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本該涼爽的秋風中帶上了微凜的刺骨,滿院葉子枯了又綠,綠了又黃,不管外界的時間如何變化,自然從來都只順應自然的法則,生生不息,繁榮昌盛。
從今天開始,之後三日,是咸安宮官學一月一度的公休日,沒有甚麼課程安排,幾乎所有學生都回家探親去了,整個官學雖然像是沒了人氣兒,卻也得清靜。
清晨伊始,和珅就裹了件絨披風大剌剌的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書,也不怕教人看到,自從那日同朱珪玩了游戲勝利後,他便以自由出入官學內的任何地方,尤其是藏書閣和珅恨不得日日泡在里面,不僅借到了不少他從未听聞的書籍,看到里面的內容時更是讓和珅眼前一亮,這紫禁城中本就是天下藏書最多的地方,而許多精華的書籍都保存在咸安宮藏書閣內,和琳每回都是費了大功夫才把和珅從里頭拽出來。
和珅迷書,起初幾日還會去上幾堂課,到了最後干脆日日對朱珪告假,自個兒便躲進屋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研究借到的書籍,而最令人吃驚的是面對和珅這樣公開的逃課行徑,主管官學的教習朱珪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管蘇和臣幾人怎麼磨破了嘴皮子控訴和珅的「惡行」,朱珪都是一笑置之,這日子久了,眾人對于和珅這般行為也就都見怪不怪了。
手指翻到最後一頁,揉著酸脹的雙眼,和珅終于合上書本,僵硬的肩膀更是酸疼不已,原來他已經不知不覺的維持這個姿勢看了兩個多時辰的書,和珅解掉身上的披風放回屋內,換了另一套立整的衣服打算去找些食物果月復。由于二女乃女乃十分掛心他兄弟二人,幾番寫信催促歸家探望,但自從阿瑪常保死後和珅就對那個家深惡痛絕,只好派劉全送和琳回去待幾天,和琳在臨走之前為他備好了要穿的干淨衣物,還讓和珅鄭重保證頓頓餐飯都不落下,這才三步一回頭的走了。和珅總覺得和琳越來越像個老媽子,聯想到未來英明神武的擎天大將軍現在是這副模樣,一陣惡寒爬滿全身。
說起來,自重生之後他還沒好好出去紫禁城逛逛街道巷陌,鬧市集會,念及至此,朝向廚房的腳步轉了一圈兒,和珅又回到屋內帶了些碎銀子,出門了。
咸安宮官學學生身上都帶有腰牌,方便出入紫禁城,和珅再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氣時心內有些恍然,眼前人群熙熙攘攘,各式商鋪小店花天錦地,這樣安逸業的生活,那些平民百姓臉上洋溢的笑顏,都是他不曾得到過的。
冷眼旁觀,他何嘗不想過那「暢飲千杯不醉,恍若知事」的生活,只是他堅信每人降生在這世上都有自己的命,他信命,卻從不屈服于命,他和珅早活過一輩子富貴,那是由他畢生心血搭建起的輝煌人生,如今他不過是回到了起點,假以時日,那些東西遲早會再度回到他手中,和珅雖心高氣傲,每次自個兒犯了過錯卻從不諱莫如深,他不想別人下次還能在此處把他擊敗,正因如此,他才能更接近那赤足之人,愈戰愈強!
雙手在袖口下緊攥著,自從和珅跪在豐紳殷德的棺材前,撕心同親生兒子斷絕父子關系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復仇之路就開始了——
和珅的目光變的更加寡淡,加快步子繼續朝前走去,他在人聲鼎沸的鬧市中顯的有些格格不入,只想著快點找到個地方解決中飯,快些回去官學,像這般平民的俗世,雖是三千繁華,于他這般不祥之人來說,還是少待為妙。
隨著和珅的腳步,身後的幾團黑影,也悄無聲息的跟了過來。
和珅心內被各種事情擾的心煩,低著頭,腳下步子走的愈急切,突然肩膀一痛,和迎面走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啊!大姐姐你沒事吧?對不起啊,我剛才走路沒有看到你,才不小心撞到了你,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啊?」還沒等對方火,和珅就先弱弱開口道,不得不說,和珅這見人見鬼都能應付的手段的確一流。
這不,和珅撞到的那名婦女本來是滿肚子的火沒處,扭頭一看和珅這憐兮兮的小模樣兒,心里那點火頓時被澆的連影兒都找不見了,這和珅雖小,卻是男生女相,皮相天生就俊秀風流,連眼角眉梢都泛著清嫵之意,看的那婦女心里連連驚艷一時竟忘了說話,心道不知是誰家的小兒生的如此標致,而和珅對裝女敕這活兒早已駕輕就熟,連忙幫那婦女拾起了撞掉的菜果放回籃子里,抬頭一看,見那婦女竟然呆在了原地,還以為真的撞出了什麼好歹,忙叫道,「大姐姐,你沒事吧?」
那婦女被和珅稚女敕的童聲喚回了神,臉上堆笑,自己蹭了一身土反倒把和珅先扶了起來,說道,「沒事沒事,我沒事,倒是我把小相公的衣服弄髒了,小相公沒摔著哪吧?」
和珅沖她甜甜一笑,搖頭說道,「我甚麼沒事,姐姐沒事就好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姐姐回家也注意些,」說完,把籃子還給婦女,邁開步子繼續他的找飯館大業了,而那婦女被和珅這一笑晃神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哎呀!竟連名字都忘記問了!」當即後悔的大叫了一聲。
小插曲過後,和珅再次沒入人群中,嘴角掛著的笑容立刻隱沒不見,他活了這麼大歲數,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有時候人家只道一張嘴,他和珅就能猜的到這人的意圖是甚麼,剛才那女人身上斂著一股子世俗氣息,說難听點就是市井之氣,若不是他先朝那潑辣婦女低頭示好,還不知會惹上什麼事端,不是和珅總把人往惡處想,只是他向來喜歡把自己擺在一個最壞的位置上,既已是最壞,那再生什麼糟蹋事他就都能夠寵辱不驚了。
眼前忽的投下一片陰影,和珅疑惑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身余八尺的男人擋住了他的去路,男人面目俊朗,身穿華服,手提重劍,神情肅殺漠然,只听他只低低說了句,「跟我走,我家少爺想見你一面,」便再無下文,整個人站在那里就像座冰雕。
「唔,不行的,我弟弟他不讓我到處跑,也不讓我和陌生人說話,」和珅瞪著雙無辜的眼楮看向男人,說著咂了咂手指,他感覺到男人身上的冷氣場越來越重,面上故作愁苦,「唔,我的錢都買豆花糕吃了,是我還想吃糖葫蘆,回家弟弟又要罵我了,」嘟起嘴,和珅伸手撓了撓臉。
男人見到和珅這副痴傻而沒戒心的模樣,冷聲道,「我給你買糖葫蘆,跟我走,」和珅猛地抬起頭眸子里溢滿亮晶晶,看著男人搗頭如蒜,立刻把弟弟拋到了腦後,歡快應了下來。
說起這四方樓,也算是京師中數一數二的大客棧,和珅手里拿著糖葫蘆邊舌忝心中邊估算著那位少爺的底細,他和珅雖說一生樹敵無數,現在他才十歲,還是個傻子,怎麼想也不能會有人未卜先知,這會子便要取了他性命,況且看這男人的穿著打扮,方才又是出手闊綽,他嘴里說的那位少爺想必也不是個窮酸角色。
「到了,」就當和珅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時,前頭帶路的男人卻忽然停了下來,和珅這一下子沒剎住車,直接撞在了男人後背上,手中的糖葫蘆都黏在了那男人背後,小臉當時就苦了下來,和珅看得男人不再搭理他,只是站在樓下為他讓出一條道,心想那個「少爺」應該是在樓上等自己了,當下扔了壞掉的糖葫蘆,憤恨的朝男人做了個鬼臉,「哼!你是壞人!我不要這個糖葫蘆了,留給你吃吧!我上樓去吃好吃的!就不帶你!」說完,繞過男人「蹬蹬蹬」跑上了樓。
當和珅真正看到那個所謂的「少爺」時,心里大吃一驚,面上還是裝的那副瘋瘋癲癲的樣子,也不搭理在窗口位置等著自己的少年,沖著吃的就過去了,「誒?這是什麼好吃的,長的真好看,咦?這個紅色的長的好像糖葫蘆,我要吃這個!」和珅端起盤子護在自個兒懷中,筷子用的不順手干脆拿著勺子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吃的嘴上身上都是也來不及擦,狼吞虎咽,毫無形象言。
「听聞鈕祜祿家才華滿月復的大兒子被人家給打傻了,起初我還道是流言,信不得,今日看來,果真是沒錯了,」坐在和珅對面的人也只是個十歲上下的少年,少年明黃色衣袍加身,頭上頂著便帽,手里還像模像樣的拿了把扇子,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弟形象樹立的非常鮮明。
和珅听到他說這話,邊吃邊反駁道,「你才是傻子呢,你們全家都是傻子!」對面的少年眼疾手快的用扇子擋掉了和珅噴過來的飯,嘴角抽搐,有些嫌棄,他卻不知和珅心里此刻已經算計上了自己,和珅本來正愁如何在朝中安插自己的眼線,這會竟有個傻子自個兒主動找上門來了,和珅打定主意要看看這小子肚子里到底賣的什麼藥,他把一盤菜吃的差不多見了底,這才放下盤子,撈起桌上茶壺就大口大口喝了起來,這才模著圓鼓鼓的肚子,滿足道,「呼——!好飽好飽,謝謝你請我吃飯啊,回頭讓我弟弟還給你飯錢,唔,就這樣,我走了啊。」
看和珅這風一般來了自顧自吃完就又要走,少年忙一把按住了和珅的手腕,笑道,「哎,不急不急!其實是小弟早就听的兄長以一副痴傻之軀勝了那鐵嘴朱珪,覺得兄長定是有大造化大才能之人,小弟仰慕多時,何不留下來咱們一處說說話,稍後我會派人把兄長送回去的。」
和珅一听有人夸他,那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也不再急著走了,呵呵的繼續坐在少年對面,「那好吧,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就,再陪你聊一會好了,」和珅咧著嘴笑開了,但心里已經在思考怎麼逃月兌,他們所在這一層都沒有人,想必是這個少年把這一層都買下來了,而樓下又有那個男人把守,以他這個小身板要是想逃跑,一準兒門還沒出就得被人逮回來。
少年「唰」的一聲合上了扇子,笑的一臉深沉,「兄長就不想先問問,我是何人?」
和珅不解的眨了眨眼楮,理所當然的答道,「你不是請我吃飯的人嗎?」忽然又想到什麼,癟了癟嘴,「不過我不喜歡樓底下杵著的那個男人,他剛剛弄壞了我的糖葫蘆,你讓他走,要不我現在就走!」
少年只是端起杯子抿了幾口,笑道,「這不行,阿九是從小保護我的侍衛,啊,對了,兄長覺得這四方樓的菜色如何?」
少年這個話題轉移的非常不蹩腳,起碼在和珅看來是這樣,他回味了一下嘴中的味道,輕微皺了皺眉,「除了甜中帶了些苦澀,其他倒是還以啦。」
「那兄長有沒有覺得吃了這菜,腳下有些飄?」
「嗯?好像有一點誒。」
「頭腦有沒有如同醉酒般稍微暈?」
「唔……有點暈。」
「那兄長覺不覺得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這麼一說,還真是有點困了……」
「哈哈,恭喜兄長,看來這迷藥神醉散,已經開始揮它的藥力了!」
「迷藥?!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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