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五蹙著眉頭在燈下看了一宿的書,東方既白,進來前來侍奉的察哈爾才心疼得勸道︰「五爺,您也歇息一會兒吧,別累壞了!今天皇帝陛下要開始去西山冬狩呢,還要求您隨行呢!」
秋末冬初大漢天子循例是要冬狩的,這是規矩,雖然新皇才五歲,卻也不能破這個例子,只是,他作為新皇的輔佐一字兒並肩王是要隨同的,喬五疲憊地揉揉發紅的眼楮,把那三本菜譜如同珍寶一般收了起來,「嗯,我知道了,我去小憩片刻,一會兒及時喊我起來,一起去宮門迎駕共赴西山冬狩的儀式。」
察哈爾忙不迭地應著,看著自家主子疲憊的樣子很是心疼。
天氣陰沉沉的,刮著朔風陣陣,喬五在馬上護送著一乘嶄新的八抬大轎,轎子里,不用說就是那個小小的皇帝朔兒了。
朔兒手里捧著手爐,身上穿著圓滾滾的朝服,一張小臉卻是紅潤得很,他模模自家朝服下那個被稱為鵝絨服的貼身棉襖、棉褲,眼楮咪咪笑著,嘴角洋溢著幸福,這是娘親專門快馬給自己送來的新衣裳,很暖和,一看那細密的針腳,就知道是娘親親手縫制的,他想起那個進入了冬季後,依舊身穿敝舊夾袍的輔國公焦相,嘆息了一聲,沒見過這麼死心眼的男人,抱著當年娘親給他縫制的舊衣不放,自己也賜給了焦相嶄新又厚實的冬衣,可是那個凍得臉色烏青、嘴唇發紫的焦相卻給親自退了回來,說什麼穿舊衣慣了,還是眷戀舊衣,哼,欺負自己小孩子不懂事呢!不就是覺得當初對自己母子虧欠得很嗎?想用虐待自己的方式以求心理平衡?沒門!自己讓宮中內侍專門給文武百官按照服色、級別訂制了御寒的朝服棉袍尤其是給宰相大人的,更比別人的厚了許多,朔兒覺得自己看不慣焦相那個苦情的模樣,朔兒在朝中下令只要不是休沐,就天天著朝服棉袍,這下子焦相就不得不穿了,文武百官卻稱贊皇帝注重禮儀、關心臣下,溢美之辭如江水一般涌來,朔兒狡黠地偷笑,也就是繼父喬五猜中了自己的心事,給百官做朝服的,自是自家那個對自己疼愛有加翠屏姨姨的那店鋪滿堂紅,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怎麼能讓如今的皇商采辦翠屏的夫君周姨夫失望呢?
他百無聊賴地掀開轎簾,發現騎在馬上的繼父喬五蔫不拉幾、昏昏欲睡的模樣,驀地,他起了調皮地心思,故意大喝一聲︰「爹爹!」
只見喬五一愣怔,卻迅速睜開眼楮,那視線「唰」的一下射向自己︰「陛下有何吩咐?」喬五問道,聲音有些嘶啞。
「爹爹,朔兒非得有事吩咐才能喊您嗎?」朔兒委屈地看著轎外這個往日親昵,如今日漸疏遠的繼父,嘟著嘴唇,貌似很是不解的模樣。
喬五的心突然柔軟下來,看著對自己依舊很依戀的朔兒,他笑了,「陛下怎麼了?」
「哼,整天陛下來,陛下去的,您就不能喊我一聲‘朔兒’嗎?難到沒了娘親,你就不認朔兒這個兒子了嗎?」朔兒賭氣把轎簾「唰」的一下子甩下來,頓時,厚重的轎簾掩蓋住了那糯軟的童音。
喬五心下一凜,自從朔兒登基為帝,他一則為了避嫌,很少去看朔兒,所以疏遠了很多;二則焦仲卿這個生父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生怕自己與朔兒走得近了,威脅到他們的父子情分,所以,喬五一度覺得自己與朔兒目前的關系頗為尷尬,官方對外宣稱自己與朔兒為嫡親父子,自己是六王爺的親兒子,所以,朔兒是皇家正統血脈,得以繼承大統,而實際是自己是朔兒的繼父,雖然自幼看著他長大,父子情分深厚,可是如今在皇權面前,父子情分也要擱置一邊了,他輕輕嘆息了一聲。偶爾一回頭,卻見在轎子另一旁隨侍的焦仲卿目光灼灼地看過來,滿是疑慮和探究,他不由嘴邊含笑,焦相始終是妒忌的吧?!妒忌自己和朔兒這幾年的不是父子勝似父子的情分,心里頓時高興了起來,對著轎子里喊道︰「朔兒?朔兒?」
轎子里沒有動靜,朔兒肯定是在咕嘟著嘴巴生氣,他下意識地模模朝服下那一層溫暖的錦袍,臉上的笑意蕩漾開來︰「朔兒可喜歡出來騎馬?爹爹可把那個小紅馬牽出來了!」
一旁的焦仲卿撇撇嘴,「並肩王爺可要注意,不可喚陛下的名諱,這可是犯上!」
話音未落,就見轎簾「 」的一下子掀起來,朔兒那可愛的小腦袋迫不及待地探出來四下張望︰「小紅在哪里?爹爹?不要騙朔兒!」
喬五呵呵一笑,指了指轎子後面,「呶,那不是在那里,早就知道你喜歡小紅馬,我讓察哈爾牽了出來了,不過。你要小心一些,那個小紅馬你可是許久未騎了。」
「嗯嗯,朔兒曉得!」轎子里的朔兒欣喜若狂,今天終于能騎上小紅馬了,宮里的繁文縟節討厭得很,連馬都不讓騎,自己本來就是長在大漠,野慣了的,這一陣子,快憋瘋了!他連忙讓轎夫放下轎子,自己手腳麻利地下了轎子,一轉身竄上了小紅馬,倒是讓焦仲卿叫苦不迭,本來在宮中商量好的,讓朔兒乘坐轎子出來露個臉也算是冬狩了,可是沒想到喬五他焦仲卿狠狠地瞪了喬五一眼,卻也沒敢再勸諫皇帝,因為朔兒雖年幼,卻是極有主意的,一般不會受他人攛掇,這個騎馬冬狩是朔兒盼望已久的事情了,可惜的是,他以為朔兒一直會老實地呆在轎子里,如今去阻止因為晚了,因此只好多安排侍衛跟隨保護才作罷,心里對喬五卻更嫉恨了一層。
朔兒卻沒有理會焦相肚子里的那些彎彎繞繞,他高興地手舞足蹈,手腳利索地竄上馬背,那熟練地動作自然是令焦相瞪大了眼楮,沒想到朔兒的馬上功夫相當不錯,他心里贊嘆。喬五卻並不吃驚,朔兒的馬上功夫算在喬門里也算是好手了,雖然他才五歲,卻是筋骨強健,是練武極佳的身子骨,自己已經教了他一些吐納的內功了。
喬五騎的是一匹銀色的駿馬,朔兒則是騎著已經長大了許多的小紅馬,握著韁繩,「咯咯」直笑。二人騎著馬一前一後,很快就把皇家轎子和侍衛甩到了後面。
在西山的皇家園囿,對著枯黃的草地,凋零的樹林,二人駐足,手握韁繩,並列站在山腳下,良久,朔兒冒出了一句話︰「爹爹,我向你借一些東西如何?」
「哦?朔兒要借什麼?」喬五覺得好笑,那個小小的朔兒竟然如此鄭重其事。他看了朔兒一眼,卻發現朔兒臉上肅穆非常,才五歲的孩子,卻隱隱有了凌人的威嚴之勢,一時,心里很是驚訝。
朔兒卻笑了,「爹爹,我知道你們喬門有一座金山銀山,我如今缺銀子,想暫借一下,等滿堂紅積攢得多了,我還你!」
喬五駭了一跳,幾乎從馬上跌落下去,「你,你怎麼知道?」
驀地,他猜中了答案,「你娘親告訴你的?」是了,阿芝如今才剛剛把那揭秘的菜譜給自己送來,朔兒就知道了,這麼說這大半年來,朔兒早就知道了阿芝並沒死,怪不得後來不見他多麼傷心了!喬五心里突然覺得很疼很疼。他俯視著這個黃口小兒,目光里憤懣、失望、疑惑,心痛夾雜在一起,很是灼人。
朔兒有些躲避喬五的視線,他唯唯諾諾道︰「爹爹不要生氣,是娘親不想把自己幸存于世的事情張揚出來,也不是故意要瞞著爹爹的……」他辯解得很是吃力。
「是嗎?」喬五冷笑,第一次審視起這個繼子,卻發現自己小覷了他,這可不是一個小兒的心智水平,雖然他長著一張稚氣的臉。
朔兒給喬五盯得難受,禁不住負氣道︰「你不要這樣看我,我知道我違背了娘親的教誨,當了這個勞什子狗屁皇帝,我也是一步步給逼上來的,可是既然做了皇帝,就要做好,不要那般窩窩囊囊的,娘親喜歡閑適,盼著我和她一起過桃花源般與世無爭的日子,可是,我不是女兒家,不是妖妖嬈嬈傾城那般,拽著娘親衣角撒嬌的女兒,我是男子漢,我要有抱負,要位娘親她們撐出一片天,我不喜歡娘親給人脅迫著做這做那的,最後東躲**的去尋覓淨土,我要讓她安心坐閑適的神仙,不許別人打擾她的寧靜,你不行,焦相爺不行!」朔兒朔兒眼楮泛紅,「你不要以為我年紀小,什麼都不懂,娘親當年嫁給你是迫于無奈,是你軟硬兼施,其實你和焦相一般都是自私得很,光想著實現自己的偉大抱負,把娘親推到了什麼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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