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暗啞的聲音如同破風箱一樣,令她毛骨悚然,她驚訝地看過去,卻見那個侍衛慢慢摘下了那厚重的斗笠,竟然是他!柳蘭芷不可思議地盯著眼前這個男人,不到三旬的年紀,卻是這般蒼老︰那灰白過半的頭發,那眉間的「川」字,那薄薄的蒼白的嘴唇,變化太大了,若不是他那那眼神依舊深邃,犀利,柳蘭芷幾乎認不出焦仲卿來了……幾年前的情愛如同舊夢,在江北小漁村時孤寂無助時,時時掠上心頭的影子和眼前這個身著敝舊棉袍的蒼老男人重合在了一起,柳蘭芷不禁鼻酸,「你,怎麼成了這般模樣?!」她不由自主地開了口詢問。
「阿芝!」焦仲卿臉上的表情很是古怪,似是想笑的模樣,看柳蘭芷看他的模樣卻比哭還難看,那扶著柳蘭芷胳膊的雙手在微微顫抖,嘴唇哆哆嗦嗦,有些猶豫地伸開了胳膊,想把她攬入懷中。
柳蘭芷卻是立馬一怔,下意識地掙月兌開來。焦仲卿的神色一愣,瞬間那雙手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氣一般垂了下去。眼神一閃而過的受傷和頹唐,被她看在了眼里。柳蘭芷心里嘆息了一聲,身子卻後退了稍許,和他保持了距離。中規中矩。
「阿芝」焦仲卿有些自嘲地一笑,「怎麼,你還和我如此生分?還是怕我?」「相國大人!」柳蘭芷微微彎腰福身,嘴角帶著淡淡地嘲諷,「萬人之上的位子很是讓人動心吧!」焦仲卿臉色霍然變色,「你!」,他倨傲地挺直了脊背,「你惦記的喬五不是也垂涎這個位子?否則何苦在玉門關外苦苦和飛將軍糾纏苦斗?!」「他起碼不會拋棄妻子,來換取前程!」柳蘭芷很是憤慨,禁不住漲紅了臉,梗著脖子和焦仲卿叫板。
「哦?是嗎?」焦仲卿笑眯眯地看著柳蘭芷,「要不我們賭一把?」「我才不要和你賭!」柳蘭芷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回去看娘親了!」她轉身就走,想著快著從焦仲卿身邊逃開。
「哧啦」柳蘭芷的袖子被扯住,柳蘭芷奮力掙扎,那上好的余杭錦緞竟然給扯斷了,「放手!」柳蘭芷怒了,回過頭恨恨地逼視這個男人。
焦仲卿的眼神毫不退讓,手腕一用力,一下子把她扯進了懷里,「我奔波了千里之遙,累死了好幾匹快馬,就是想帶你和朔兒回去,你怎麼能夠再離開?!」他氣勢洶洶地瞪著柳蘭芷。
「沒有人想讓你來,你不用在我面前表功!」柳蘭芷嗤之以鼻,「你想著扣著我和朔兒做人質,要挾喬五是不是?」「你!」焦仲卿勃然大怒,「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我怎麼會拿你和朔兒做人質?你們是我的妻兒!」焦仲卿的眼神里幾乎噴出火來。
「那麼,相國大人,也太健忘了些,」柳蘭芷想奮力掙月兌他的鉗制,卻未能如願,只能冷冷看著他,一字一句頓道︰「我是被休棄的,相國大人不記得了?」「那休書做不得書,事急從權,我當初也是母命難為!」焦仲卿言語和緩下來,「阿芝,跟我回去吧,我們回冀州,你那個陪嫁的溫泉的莊子我還讓人時時修葺,你喜歡的一草一木都原封未動,你喜歡的……」焦仲卿如同誘哄一只貓咪一般,對著柳蘭芷深情款款。
柳蘭芷有些意外,看著那張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什麼時候焦仲卿如此情深意重了?她心里頗為不屑,垂下了頭,迅速地想著月兌身之計。
焦仲卿見柳蘭芷依偎在自己懷里,似乎是害羞般垂著腦袋,心里頓時覺得甜滋滋的,這些日子的奔波和苦累似乎見美人在懷,一切都值得了。他眼角眉梢都帶著喜意,「阿芝,你不怪我了?」柳蘭芷見他態度和緩,趁機從他懷里掙月兌出來,撫平了弄皺的衣衫,輕輕笑道︰「人生若是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什麼?」焦仲卿有幾分不解,「阿芝你自己作的詩?」「不是,是我從一本書上看到的。」柳蘭芷暗自警惕,怎麼自己一不小心把這句情詩念出來了,剽竊?她失笑,旋即笑道;「大家彼此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知道!」焦仲卿一怔,臉上帶著疑惑,「這首詩,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他有些煩惱地抓抓灰白的頭發,不死心地問︰「阿芝,你真的不怪我了?我這幾年讓你們母子在外吃了許多苦!」「不怪!」柳蘭芷淡然一笑,「離開了焦家,我和朔兒過得很好,我相信你也知道,我們母子多虧喬五照應,過了幾年衣食無憂的太平日子。」果然焦仲卿的臉色漸漸發青了,想說什麼,張了張口,卻是沉默下來,只是緊緊攥住了拳頭,那眉間的「川」字更清晰了。
柳蘭芷就知道自己再嫁喬五是梗在焦仲卿心頭的一根刺,她不相信這個男人不在乎。現代社會縱使思想進步了許多,那麼多男人都還在乎這個「好女不侍二夫」,柳蘭芷是他的下堂婦,又改嫁給了喬五,改嫁了也就罷了,如今焦仲卿又回頭想帶回做了人家妻子的下堂婦,他就那麼坦然?沒有一絲尷尬和嫌棄?除非是他的腦袋給驢踢了。
柳蘭芷趁著他愣神的功夫,趕緊回身就跑。
身後傳來焦仲卿氣急敗壞的聲音︰「阿芝!別走!」她跌跌撞撞地跑進翠竹園,雪已經下得很大了,地上已經是厚厚的一層了。
前面就是翠竹亭了,依稀看到那雪花翻飛中隱隱的紅木飛檐了,她噓了一口氣,總算離開那個可怕的焦仲卿了,幾年沒見,他怎麼變成了如此的模樣?遠遠看到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在那里穿梭伺候,她搖搖頭,打算繞回去換件衣裳,畢竟袖子給焦仲卿撕壞了。再去見江東王等人未免失了禮儀。只是,怎麼繞回去呢?她犯了躊躇,哥哥這個尚書府其實不算太大,就是三進的院子,這是最後一進,帶著後花園的那種,要是到前面去,怕遇到了那些嘰嘰喳喳的王府姬妾們,要是再按原路返回,又怕撞上了焦仲卿那個瘟神,她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卻見前面一個身形豐滿的婦人走了過來,柳蘭芷仔細一認,不由喜形于色︰「翠屏,你怎麼在這里?」她記得翠屏今日並不在府里的,她打發翠屏去外邊看顧她在余杭的那幾個綢緞莊去了。怎麼才半日的功夫,翠屏就回來了?
翠屏看到柳蘭芷也笑了,手里還捧著一件白狐皮斗篷和大紅百蝶穿花襖裙。
「夫人!」翠屏擔心地看看柳蘭芷,除了衣袖壞了,發髻倒是依舊整齊,神態也還平和,不由「呼」的吐了一口氣,「擔心死奴婢了,奴婢今兒遇到了一個故人,說夫人您需要換衣裳,擔心得奴婢不得了,還好還好,除了衣袖,別的還好!」說罷趕緊把衣裳給柳蘭芷換了,又給她披上了白狐皮斗篷,一時白雪之下,柳蘭芷里面身著大紅襖裙,外罩雪白斗篷,在風雪的竹林中竟然是十分嬌俏的模樣。
翠屏不由喝彩︰「夫人好俊俏!」
「油嘴滑舌!」柳蘭芷笑了,這件衣裳在漠北穿過一回,卻因為那邊風沙大,好好的一件斗篷,第一天是白狐皮,第二天就變成黃鼠狼一般的顏色了,喬五取笑了她幾回,她也就隨手擲回箱子了,沒想到翠屏今天卻可可地扒拉了這件衣裳出來,她不禁問翠屏︰「你遇到了誰?誰告訴你我這邊需要衣裳的?」翠屏略略猶豫,歪著頭,皺著眉頭,旋即道︰「是焦平,奴婢見著了他。」「焦平?」柳蘭芷想不起來是誰。
翠屏提點她︰「夫人不記得當初在焦家是,姑爺,哦,不,相國大人那時候身邊的小廝就是焦平。」「哦,他呀!」柳蘭芷這才想起來,「那個當初瘦得皮包骨頭的小廝?」「可不是嘛,不過如今可是臉盤圓乎乎,身子圓墩墩了。」翠屏微笑,「是他給的奴婢口信,說您在後花園里讓枯樹枝掛了袖子。所以奴婢才急匆匆趕過來。」哦!「柳蘭芷若有所悟,想來焦仲卿在那邊和自己拉拉扯扯時,焦平那個兔崽子就在附近望風,只是見自己跑了,他少不得給自己主子打掩護罷了。柳蘭芷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
翠屏看著柳蘭芷滿臉不悅的模樣,也是猜到了幾分,壓低聲音道︰」夫人,您暫且委屈幾日,最多不過年後,隨後一切都正常了。「」哦!「柳蘭芷看著篤定的翠屏,臉上漾出了笑意,滿意地點頭。
這時候,見前面有兩個穿紅著綠的丫頭迎了過來︰」是劉府大小姐嗎?我家王爺和王妃都等著您哪!「
柳蘭芷見她們衣飾不凡,雖是下人,卻是滿頭的珠翠,就知道不是是王府的一般丫頭,看來是王爺貼身服侍的那種,柳蘭芷想到這里,笑道︰」路上見這雪下得好,不由停了一陣子看住了,竟然勞王妃久等了!「
兩個丫頭連聲說」不敢「,卻是滿面喜色帶著柳蘭芷進了翠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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