿中,上首是燕國皇後,對面還坐著兩位出嫁不久的燕國公主——應城公主與肅城公主。
自從周淵來到盛京,皇帝蕭達山感念妹妹寶鏡長公主的恩情與功勞,追封逝去的境安郡主為公主,並收甥女周淵為養女,封為境平公主。周澶落葬後,周淵就隨皇後住在宮中,由青草與絳草服侍。皇後萬俟氏無子,膝下只有應城公主與肅城公主。兩位公主都不美,比起高元靖的安平公主與熙平公主實在是大大不如,但勝在嬌柔可愛,溫文有禮。
皇後對兩位公主說道︰「本宮說讓你們只管在家里呆著,你們都不听,總往宮里走,婆家該不高興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霸著你們兩個呢,卻不知趕也趕不走。」
應城公主笑回︰「母後,我們姐妹雖嫁了,但仍是母後的女兒,理當多回來看看。」
肅城公主道︰「母後又多了一位女兒,我們做姐姐的,自然是要表示一下的。」說著向身後的侍婢示意,侍婢就端出一對金鳳釵。只听肅城公主繼續說︰「妹妹自幼長在南方,好東西不知道看過了多少,唯此微物,聊表寸心。」
周淵見兩支金鳳材質雖平常,但模樣細致精巧,尾翎絲絲,栩栩如生,一望便知是珍品。她起身謝禮,命絳草接了。
應城公主接著說︰「我們出嫁了,以後就讓淵妹陪著母後。」
肅城公主笑了︰「姐姐你又說傻話了,難道淵妹是不嫁人的?」
皇後道︰「倒是提醒了我,淵兒如今也有二十了,可有人家了?」
周淵搖搖頭︰「還不曾有。」
應城公主說︰「既這樣,母後就告訴父皇,請父皇給妹妹尋門好親。未知妹妹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肅城公主連忙說︰「姐姐你太魯莽,淵妹自小在南方長大,不慣這麼說話的。」
應城公主說︰「是啦,南國的女子都斯文,不像咱們燕國的女孩兒,喜歡什麼都跟爹娘說,不知羞。」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
周淵淡淡一笑,也不接話。皇後道︰「本宮前兩天听你們父皇說,神戰軍的左軍司令慕容將軍新帶了一個族佷入營,出銃奇準,皇上喜歡得不得了,相貌也十分英俊,正要升他的官呢。不知這樣的少年才俊淵兒可滿意?」
周淵說︰「母後,淵兒想,等過了姐姐的九七,就回南方去。」
皇後詫異道︰「南方一個親人也無,回去干什麼呢?」
周淵黯然道︰「姐姐是怎麼死的,我至今也不知道,我還想回去查個清楚。」
應城公主道︰「都過去了那麼久了,還能查到什麼?」
周淵搖搖頭︰「若不查,永不甘心。」
兩位公主相視一眼,提到周澶的死,兩人都無話可說。誰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當年美麗活潑的澶表妹作為慶賀南國新帝登基的使者去了南方,想不到回來已成隔世。兩位公主想到無辜慘死的澶表妹,都紅了眼圈。
皇後道︰「你父皇已經向南朝問罪了。南朝的皇帝必要查個明白的,你自小沒有父母,好不容易才回家,何苦還要去那無情無義的地方。」
周淵站起來行禮︰「母後,女兒還是要回南國。一是要查清姐姐的死因,二是尚姑姑待女兒恩重如山,女兒若是要長留此處,也還是要向尚姑姑告別的。」
皇後嘆道︰「也是,養育之恩不可忘記。」
臨行前的那一夜,周淵奏請移出宮殿住在皇陵。皇陵里,父親,母親和姐姐葬在同一片墓地中。夜晚下起了鵝毛大雪,周淵對著孤燈,徹夜難眠。如今她就在父母和姐姐的面前,只是隔著一薄壁,卻遠過千山萬水,這就是死生契闊,人隔兩世吧。忽然想看看雪下的皇陵,就隨手從榻上拿了一襲羊毛毯裹在身上,信步走出房門。
緩步前行,不知不覺走到了父母的墓前。公主駙馬的陵墓照規制修建,墓室共有五間,隨葬亦豐厚。後面就是周澶的墓。周淵在父母的墓前站住了,不由回憶父母的面容,竟然都像雪上的足跡一樣模糊了。又繞到墓後,站在姐姐周澶的新墓前,淚水潸然而下。
忽然听見汩汩的腳步聲踏雪而來,周淵只當是巡夜的陵衛,並不回頭。那人只站到蕭媛綺和周明禮的墓前就站住了,沒有再向後走。只听撲通一聲,似乎是跪了下來。周淵大奇,除了她還有什麼人會深夜來祭。她正要出去看那人,忽然听到那人長長嘆了一口氣,原來是個女人。周淵站住了,那女人應該正要說些什麼。
「公主,雅婧又回來瞧您了,這兩年過得好麼?」
周淵知道雅婧是誰,周澶曾向她提過。雅婧亦姓蕭,是母親蕭媛綺的侍婢,當年就是她親自去南朝迎接母親和姐姐的。雖然她已嫁人生子,但母親顧念舊情,常接她進公主府陪伴。
「您和周駙馬終于在一起了,可稱願了。別人都以為您是病死的,連境安郡主都這樣以為,其實奴婢知道,您是絕食而死的啊。您如願和駙馬相聚了,可是自打境安郡主出使南朝,奴婢卻被發配北境邊城,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如今奴婢是逃出來的,奴婢逃出來後,第一個便來看公主。奴婢也老了,也不求什麼,但求公主看著往日的情分上,保佑奴婢一定要見到奴婢的女兒。」說著磕頭不止。
周淵自來听姐姐說,母親是病死的,去世前水米不進,早已虛弱不堪。難道此人說的是真情,母親真的是絕食自盡的?周淵與母親分離十幾年,听到母親自盡的消息,心里卻並不怎麼激動,只是不自覺的想到,一個人要自盡,卻要裝作病死,她既然不想活在世上,又何必如此費心掩飾?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卻不敢將這真相告知周澶,反而被遠遠的發配了。既要掩蓋真相,何妨不將她殺了?想到這里,屏住呼吸繼續听。卻听見那女人的站了起來,說道︰「公主,奴婢走了,奴婢還要去南朝找女兒,您在天之靈要保佑奴婢。」
忽然听見周圍腳步雜沓,有陵衛的聲音的喊道︰「來者何人,速速就擒。」雪色之中,十來個陵衛四下合圍上來,燈籠和火把照得四下明晃晃的。
蕭雅婧一陣慌亂,連忙躲到碑後,像只小獸一樣蜷縮起來,不敢出氣。陵衛見墓前空無一人,有人說道︰「私闖皇陵乃是死罪,你可看真了?」
另一個人說︰「我看得真真的,見他從後山翻過來,來到公主墓前,我才起身去叫人。只怕你剛才這麼一喊,打草驚蛇了,還是四處搜尋一番的好。」
先前那人點點頭,兩個陵衛上前來查看。蕭雅婧無處可躲,呆在那里不能動彈,眼見陵衛就要走上來,忽然墓後腳步簌簌,陵衛站住,側耳傾听。只見幕後轉出一個披著羊毛毯子的少女,卻是今晚夜宿在此的境平公主。眾人連忙口稱公主,跪下行禮。
周淵說︰「剛才是本宮一直在這里,並沒有什麼人來過,恐是去了別的什麼地方了,你們去別處找找吧。」陵衛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多說。
先前報信的陵衛說道︰「啟稟公主,夜深了,雪也大,請公主早些安歇吧。」周淵淡淡的說︰「知道了,你們下去吧。」不一會兒燈火並人都去得無影無蹤了。
周淵在碑後扶起蕭雅婧,些微雪光之下,見那女子頭發蓬亂,皮襖破爛,鞋子似乎早已磨爛,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才到了這里。蕭雅婧一見周淵,身子猛的跳了一下,失聲道︰「公主,您是寶鏡公主麼?」
周淵說︰「我並不是寶鏡公主,寶鏡公主是我母親。」
「那您是境安郡主了?」仔細看了一陣,又道︰「你也不是境安郡主。」
「雅婧阿姨,我是寶鏡公主的另一個女兒。」
「啊,你是留在南朝的二小姐?」
周淵點點頭︰「雅婧阿姨,這里不安全,請隨我來。」說著拿羊毛毯子裹好她,親自扶了她,也不提燈籠,就著雪光回到屋中,也不驚動睡在外間的青草和絳草。
屋中燈火尚未熄滅,炭火正盛,融融如春。周淵隨手向炭盆中又丟了幾塊素炭,就坐下來烤火。蕭雅婧月兌下羊毛毯子,仔細打量著周淵,嘆道︰「長得真像,比境安郡主還要像。」說完又下跪行禮︰「奴婢參見郡主,多謝郡主救命之恩。」
周淵搓搓手,倒了一杯溫吞的茶水遞給她,又指著一張凳子示意她坐下。蕭雅婧不敢深坐,只挨了一個邊坐了。
周淵說︰「本宮听你說話,倒有些事情要問清楚你。」
蕭雅婧道︰「郡主所問,奴婢自然是要答的。」
周淵點點頭,問道︰「你說我母親是絕食自盡的,你可知她為什麼要絕食麼?」
「回郡主,奴婢不知。」
「是誰將你發配到北方去的?」
「回郡主,是皇上。」
「為什麼?」
「回郡主,奴婢不知。」
「你女兒怎麼會在南朝?」
「回公主,她隨境安郡主去了南朝了。」
周淵大奇︰「她叫什麼?」
「回郡主,她在家中叫雪兒,她去了南朝叫什麼奴婢卻不知道了。」
「她跟隨郡主去南朝做什麼?」
「回郡主,小女原本並沒有跟著使團去南國,只是去年秋天時,皇上派人來將雪兒接走,雪兒好容易托人帶信回來,說是去南朝服侍郡主去了,若服侍得好,準我回盛京。只是她至今沒有音訊,叫奴婢好生擔心。」
「你說你女兒是服侍郡主的,本宮這里恰巧有幾個曾經服侍過郡主的丫頭,既這樣,明天就叫了她們來,讓你瞧瞧,且看看是不是你的女兒。」
蕭雅婧雙手發抖,捧著杯子,站起身來,連連道謝。
周淵指著榻說︰「夜深了,也不便為您重新找個房間,您且委屈一下,就在這榻上睡了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說著親自移了枕衾和炭盆,看蕭雅婧睡下,自己才睡下。然而這一夜,卻無眠。
蕭雅婧千里迢迢逃到京郊,早已疲累不堪,不一會兒呼吸勻停,沉沉睡去。周淵卻始終睡不著,終究還是披了一張羊毛毯步出房門,不自覺撫頜沉思,又來到了父母的墓前,一蹲身,也不顧地上的雪,就坐了下來,背靠墓碑。然而,思緒紛繁,心意難平,雖然天降大雪,然而她只覺得燥熱,且越想越煩躁。
不知不覺,天亮了。天亮的時候,周淵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似乎是剛閉上眼楮,便覺得姐姐就在自己身邊,周淵心里充滿了喜悅之情,拉著姐姐的手,不忍放開,然而周澶說︰「便是一生不見那又如何,何苦做小兒女之態。」周淵滿含清淚,說道︰「雖然如此,但我心里的苦,你又怎麼知道?」周澶搖搖頭,望向一邊,卻是周明禮和蕭媛綺在招手,宛似十多年前年輕的模樣,周淵的心一疼,睜眼一看,只余白茫茫一片雪景和臉上涼颼颼的雪花,用手一模,方知是一滴冷淚。
忽听青草的聲音說道︰「公主,您怎麼在這里,若病了,奴婢怎麼擔當得起。」說著將她扶了起來,拍掉了身上的積雪。周淵一聲不響,默默回到房中,只見絳草早已梳洗好,見了周淵,連忙請安,又說︰「啟稟公主,房中未知何人,奴婢不敢擅行,還請公主示下。」
周淵道︰「給她換套衣服,梳洗好了來見我。」絳草領命,走入內房,將蕭雅婧叫醒,帶到外間梳洗更衣。
內間,青草打開妝奩,取出一柄青玉梳,右手扶著周淵的頭發,左手輕輕的梳著。周淵只呆呆的,忽然鏡中什麼東西一閃,定楮一瞧,只見青草的右手掌心輕輕貼住周淵的頭發,掌心微側,周淵卻已在鏡中看到她掌心中一點淡淡的胎記,那胎記,恰似一朵綻開的梅花。周淵忽然想起了什麼,遂笑問︰「青草,你手心里紋的是什麼,倒似一朵梅花。」青草回道︰「回公主,這是胎記,自小就有的。」周淵不禁問自己,為什麼以前竟沒有注意到,轉念一想,自從青草與絳草來到自己身邊服侍自己,向來是絳草給自己梳頭,今日青草給自己梳頭,倒是頭一遭。周淵默默思忖半刻,忽如醍醐灌頂,一切都想通了。
挽好了頭發,淨面更衣已畢,忽听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外說道︰「臣禁衛軍千戶陳進求見公主殿下。」
禁衛軍乃是禁宮守衛,論理不應該來皇陵。周淵使個眼色給青草,青草便走到外間,說道︰「將軍安好,將軍有什麼事情麼?」
陳進說道︰「臣啟稟公主,昨夜接陵衛軍急報,有流犯逃竄,進入皇陵,皇上恐怕公主受到驚擾,特遣臣來護衛。」
周淵走到外間,只見蕭雅婧已經梳洗更衣完畢,顫抖著雙手不知所措。周淵淡淡的道︰「讓他在外面候著。」青草連忙說道︰「陳將軍,公主尚未用膳,請將軍稍待。」
陳進應了聲是,便不再做聲。
周淵扶蕭雅婧走入里間,兩人相對坐下,青草與絳草分站在蕭雅婧與周淵身後。周淵輕聲說道︰「昨夜陵衛雖不敢得罪我,但已稟報宮中,陳進此行應是奉皇命來此處搜尋流犯。」
蕭雅婧忽然跪下說道︰「求公主救命。」說著痛哭不止。
青草忽然說道︰「按大燕律,窩藏逃犯當處刖型,雖是公主,亦不能免責,你既是流犯,就當伏法,怎麼能連累公主殿下?」
周淵淡淡一笑,說道︰「不妨事。有些問題還要請教雅婧阿姨。」說著將蕭雅婧扶起。
「請問雅婧阿姨,皇上為什麼要將你發配邊城?」
「回公主,奴婢不知。」
周淵沉默了一一會,說道︰「發配兩年,難道你從未思量過麼?你若仔細想過,一定能想起什麼。」
蕭雅婧抬起頭,似乎發了一下呆,然後說道︰「回公主,奴婢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奴婢愚鈍,實在也想不到什麼。想來,也許是因為奴婢知曉一些內情。」
「是何內情?」
蕭雅婧渾身一顫,說道︰「奴婢……奴婢不敢說。」
「何不講明白了,上慰舊主,下可保命。」
蕭雅婧不做聲。周淵看了她半晌,又說︰「境安公主已薨,如今服侍她的那些丫頭們,都來服侍本宮了。如今雖不能保全你,但讓你認一下你的女兒,倒是可以。」說著,示意青草去開門,又對絳草說︰「將她們都叫到院子里,讓雅婧阿姨瞧瞧她的女兒。」
青草開了門,請陳進進來。陳進只走到外間門口,便站住不動,躬身行禮。周淵道︰「陳大人,本宮昨夜拜祭時,遇到這位夫人也在拜祭寶鏡公主,因此請她到房中一敘。你瞧,她可是你說的那流犯?」
陳進看了蕭雅婧一眼,說道︰「回公主,正是。」
周淵點點頭說︰「既如此,就帶她回去吧。」
「是。」
「請問陳將軍,按刑律,當如何處置逃犯呢?」
「回公主,流犯逃離流放之所,罪加一等,當重新議罪。」
周淵微微點頭,說道︰「請陳將軍稍待,讓她認了她女兒再去吧。」
陳進愣了一下,只得說道︰「公主殿下仁厚。」
「本宮稍待也要與陳將軍一同進京拜別父皇與母後。」
絳草走入房中說道︰「啟稟公主,她們都在院中了。」
周淵點點頭,絳草便扶起蕭雅婧,後者渾身戰栗,說不出話來。周淵跟著走出門,蕭雅婧對身前所站的十幾個女孩仿佛只草草一略,便向周淵說道︰「啟稟公主,其中並沒有我的女兒。」
陳進揮揮手,兩個禁衛兵走上前來帶走了蕭雅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