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離家第五日,清晨。
商船已經到了蘄州、渝州交界處,繞過面前這百里山脈便能到渝州了。一行三人便換乘馬車,走著林間小道,愜意無比。如今謝安白書這兩人感情可謂一日千里,一口一個小謝、老白的叫著,好不親熱。一路上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林中大樹參天,馬車走得不快,黃昏時分才到了下一個驛站。
早年四處征戰,這驛站便是消息傳遞的關鍵之處。蘄、渝兩州都臨近邊防要塞,驛站間隔三十里,四通八達,有些緊要路段更是十里一驛。原來這半天功夫,才走了三十里路,謝安老大的不滿意。
驛站內糧草、馬廄、食宿一應俱全。幾人下了馬車,在驛館里討了碗涼茶,要了些點心,坐下歇息。只見不遠處的一張桌子上坐著幾位客人,身旁圍著好些人,正大聲喧嘩著。其中坐著一人一臉得意的樣子,故作神秘的說道︰「兩天前漳州出了件大事,各位還不知道吧?」眾人很給面子,紛紛開口,「哦?」「什麼事什麼事?」「快說快說!」
只見這人油光滿面,張開滿口黃牙的嘴,說道︰「嘿嘿,天下第一張福生知道不?那可真是了不得。那天他一人一劍,沖到了漳州邊城,在軍營里殺了個七進七出,什麼都不顧,只殺人去了。」
旁邊有人打斷話頭問了︰「張老前輩為嘛要去殺人?」
「這我哪知道?」這人倒也干脆,說道︰「這天下第一自然不是我們尋常人能夠理解的,說不定人家就只是想殺人了!你說朝廷難不成還能拿他怎麼樣?」
旁人都默不作聲了,心想,還真是這個理!
這人又開口了,搖頭嘆道︰「張老前輩不愧是天下第一!據說當時可是出動了步兵三千,最後活下來的不足兩千,死的沒有一個是全尸!城門口的地面都被染成了紅色,清洗了一晚上,還全是透著血腥氣!」
眾人心想,三千步兵啊,可不是三千兔子!就算是三千兔子,殺也殺到手軟了啊。這張福生武功高便高了,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不免一陣頭皮發麻。
老白和小謝在一邊听到了,大眼瞪小眼。老白壓低了聲音問︰「小謝,你師祖怎麼去找邊軍麻煩了?」
小謝自己還沒親眼見過師祖本人,也是不知所以,不確定地說道︰「難道我師祖真是想不開?去殺點人找樂子?」……白書搖了搖頭,說道︰「我看未必是真的,入境高手一般不會和軍隊起沖突,這肯定又是江湖謠傳了。」不過他也知道,張福生不去做不代表他做不到。白書是見過世面的,夸大其詞以求關注的人多了去,知道這人話中能有五分真就不錯了,也沒有多去在意。
兩人喝完茶,招呼于老頭一聲,上樓要了幾間客房先休息了。他們真不知道,這事,可實實在在是真的。
這些天連日趕路,從未腳踏實地的睡一晚,如今謝安能一覺沉沉睡去,錦衣玉食慣了的大少爺,如今覺得這便是快活似神仙了。
……
第二日,謝安三人,默契的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幾人睡眼惺忪,精神恍惚。這幾日來難得睡了個安穩覺,放松之下顯然還沒睡夠。
下了樓,坐在桌旁,隨便叫館侍上點吃食,幾人沒精打采的吃著。看著外面都烈日照當空了,才拖拖拉拉的收拾一番,準備上路。
謝安坐在馬車內,哈欠連天,老白難得尊老愛幼一次,把老于讓進了車廂內,自己在駕著馬車。上路沒多久,便發現謝安已經投入修煉中,也是暗暗佩服小謝的毅力。尋常如他這般的富家子弟,哪能吃得了這苦,練功已經不僅僅叫做勤快了。這孩子,不是個簡單人物。
……
《野碑決》,听起來並不驚世駭俗。可是這幾百年來,光是天下第一就造就了兩個,古往今來也是獨此一家了。野碑決篇幅不長,可卻有著它的特點。其中內力、修為、養氣無一著重,要點就在「神」這一字。縱然聰慧機敏之人,也未必能夠學出個所以然來。徐寅當初修習這門功法,也是無比頭疼,大嘆「如舞霓裳于寸木,抽長緒于亂絲」。可見野碑決全然不論天資如何,你若是能體會到其中的「神」,自然武道境界一日千里,否則任你才絕冠世,也是覺得困難無比。
謝安練這心法,其實是什麼都不懂的。心法上寫著要怎麼運行內力,他就怎麼做,慢慢的就練出來內力。往後也是按部就班,沒什麼特別之處。可是他的進境飛快,快到接近走火入魔了。
這點連徐寅也很是擔心,怕這徒弟練岔道,可是幾番檢查下來也看不出什麼不妥,就不了了之了。
其實沒有人沒發現,或者說沒有人注意到,謝安有著很平常的一點,平常到常人其實都已經很少擁有的一點——他很真實。謝安雖然紈褲,他卻有著善良的本性,他的胡作非為,也未嘗不能說是他少不更事。父親的寶貝,老媽的教,其實都是在保護他,保護他一顆純真的心。
真實,才是修習野碑決的最大助力。謝安不會瞎想,他只會照做,可是照做,不正是對的麼?野碑決的精要所在,就是不用顧慮,順應而為。內力運行的經脈路線縱然不同于尋常心法,無需理會,只管修習,大道自然成。
徐寅天縱之資,初時修習,也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習慣這不適于常人身體的心法。因為他太聰明,總會不自覺地去發現其中的不妥,心神便放不開,起先修煉也是難有成效。
可謝安不一樣,他不是天才,他很遲鈍很執拗。這心法的別扭,他察覺不到,他只會認為是自己還不熟練,而不會去懷疑這心法會有什麼問題。他只知道要修練,修煉到再也不覺得不適,那就是對了。但是謝安不會理解,修煉到適應了,便是這心法的精髓也掌握了。天上掉下了好大的餡餅,可惜他不懂。
如今謝安修習野碑決,已經算是登堂入室,內力運轉流暢,毫無阻塞。上一次的神游入十象,也是掌握其精髓的好處。不知不覺間,就今非昔比步入高手之列了。
謝安照例的修煉,現在勉強算是十象境高手,也不怎麼需要休息,一路纏著老白叫他些技戰術,不知疲倦的學著。老白問過,他那天入十象,到底是怎麼回事,謝安答不上來。他的道,已經不同于常人的道了。
……
是日黃昏,渝州近在眼前,遠遠的看到了灰白的城牆和高大的門樓。再往前走,車道漸漸變寬,白書和于管事先行下了車,大概是去和渝州御林衛的上司匯合了。御林衛不會太正大光明的行事,所以留下了謝安一人。到了城門早有從事候著了,下了馬車,交了文牒,謝安就跟著這從事敢往渝州刺史府。
謝安是皇帝直接下旨,得的這五品州同一職,雖說是一州刺史的助手,其實另有任務在身。所以說雖然品級不高,刺史大人也不會真的傻兮兮的給這個下官臉色,頗為和氣的和謝安含蓄了一番。夸他年少有為啊,深得聖恩啊等等。謝安雖不太喜歡這一套,可也不好落了上司面子,兩人有的沒的的客套著。等手下州判辦好一應入職事物,已經臨近傍晚,刺史大人自然有公務在身不能陪同。吩咐下面一干文員,陪同新任「欽差」,前往醉雲樓把盞言歡去了。
一番熱鬧下來,加上這些官場上人何其老練,已經和謝安混的頗為熟絡了。這一頓酒,吃了足足一個多時辰。謝安回到安排的住所,已經頭重腳輕了,運功驅散酒意,躺在床上慢慢調息修煉。當他練功成了一種習慣,是怎麼也不可能倒頭就睡的了。
渝州一行,千里迢迢,如今總算是到了。天機圖一事,謝安也不多想,明日事,明日做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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