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五十畝土地以上者,皆為地主,地主者,周扒皮也。
而如今被徐鐘送過來的地契,是足有一百畝的,現在土地不難買,因有更多的荒地和無飯吃的農民。他們要被地主們敲詐勒索,還要交出一大部分的苛捐雜稅。他們過的艱難,多少人背井離鄉去城里做工掙口飯吃。
因此只要減免佃租,多的是農民自己找上門。
而龔欽一行則是被送到了一所青磚綠瓦的大宅子里——說是大宅子,不過是一所院子,不過一個主房,一個客房,一個耳房,一個廚房。外加有喂養牲畜的棚子,然而即便是這樣簡陋的房子,也不是尋常人能夠住得起的。
這個時候天下衰敗,皇帝是個幼齡小兒,太後又是個自比武則天的蠢材。攝政王空有勃勃野心,卻只會帶兵打仗,于國事上一概不知。而又本事的言官和丞相大臣們,死的死關的關。這正是一個風雨突起,天下驟變的時代。
馬車停在門口,龔欽下車後將徐氏扶下來,另一輛馬車的人也都下來了,呼胡兒面帶菜色,張口就是抱怨︰「說了別讓我坐車,我寧願騎馬。」
一路畢竟是顛簸,官道如今也沒什麼人管,沿路的幾個驛站都荒廢了。幾乎沒有停歇,除了吃喝拉撒,一行人就沒下過車。這是龔欽的吩咐,因為他知道,此時正是分秒必爭的時候。
一百畝土地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好的土地沒有蟲害的,一年能得把五百斤左右。這些糧食才是最重要的,每年佃戶們交上一百斤,一百畝土地就能有一萬斤,一萬斤是個什麼概念?在戰亂的年代,一萬斤的糧食,招兵買馬,能變成幾千人的軍隊。
一行人走進了這所房子,和龔府相比,甚至和那城外的宅子相比,這都稱得上是一個逼仄的地方,然後龔欽甚至都從空氣中聞到了自由的味道——他死時雖然年輕,但卻已經飽嘗人情冷暖,看透世間悲涼。對所吃所住沒有絲毫要求。
「田都是良田,原先是一個地主要搬去城里,在城里做了生意,便買了這邊的宅子和田。說是沒什麼蟲害,佃戶們也是原先的佃戶。土地現在在您的手里,佃租您看著定,不過也給人留口吃的。」說話的人是這院子里的長工,他長年為原先的地主干活,因此很是了解一眾事宜,也被請了過來,和龔欽說一些必要的事情。
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少爺——估計是吃多了找事兒干,到這鄉下來頑而已,他心中還是帶著三分不屑。
龔欽說︰「這附近有哪家做飯好的,請過來當廚娘,一月一吊錢。你去問問,若有人干,下午就領過來。順帶著令他們酉時到院子這邊來,我有話要說。」
說完,龔欽便扶著徐氏進了屋子,里頭的東西一應俱全,雖然比不上龔府的富麗堂皇,然而也是十分樸素實用的,只是徐氏剛剛坐下,就開始不言不語,過了好一會兒,看著龔欽在那整理自己的行禮,她才嘟囔著說︰「為什麼一定要到鄉下來?去城里不好嗎?」
龔欽沒答話,他將衣服收好,又仔細的收了銀票。他心里也清楚,徐氏和另外的人不同,她是從小嬌生慣養的人,即使是在最艱難的時候,也有瑤珠為她遮風擋雨,兒子給她溫暖安心。她並沒有真正直面過人生的艱辛和生活的苦難。
呼胡兒和奇萊里住進了一邊的客房,葉子一家住進了耳房。主房一共有三間屋子,具是打掃的干干淨淨,櫃子里還有今年的新茶,家具最然不名貴,但是打造它們的人卻有十足的手藝——地主們過著土皇帝的生活,而農民們則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這一下午的時間就在整理與考量中度過了,龔欽出門時遇見出來解決內需的呼胡兒,兩人並排去茅房撒尿,呼胡兒站在他旁邊說︰「你有什麼打算。」
或許呼胡兒是第一個真正認識龔欽的人,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從內心對龔欽臣服了,龔欽提起褲子,和呼胡兒一起走去院子,兩人坐在一棵不知名樹的旁邊,一人一杯由葉子送來的清茶。龔欽身邊也只有這個人以談一談規劃和設想了︰「這里是蜀州的月復地,要道,攻守。周圍又有重巒疊嶂,若是有朝一日敵人強盛不能抵擋,便去斷了四方木橋。」
「或是從一方沖殺出去。」龔欽來之前已經打探好了這一切,他胸有成竹,興致勃勃。他的心中沒有恐懼,只有興奮。
呼胡兒不以為然︰「你有兵馬嗎?像你說的,你當個隱士,是求有人三顧茅廬?你有再多的糧食,也不過是別人眼前的一塊肥肉。天下就是戰場,一塊肥肉,在哪兒都是眾人都要咬下去的。」
龔欽笑道︰「不,我是自己去找明主,我有自知之明,我天生就不是個能夠管的下許多人的人,我只能當個謀士,或者當個百夫長千夫長,當不了將軍,做不了皇帝。」
這是兩人在大戰來臨前唯一一次戰略性的談話,之後兩人都是避而不談。
一行人收拾了東西,吃了點點心墊肚子,佃戶們就紛紛地照著時辰來了。他們都是五大三粗的粗漢子,穿著不甚干淨的補滿補丁的布衣,一臉的泥和汗就來了。他們茫然無措,有一臉憤恨,其中一個在龔欽來前大聲道︰「來的不過是個無知小兒,若是他要的比五分還多,我們就走吧,去哪兒不是一條生路。」
然而卻沒有人附和他,人們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龔欽總算出現了,他穿著一身深色的短打衣服——旨在表明自己對農戶的尊重。又帶著一身腱子肉,膀大腰圓的呼胡兒和奇萊里,看起來倒是很有一股威懾力。他站在一塊石頭上,他如今只有一米五的個頭,同齡人里算高的了,然和這些從小勞作的人比起來,還是矮。
「諸位如今站在這里,恐怕已經知道我是你們的新主家。旁的話我就不多說的,重的是糧食與人,不是規矩。小弟初來咋到,听聞諸位與原來的主家是五分佃租。小弟所要不多,一年只取兩分租子。」龔欽直入主題,不過多渲染或想要說的感動人心,因為對佃戶們來說,沒什麼比兩分的租子更能拉攏他們了。
也有膽大的問︰「只是今年嗎?那明年呢?」
龔欽也沒有說死︰「今年是兩分,不過總不會超過四分的,諸位放心。」
佃戶們面帶喜色,他們蠟黃的臉上久違的出現笑意,或是已經想到今年或許能每一頓都能吃個飽飯,逢年過節的時候吃一次肉,這幾乎就是神仙過的日子了。
他們垂頭喪氣憂心忡忡地來,歡天喜地的走了。
而那個奔波了一天的長工,則是帶了個瘦骨伶仃地女人回來——這是真的瘦,從門口進來的時候嚇了在院子里的徐氏一跳,真的是皮包骨頭,顎骨又高,整個人看起來猙獰而恐怖,加上一雙死氣沉沉地眼楮,就像一縷陰魂。
徐氏幾乎是立馬站起來了,問道︰「這是什麼人?」
長工也很是恭敬的弓身回道︰「是少爺令我尋來的廚娘,她手藝很好,就是人長的嚇人了些。」
徐氏舒了一口氣,她本性是個善良溫吞地人,因此看著這個女人穿的襤褸,又骨瘦如柴,便也不嫌髒,去握住了那女人的手,輕聲細語道︰「如今到了這邊,以前的日子就拋在一邊吧,這里規矩不多。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人嚇了一跳,把手收回來使勁在身上擦了兩人才又遞回去,她一生都在鄉下,丈夫早亡,兒子又在一年前早夭,她沒有念想。活的比狗還不如,不過確實有一手好手藝,因此各家各戶會用少許的糧食的請她去照看孕婦,照顧老人。
說來也奇怪,有些人看似一生都毫無希望了,就是不會選擇去死。
她用一種比男人還要粗糲地聲音說︰「小的叫丑姑,您就這麼叫我就是了,夫人。」
徐氏又說︰「哪有人讓別人叫自己丑的,听來也不好听。這樣吧,就叫女姑,取姑的一邊,好听也好認。」
徐氏自以為做了好事,十分開心,屏退那名長工後就拉著女姑的手去石桌邊坐著,她這個時候終于將對方的來歷身世,自幼的經歷問清楚了,心滿意足地說︰「你既然來了這兒,就安安心心地做飯燒菜,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
而此時的龔欽,覺得這一百畝的土地並不能讓他獲得更多的,更加有優勢的糧草,因此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將手里的值錢物什,統統變成糧食,不僅僅是稻米,還有管飽和好種的玉米紅薯芋頭。再過兩年,有錢都買不到糧食。
若不是連活都活不下去了,又怎麼會有農民會選擇造反。在能成事和一定會死的兩個選擇中,大多數人選擇了前者。
而此時,龔宏已經急的滿頭大汗!他幾乎是跺著腳,心狂跳地追到了蜀州的地界,他如同一個沒頭的蒼蠅一樣亂轉,也不知道怎麼就給了他這麼好的運氣,剛進蜀州地界,過了沒多久。就知道青雲鄉去了個有錢的小少爺。
這大約就是天不絕我!龔宏心中得意,就帶著他身後的家僕長工,飛也似的直奔青雲鄉,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好運氣,然而這運氣卻不能受用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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