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板發了話,群英立馬退散。工作人員紛紛放下手里的道具,關閉攝像機,悄無聲息往攝影棚外退去。
羅導還有點不甘心,說了句︰「唐先生,就剩五個鏡頭了。」
他的手臂被人挽住,側頭便對上了唐鉞助理的柔和笑容,「羅導,麻煩你等會兒。」
歐陽帆半勸慰半強迫地摟著羅彬走了幾步,把他交給其他下屬帶出去。
羅一平也混在人群中,滿心焦急,毫無辦法。
人走得差不多了,唐鉞還是和齊硯對視著,「你也出去。」
歐陽帆一愣,慢慢收緊手指,恭敬地應了聲是,跟著退出攝影棚大門。
空曠得像倉庫的空間里頓時靜了下來,冷氣開得很足,人一少就有些陰涼。四條牽引索從大腿的皮套延展開,讓齊硯隱約有種被蜘蛛網束縛的錯覺。
寂靜寒冷里,呼吸聲漸漸急促,仿佛回到了地牢中,齊硯忍不住後退一步,立刻被唐鉞抓住了下顎。
男人狹長雙眼猶如刀片,割得他神經打顫,聲音冰冷貫穿鼓膜,「為什麼這麼怕我?」
齊硯想躲開,面頰被掐得疼痛,只好勉強笑笑,小心翼翼拉扯唐鉞的手腕,「只、只是,沒見過大人物,我這人笨手笨腳,不會說話,怕惹您不高興。」
唐鉞冷嗤,「撒個謊就這水平,混什麼娛樂圈。」
齊硯暴怒,用力掙月兌時,唐鉞突然松開手,若有所思看他用力過猛踉蹌兩步,又被牽引繩給固定住。
「和你的恐高癥有關?」
齊硯喘著氣狠狠擦掉嘴角的冷汗,全身僵硬,那男人一向洞察力驚人,他差點忘記了。
但他要怎麼回答?說因為以後你會疼我愛我寵我,拿半壁江山來捧我一個二流歌手,可惜老子不爭氣,沒把握好機會不說,還被不知道什麼人陷害,被你從十六層樓頂給扔下去,死無全尸?
唐鉞帶著點輕笑,「原來如此,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不過,既然因我而起,總不能放任不管。」
齊硯緊張瞪他,「你要干什麼?!」
唐鉞沒理他,走到布景台邊,拿起道具師放在地上的操控器,控制鋼索。
齊硯被拽得猛地離開地面,失重感帶著巨大的恐懼死死攥住心髒,氣流化作風聲在耳邊咆哮,通身血液驟然冰涼。
乍看上去好像很鎮定,其實已經嚇呆了。
唐鉞挑起一邊眉毛打量著,「開頭不錯,保持下去。」
鋼繩又猛往下墜,緊接著又快速上拉。
齊硯像條被綁在線上的鮭魚似的上上下下地彈動,血液已經徹底凍結,連呼吸都凝住,幾乎以為自己又死了一次。
這樣重復好幾次後才齊硯回過神來,慘叫聲回蕩在燈架和電纜之間,「救……放、放我下來!!」
「越是恐懼的東西越要面對,別哭得跟幼兒園小丫頭一樣。」
「放你x的x!只有你沒資格這麼說!」齊硯死死攥住鋼索,神經都快要崩斷,一邊哭一邊破口大罵。
唐鉞推高推桿,升降速度驟然加快,引擎聲和輪盤卷纏的聲音變得有些刺耳。
「唐鉞大混蛋!不管死多少次我都要回來殺了你!絕對要殺了你!」
齊硯吼得嗓子嘶啞,手指被鋼索磨破皮,鮮血順著指縫留下,染紅了襯衣袖口。
「做得到的話不妨試試看。」男人依然氣定神閑,帶著仿佛貓戲老鼠的神色操縱著器械。
不行了……齊硯在眩暈和恐懼中全身痙攣,胃難受得干嘔,模模糊糊地想,會……死在這里。
仿佛是遠處傳來巨大的動靜和騷亂,他的身軀慢慢降落,最後落在一個寬厚的懷抱里。
頭頂是賀千秋有若肅殺寒風的凜冽眼神。
他只顧著干嘔和發抖,全身冰冷,只顧著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抓住男人剪裁精良的衣襟,把臉埋進懷里,傾听心跳。
這次不一樣了,齊硯想,這次,不會再被拋棄了。
賀千秋是接到羅一平的電話後趕來的。
羅一平听見齊硯慘叫,實在嚇得沒辦法,只好打給賀千秋,哭著說︰「賀老師救命,小硯快被唐鉞折磨死了!」
據說賀千秋當時正和魏海國大導演討論劇本,魏海國一輩子拍了幾十部電影,幾乎每部都是精品,兼顧了藝術性與口碑。卓越的成就帶來了超然的地位,加上年紀足以做賀千秋的祖父輩,這幾年又處于退隱狀態,賀千秋能見上一面不容易。
結果羅一平一個電話,對方竟然毫不猶豫中斷會面趕過來。
齊硯感動之余,不免慚愧,慚愧之余,則不免對唐鉞更生出怨恨。
他坐在化妝間里拼命喝水,一邊教訓羅一平胡亂驚動賀老師。
羅一平縮縮鼻子,還是忍不住辯解,「你不知道你叫得有多慘,真人版刑虐啊,震懾療法也不是這麼震的。唐鉞下手,除了找賀老師,誰敢上來攔?」
齊硯俊秀眉頭緊皺,歸根結底還是他自己不爭氣。這麼想著,拍拍羅一平肩膀,「抱歉,謝謝。」羅助理工作被認可,先前的郁悶頓時煙消雲散。
化妝間外有人敲門,進來的是導演助理小張,「羅導說,要不行就改天再拍。」
齊硯放下礦泉水瓶站起來,「就幾個鏡頭了,我沒問題的。」
賀千秋有事急著走了,只留下一個助理看著,唐鉞也不在場,齊硯輕松了許多,重新綁了皮套。
坦白地說,唐鉞這招雖然狠,卻很有效。齊硯也覺得自己簡直抖m,一通折騰下來居然不怕了。
剩下的鏡頭很快拍完了,連ng都沒有一次。
拆了吊威亞的裝備後,齊硯走路有些腿軟,路上一直扶著羅一平肩膀。羅一平以為他在害怕,小心摟著他上了保姆車。
「去賀老師那兒。」齊硯最近指使人越來越得心應手了,「我要去好好謝謝他。還有,一會兒路上給我買盒紅霉素軟膏,對了,再買盒xx餅屋的乳酪蛋糕。」
羅一平愣了愣,「用、用專門的潤滑比較好吧?你要不好意思,我听說凡士林也行。」
齊硯也跟著愣了愣,接著大怒,「你腦子里整天想些啥?老子大腿被皮套磨破皮了要擦藥而已!這是工傷啊工傷!」
羅一平心虛低頭,默默挨抽,心想你受傷了也不回宿舍,要往別人家里跑,難怪會害我想歪。
當然這些都不敢說出口就是了。
賀千秋不在家,不過齊硯有他房門密碼,早就來得熟了,直接登堂入室等著。
他的手也受傷了,包著紗布,動起來有點吃力,月兌了牛仔褲在客廳沙發里坐著涂藥。大腿內側皮肉本來就女敕,被吊著拋上扔下一通折磨,已經破皮滲血了。之前在攝影棚里咬牙忍耐著不肯暴露,現在血液干了,將牛仔褲布料黏在皮膚上,月兌的時候像揭下一層皮似的,火辣辣疼得他齜牙咧嘴。
他這時候才後悔,忘記讓羅一平連酒精一起買,不消毒怎麼涂藥。
于是光著腿,螃蟹狀走到工作區。賀千秋的客廳非常寬大,拆了兩堵非承重牆,將一樓打通,只利用綠植和家具隔成休息區、會客區和工作區。
工作區的北歐赤松工作台上擺滿了凌亂的稿紙和資料,工作台旁邊的書架一直連到房頂,醫療箱就藏在一堆書中間。
齊硯爬上踏腳凳,取下醫療箱,一本相冊啪地落在地上,攤開了。
是他的照片。
應該還是大學時期,青女敕少年讓他自己都覺得害羞,運動會的間歇,和同學搭肩摟背,對著鏡頭陽光四射地笑著。
齊硯心跳了一下,小心翼翼蹲下捧起相冊,還沒來得及感動,就看見旁邊的照片是一個陌生的少年。
不止如此,再多翻幾頁,相冊里幾十張照片,每一張都屬于不同的年輕人,有男有女,年紀都差不多。每張照片背後都寫著就讀的學校和名字,年齡,以及拍攝時間。
他的照片位列一群青年男女中,完全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大概是,某種,寫作資料?
齊硯不甘心,又翻了一遍相冊,突然發現自己那張照片有點厚,抽出來的時候,一張不過郵票大小的小紙片掉出來。
是他小時候拍的大頭貼……
雖然很多事不記得了,更不記得什麼時候拍過這張大頭貼,但起碼自己的臉還是有印象的。這傻乎乎咧嘴笑的小朋友是小齊硯,不會有別人。
大頭貼很有些年頭,但保存得十分妥善,外面特意用薄膜包起來。
齊硯將相冊放回書架上,突然傻笑起來。
他現在還真是容易滿足啊,就這麼一點點與眾不同,就讓他心里像滲滿蜜一樣甜。
然後——甜過了就是苦。
酒精涂在破皮的傷口上真是疼死了。
賀千秋回家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上完藥去掉半條命,正裹著一塊毛巾蜷在客廳地毯上昏睡的小歌手。
天色擦黑,茶壺已經冷透了,草藥茶的滋味有些苦澀,但更讓人覺得清涼沁心。
賀千秋彎腰將青年抱起來,小心送進臥室里,揭開毛巾檢查。
手掌、大腿滿布傷痕,看起來應該很疼。但青年在睡夢中卻露出了笑容,好像很幸福的樣子。
賀千秋眼神柔和,輕輕撫模了一下他的腦袋。齊硯貓似的在他掌心里拱了拱,迷迷糊糊夢囈︰「吃不下了……」
做夢都在吃東西嗎?他怎麼一直不知道這小子是個吃貨?
賀千秋忍住了把他弄醒的沖動,轉身離開房間。
齊硯醒過來時,發現他夢中被轉移了陣地。重點是,這兒不是客臥,而是賀千秋自己的臥室。
他在寬大柔軟的床上打個滾,戀戀不舍爬起來,接著還有正事要干,溫柔鄉眷戀不得。
工作區亮著燈光,賀千秋還醒著。他悄悄進了廚房,泡了杯伯爵茶,從包裹里取出個小瓶子,將透明液體倒進去。
然後從冰箱里取出白天買的乳酪蛋糕,切好,擺盤擺得極其雅致,放托盤里給賀千秋送去。
賀千秋從電腦跟前抬頭,端起了波旁風格的瓷器茶杯,佛手柑和紅茶的香氣裊裊飄散,「不如辭了工作來給我當管家。」
齊硯心虛,不敢看他,低著頭囁嚅,「過獎了,賀老師要是喜歡,我就多給你泡幾壺。」
彌賽亞2.0的聲音在賀千秋腦內若有所思地響起,「我說前幾天他反復追問,那玩意到底對其他人有沒有效?會不會有不良影響?問得我煩死了,原來是為了你。」
賀千秋︰「……那玩意,是什麼?」
彌賽亞2.0︰「那玩意就在你這杯茶里。」
賀千秋︰「我應該怎麼告訴他,系統里的所有道具對客服無效。」
彌賽亞2.0︰「很遺憾,這是違規的。」
賀千秋︰「所以,到底是什麼玩意?不知道效果沒辦法偽裝吧?」
齊硯緊張地瞪著茶杯,賀千秋只好舉起杯子喝了一口。
彌賽亞2.0的語調顯得非常愉悅,「是什麼呢?賀老師無所不知,不如來猜一猜,如果猜中了……」
「這個月的系統行為評估報告還沒有上交。」
「居、居然威脅我!」
「你有三秒鐘,三、二……」
「可惡,是睡神之淚!」
賀千秋喝光伯爵茶,齊硯若無其事在一旁幫他整理書桌,一邊緊張地等著。
他從系統那里確認了,睡神之淚有助眠的效果,對身體完全沒有副作用。並且還偷偷拿羅一平做過實驗。就算這樣,對賀千秋下手還是讓他有些膽戰心驚。
過了一會兒,賀千秋果然靠在皮椅里睡著了,呼吸平緩綿長。
齊硯小心翼翼靠近,叫了聲「賀老師」,確認他睡得很熟,這才輕輕摘下他的眼鏡放在一旁。
賀千秋臉部線條端整而瑰麗,沉睡時仿佛一尊大理石雕像,鼻梁高挺,嘴唇線條優雅得讓人著迷。
齊硯吞了口口水,屏息靜氣彎腰,湊近了輕輕貼上嘴唇。
「叮——滿足觸發條件,能量點增加0.2點。」
賀千秋手指動了動,還是忍了下去繼續裝睡,這小子折騰半天就為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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