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暑假剩下的一個多月里,我和李熙然又一起出去過幾次,听了兩場音樂會,看了一場畫展,陪他一起為他姨女乃女乃挑選禮物,最後一次,是一起參加了一場慈善拍賣會。
不像正常戀愛約會的頻繁,但以我們的圈子,這已經算是一種彼此滿意的確定信號。很快的,林氏的公主殿和李氏的太子爺走在了一起,已然是一個公開的訊息。
是在管家提醒我開學的日期之後,我才意識到,這個時間點的我,還有最後半年的校園生活要度過。
至于我和這個時候的崔明遠之前發展到了哪一步,我是真的有些記憶模糊了,偏偏這個問題,還不好問人。
不過,結束了巡回音樂會的二哥,回家以後,非常慎重的再三跟我確認了我確實沒有被勉強去相親。這還是讓我多少覺出了,我之前跟崔明遠關系應該已然足夠親密到我的家人們心知肚明的地步了。
所以,我最近這麼順從的反常表現,反而讓他們欣慰里夾雜著不安。
如果是過去這個時候的我,崔明遠這三個字,應該是一種甜蜜的魔咒吧。只是對于已經把他視若毒藥,避之不及了大半輩子的這個我,提起這三個字,只有反射性的冷笑和淡漠。
我家的別墅區的嚴密安保,自然不是崔明遠能觸及的地方。
可是,暑假結束,意味著回到學校。
也意味著,我一定會不可避免的,見到崔明遠。
而曾經,我有多期待,現在,就有多厭倦。
最大的蔑視是無視。
我那個時候確實是這麼做的。在那些後來和崔明遠鬧掰的時光里,我一直一如既往的無視他。
他討好我也罷,冷落我也罷,做情種也好,逢場作戲也好。我全然不過眼,不走心。
所以,這個時候,我雖然並不想見到崔明遠,卻也並沒要刻意避讓。
我覺得,我既然已經無視他那麼久了。即使現在再見,也不會有什麼情緒波動。
但我是錯的。
我以為我對崔明遠已經只剩冷漠。那些曾經有過的幸福和歡樂,比起後來冗長的痛苦的人生而言,不過曇花一現,早已遺落在太久遠的過去,無處覓蹤跡。
只是在見到年輕的崔明遠的第一眼時,我就知道我錯了。
那撲面而來的過去的記憶,洶涌而猛烈的翻滾。記憶的塵埃碎片,驟然之間被翻新。隨之而來的那些激烈的,熱情的,溫暖的,疼痛的情緒,也都重新覆蓋。
我才恍然,原來這一切的記憶,我從來都沒有遺忘過。
它只是被深深埋藏在了黑暗的小屋里,關門,落鎖。
而那鑰匙,就是那個一起隨記憶被埋葬起來的少年。
這本來是個死結,因為那鑰匙就被鎖在門里。
而現在,這重來的時空里,這個還確實的存在著的微笑的溫暖的少年,在這里。
他打開了那扇門。
我感覺我的眼淚在那些翻涌的情緒里溢出來,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失態到哭出來。
但我終于還是沒有。
我低下頭,緊閉著眼,用力的把淚水和那些記憶,一起壓下去。
而當我再抬頭的時候,崔明遠已經走到了我面前。
他的表情帶著急迫的憂慮,又有無措,還夾雜著怒氣,卻無奈,復雜的一塌糊涂。
最後他頹然的嘆氣,「你為什麼一直屏蔽我的號碼?一整個假期都沒有音訊,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你……你不會還在生氣吧?」他用一種看無理取鬧的孩童的神情。
我皺著眉,心里在飛快的想從模糊的記憶中抓出一絲半縷的頭緒,這個時間點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很快,我就完全不用再想了,他的下一句話,立刻喚起了我全部的記憶。
「笑笑她真的沒那個意思,是你想太多了。我們就只是單純的知己好友啊!」他表情已經漸漸帶著不耐,仿佛我在無理取鬧。
而我已經完全想起這是什麼時候了。
笑笑,陸筱。崔明遠所謂的知己,紅顏知己。
就是這位沒那個意思的知己,被崔明遠他媽喜愛,被他妹妹崇拜,讓本來就被婆婆嫌棄齊大非偶的我,本來就波折的婚姻,開始的越發艱難。
而到最後,也是這位沒那個意思的知己,哭的梨花帶雨的喊著︰「我陪在他身邊那麼多年,我愛他那麼久,我一直都努力忍著藏著壓抑著。你憑什麼那麼輕而易舉的得到了還不珍惜?」
那個時候,我氣到只想呵呵冷笑,我憑什麼?我就憑崔明遠開始是我的男友,後來是我的丈夫,我們之間的事情,關她什麼事。我不憑什麼,難道她憑什麼?
曾經這個時候,我雖然滿心的不滿委屈,但也真的無話可說。因為這個時候的陸筱,確實是清白的不能再清白的,崔明遠的知己好友。即使女人的第六感讓我多少總能感覺到哪里有些不對勁,卻也真的說不出來究竟哪里不對勁。所以,為了不讓自己應了「無理取鬧」。我努力大度的容下了這個分外刺眼的紅顏知己。只是果然,紅顏知己,紅著紅著,我倆就黃了。
而現在,想到以後這個「知己」的惡心事,我剛剛有些被這個久違的年少的戀人喚起的感情,迅速的冷卻消散。
那些對後來的崔明遠的疲憊的厭倦的情緒,又重新回來了。
果然還是這樣啊!
我突然就平心靜氣起來。
我看著崔明遠,用一種禮貌的疏遠的傷感的姿態看著他。
他漸漸低了聲音,有些惶惶的困惑的看著我,「淼淼,你到底怎麼了?」
我沒有怎麼。
我只是突然的很難過,我看著他,就像是看著我們注定會走到盡頭的感情。
我難過的不是那個人,而是我即使重來也在不會重來的那年少愛戀的時光。
我以為這一次,是我不要選擇崔明遠了。只是,現在,我發現,其實我是從來都沒的選的。
有些人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即使命運重來,即使我想要和崔明遠努力走下去,我也是沒有辦法的。
我們走不下去。我永遠都等不到和年少的戀人恩愛相守到白頭。我們永遠會像兩條交錯的直線,永遠不能重合,過了交匯的點,就只剩下漸行漸遠,越來越遠。
我突然想起那句歌詞里唱的,「我已經相信有些人我永遠不必等,所以我明白在燈火闌珊處為什麼會哭。」
這里不是燈火闌珊,但我的眼淚真的涌上來了。
這讓崔明遠手足無措的慌亂。
我撥開他想要安慰擁抱我的手,努力的抬起頭,看著他的眼楮。
鄭重的,溫柔的,傷感的,懷念的。
我的眼淚掛在我的眼角。
「崔明遠」,我說,認真的,虔誠的,訣別的,對著這個我年少的戀人,也像是對著那個我至死都無法原諒的丈夫,我終于無比坦誠的對他承認,「我是真的,愛,你。」
話音未落,我淚如雨下。
我驕傲的,固執的,自虐的,和崔明遠糾纏了一輩子,即使如此苦痛也未曾分開。
也不過是因為,我是真的,愛他,愛過他。
而我甚至一直都沒有對他說過這三個字。
開始是不必說,我們是那麼甜蜜相愛,完全沒有必要說便懂。
後來更是不必說,他早已不是那個我記憶中的戀人,我大概也從甜美可人變得面目可憎,再沒有愛再不必說愛。
而現在,我終于對著這個還依然年少的戀人,對著那個握著我的手痛哭流涕的丈夫,說出了那三個字,「我愛你」。
我的眼淚無法抑制的奔涌,我忍不住蹲,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
我所有的委屈心酸不舍痛苦,都變成義無反顧的決心。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可是,我愛你。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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