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我不甘心自己一生碌碌無為,但也害怕孤苦、貧困或英年早逝。我問太婆︰「為什麼學了書里面的東西就會孤、貧、夭三者得一?」
太婆說︰「書的第一頁就是這麼寫的,你太公也說歷代師徒相傳都是這麼說,而且你太公不到三十歲就走了,犯的就是夭字。」
「我太公是怎麼死的?」我問出了藏在心里已久的疑問。
太婆沒有說話,閉上了眼楮,陷入沉思中,過了好一會兒才用低沉的聲音說︰「他中了別人的暗算,但是他不讓我報仇,我不知道仇人是誰。」
「太公有很多仇人嗎?」
「這個……是啊,當年他得罪過不少人,土匪、大刀會他都得罪了,還有他師門的一些恩怨我不太清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罷。」
「大刀會?好像我在哪里听說過。」
太婆笑了起來︰「當年大刀會很出名,他是大刀會的杰出人物,而我是洞宮山的女土匪……」
「什麼?」我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忘了合上,太婆居然是女土匪?不過再一想也不奇怪,她如今九十多歲了還是威嚴沉穩,堅毅果斷,霸氣側漏,可想而知年輕時是何等的英姿颯爽,當個土匪或女俠毫無壓力。
「大婆,能講一講你當土匪的經歷嗎?你和太公是怎麼認識的?」
「這有什麼好講的?」太婆說不想講,其實有點想講,嘆了一口氣,「當土匪畢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所以連你爺爺都不太清楚,你爸媽完全不知道,村里的人都不知道。那是解放前的事了,第一次見到他時我還不到二十歲……」
太婆的眼光又變得溫柔,時而神采飛揚,時而低沉黯然。她叫我坐到椅子上,她一邊回憶一邊述說,講出了一段很長的故事。
在閩浙交界之處有一個楊源鄉,位于政和縣、屏南縣、周寧縣、建甌縣之間,在動蕩年代就是「四不管」地帶。楊源鄉境內有一個洞宮山,山高林密,群峰環繞,怪石奇洞星羅棋布,幾百人鑽進去就像是石沉大海,無處可尋。
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政局不穩,戰禍連綿,全國各地土匪多如牛毛,洞宮山這樣的「風水寶地」當然成了土匪的首選藏身地。當年盤踞在洞宮山的土匪有好幾股,被一個叫楊老子的人收服聚擾,統一指揮,一時兵強馬壯,裝備精良,連路過附近的軍隊都不敢惹他們。實際上那時的軍隊急著爭天下,以大局為重,根本顧不上「芥癬」之匪,實在鬧得過分了派出軍隊,土匪早就沒有影子了。
楊老子出生于舊時幫會,槍法如神,重義守信,初時只劫富人,不搶窮人。兔子不吃窩邊草,洞宮山附近的村子他們從來不搶,每次都是遠行幾十里甚至上百里,到各縣的鄉村去搶劫,市鎮因為有官方警察或軍隊一般不會去招惹。
土匪們下手之前,會先打听村里的情況,知道誰是富戶,大約有多少財產,然後采取綁票勒索或者直接上門索要的方式。比如送一張名帖過去,要「借」多少錢糧,限幾天送到某地。如果地主老財們听話,乖乖地準備好指定的錢糧送到指定地點就沒事了,以後這股土匪絕對不會動他家一草一木。拒不「借」錢糧的,土匪們就不客氣了,半夜殺進村子,不僅把該富戶的值錢東西搶光,連年輕女人也搶走,甚至燒房子殺人立威。
富戶畢竟是有限的,一個村里也就那麼幾戶,時間久了就沒地方搶了。而且土匪良莠不齊,有些地痞、逃兵心狠手辣貪得無厭,他們有時會瞞著楊老子亂來,不守規矩亂搶亂殺。村民們不堪忍受,只能團結起來,組成了「大刀會」、「黃帶會」、「一生會」等護鄉團,與土匪對抗。
這類護鄉團的大部分成員是各村強壯年輕人,為首的一般是舊時的幫會人員或練武的人。當時洞宮山方圓幾百里內,就數歸屬于建甌縣的後山村大刀會最強悍,領導者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名字叫許陽,是從外地來的一個木匠,既會武功又會法術,謀略過人,英勇善戰。他制定了許多應對土匪的策略,訓練鄉民,團結其他村的護鄉團,結成以大刀會為首的攻守同盟,一方有難,四方來援。村里另有一個老人能通靈,畫的符吞吃之後能夠刀槍不入,在許陽的帶領下憑著大刀片子殺得土匪們聞風喪膽。
楊老子親自帶隊下山,可是大刀會的人槍打不死,刀砍不傷,他數次下山都損兵折將鎩羽而歸。楊老子有個女兒楊成英,那時還不到二十歲,不僅練得一手好槍法,智謀勇敢也不遜須眉,竟然獨自下山潛入到後山村,打听到了大刀會的聯絡方式和行動規率,以及刀槍不入符法的破解之法。刀槍不入的符法有很多講究,使用前不能吃葷腥、不能接觸產房、不能與月經期的婦女接觸等,如果到過污穢的地方要先念淨身咒、淨口咒之類,否則符法無效。
七月二十五日,後山村廟會,為了防止土匪來搶劫,大刀會嚴陣以待。楊成英卻率眾匪突擊距離後山村十幾里外的嶺尾村。當時嶺尾村的許多大刀會成員去後山村看戲了,有的在田間勞動,沒想到土匪突然來襲,手忙腳亂根本來不及拿大刀吞符紙,大多被打傷或抓住,嶺尾村的房屋八成被燒,損失慘重。
隔壁村莊的大刀會成員得到消息,急忙帶人去救,結果半路中了楊成英所率土匪的埋伏,措手不及被放倒了好多人,士氣崩潰連符法也沒有效果了,剩下的人只能逃命。許陽聞訊大怒,立即聚集各村的精英從後追趕,土匪們得勝後麻痹大意,又帶著大量搶來的錢糧走不快,被追上了。一場大戰土匪潰敗,大刀會一路追殺,一直殺到了洞宮山。土匪們雖然人多勢眾,火力強猛,可是子彈連對方的衣服都打不破,無計可施,最後憑著熟悉地形躲進了深洞才逃過一劫,再也沒有勇氣與他們對抗了。
楊成英不服氣,算準大刀會的人吃干糧取水的時間,在小溪上游放入血水,破了他們刀槍不入的法術,反敗為勝殺退了大刀會的人。之後雙方各出奇謀,多次較量,幾年下來誰都奈何不了誰。楊成英與許陽不打不相識,惺惺相惜,竟然打出了感情來了,有一次許陽中計被困,楊成英于心不忍,故意打空槍放走了他。
土匪之中的二當家原是另一小股土匪的首領,軍伍出身,實為兵痞,貪財,每次下山必搶女人,殺人無數,手段殘忍。他早已垂涎楊成英的美色,惱恨楊成英對許陽有意,暗中謀劃,有一天帶回了一隊人,說是新人來入伙,結果半夜突然動手窩里反。楊老子當場被殺,楊成英在幾個心月復的舍命保護之下逃走,雖然逃得了一命,但人單勢孤無法報仇,于是去找許陽,願意帶路剿滅土匪。許陽同意了,但是村民們不同意,要殺楊成英報仇,他們有不少親友是楊成英帶人殺的。
許陽不肯殺楊成英,也無心為村民們做事了,暗中帶著楊成英離開。經歷這些變故之後,兩人都看淡了世情,亂世之時,恩恩怨怨如何能算得清?不如放下一切,過自己的日子去,于是兩人隱姓埋名,結成連理。
許陽就是我太公,楊成英就是我太婆。
不久後解放了,大刀會的法術不靈了,自然解散,幾年後洞宮山的土匪也鳥獸四散,消逝于歷史的年輪中。洞宮山當年土匪盤踞的地方,至今依舊被稱為土匪窩,但當地人也僅知道曾經有土匪,真正知道故事的人大概只剩下我太婆了。
听完太婆的故事我感慨不已,緬懷當年太公和太婆的感人事跡,至今想來依舊熱血沸騰,另外也羨慕他們的愛情故事,只是我太公為什麼會英年早逝呢?
我再次提出了這個問題,太婆說她也不知道,我太公外出尋訪他師門的人,半年後回來已經身受重傷,幾天後就死了。臨死前他說江湖恩怨幾時休,誰是誰非也很難說清,報仇的事就不必說了,讓孩子過普通人的生活吧。
太婆說︰「根據你太公偶然說過的只言片語和我的猜測,他是一個神秘門派的人,這個門派叫做魯班門,也叫黃河活魯班,其成員都是木匠,不僅有超絕的木工手藝,還會各種法術。我也曾留心打听,至今黃河兩岸、四川一帶的鄉村還有些會魯班門法術的人,為村民們排憂解難,類似于我們這邊的陰陽先生,但會的都只是些皮毛,真正的魯班門嫡系傳人可能已經沒有了。」
我心里暗道︰如果太公是魯班門的嫡系傳人,我學了書里面的東西,也算是嫡系傳人了,太婆大概是不忍心這個門派滅絕才肯把書給我看吧?
太婆又嘆了一口氣︰「以你的性子總是要惹禍的,如今已經接觸到了會法術的人,要叫你不學是不可能的了。把書傳給你,即使詛咒是真的,也好過被別人害死,只是我只有你這麼一個曾孫,又怎忍見你孤貧或早夭?想來想去,這事我不好決定,還是由你太公來決定吧。」
我很意外,我太公不是早就死了嗎,怎麼還能做決定?太婆指向床後︰「那個機關是你太公教我的,連你爺爺都不懂打開的方法,要是你能打開,就說明你太公願意傳給你,要是打不開,你也就不要再多事了。」
我傻了眼,說了半天,結果還要考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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