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頭 112. 一瞬間也好

作者 ︰ 愛默丁

一瞬間也是好的。

蘇縝忽然就被這平平的一句話給觸動了。過往經年,多少生死喜怒,沉澱後再回想起來也就是那一個個的瞬間罷了。

他所能回憶的瞬間,似乎總是那麼灰暗。每一個他能回憶起來的眼神,曾經都帶著心機,每一句話都曾經意味深長,那就是他成長的基調。母後觸柱的那個瞬間,他听見父皇駕崩的消息的那個瞬間,看見皇兄尸身的那個瞬間,都像噩夢纏繞成網,兜住他的生命。

一瞬間也是好的。他似乎也隱隱的這麼期盼過,期盼有一些事,有一些景,有幾個燦爛美好的瞬間,能讓他反復的去咀嚼回味,會害怕忘記,會在想起時忍不住柔軟了內心,彎起唇角。

蘇縝抬起眼來,看見夏初正舉著酒杯慢慢的搖晃,微微地眯著眼楮,笑意淺淺,一副陶醉的模樣,他便有些羨慕起來。

她真是個很容易快樂,也很容易讓別人快樂的人。

蘇縝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忽然注意到夏初腕子上的那根絲繩,只覺得眼熟,一時間沒想起出處在哪里,于是問道︰「你手腕上的那是……」

「這個?」夏初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轉了轉那粒珠子,「你送給我的那罐藥上的系繩,我瞧著精致又好看,所以順手就戴上了。」

「難怪看著眼熟。」經她這一說,蘇縝這才記起來。沒想到這隨手的東西卻讓她用做了飾物。

蘇縝啜了一口葡萄酒,唇邊淺含了一抹笑意,眼楮卻看著夏初的腕子。那手腕有些瘦削,約模一掌的粗細,天青色的絲繩和糯白的珠子本是極普通的宮中物什,他從未放在眼里,但被夏初繞在手腕上卻顯得格外精致起來。

蘇縝看著她的手腕,忽然有種想要握在手里的沖動,一晃神的工夫又趕緊錯開眼去,猶自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尋了個話題道︰「剛剛在戲樓里看你出神,在想什麼?」

夏初眨了眨眼楮,回憶了一下,說︰「哦,那時候在想案子的事。就是上次我說的那個廣濟堂的案子,現在線索挺多,我有點抓不著頭緒。」

「線索多不是好事嗎?」

夏初搖了搖頭,「單一線索最好,鎖定嫌犯順著一條路揪下去,找到動機、作案時間,人證或者物證,這案子就破了。可線索多就好像走迷宮,看著都是路,但揪下去卻不知道哪條才能走得通,會費更多的周章。」

「廣濟堂的案子死者是誰?」蘇縝問道,問完又說︰「哦,要是不方便說也無妨。」

「這倒沒什麼不方便的。死者是廣濟堂東家的妻子,也就是百草莊的莊主夫人。」夏初想了想,索性多說了一點,「我去過百草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疑心重,倒覺得他們每個人都挺可疑的。噢,還有廣濟堂的一個大夫,我也覺得有點問題。」

蘇縝沉吟片刻後說道︰「我沒接觸過案件,但倘若是謀殺的話,似乎一般逃不出那幾個理由去︰情殺、仇殺或者圖財害命。對嗎?」

「對,絕大多數的謀殺都是這三個理由,可那個曹雪蓮的死狀卻不像謀殺,更像是激情殺人,因為現場處理的十分潦草,作案工具也是廣濟堂的。說起激情殺人,是指凶手被激怒而將人殺害,一般事前都會與死者有過爭執。但這爭執的理由可就多了去了,我們現在在查的也就是這個,這就說來話長了。」

「我雖不太了解案情,但乍一想的話,能與一女子起口角並將其殺害的緣由,恐怕是與情有關。」

夏初打了個響指,指了指他,贊道︰「黃公子厲害啊!昨天剛查到的,曹雪蓮被害時身懷有孕,而且她在死前曾去一家藥鋪抓了墮胎的藥。」

「墮胎?那也就是說這個孩子不是他丈夫的?」

「我們也是這樣認為的。」

「如果是這樣,那麼她的丈夫不是最該被懷疑的人嗎?」

「按道理說是的,但她的丈夫不在京城,死者被害之前就已經離京了。而且這件事是不是就是她被殺害的理由,還有待查證,現在還不能妄下定論,不然有可能會忽略了其它的線索。查案很怕有盲點,會禁錮了思路。」

夏初拿起一支筷子來無意識地在盤子里劃拉著,「百草莊的人給我的感覺都很不對勁,語焉不詳,態度曖昧,話也說的是半真半假,可又捉不住明確的把柄。要是有竊听器就好了,給他們屋里都安一個。」

「什麼器?」

「噢,是我幻想中的東西,類似于……順風耳?你坐在別處,卻能听見他們說話。」

蘇縝一听不禁笑了笑,道︰「要真是有這樣的好東西,兩軍陣前豈不是無往不利了?」

「那倒不是。你想啊,既然你有,那保不齊別人也有的,這樣一來豈不是又平衡了。」

「也是。」蘇縝轉頭看了一眼外面日漸西沉的天空,忽然對夏初道︰「不如去看看?」

「看看?看什麼?」

「百草莊。」

「啊?」夏初還沒反應過來,蘇縝已經站了起來,從荷包里掏出個銀錠放在桌上,抓起夏初的手腕便往外走。

夏初回頭看著那錠銀子,愣愣地被蘇縝拉著走了幾步後,大聲道︰「不對啊,黃公子,說好了這頓是我請的。」

「無妨。」

「不是……」夏初被蘇縝拽著走出了餐館的大門,心還記掛在那一錠銀子上,「你給的太多了啊!黃公子……」

蘇縝充耳不聞,夏初手腕處細女敕的皮膚,微涼的觸感,從他的掌心直抵心頭。說他心猿意馬可能不合適,但終歸腦子是亂的,也全然不顧自己抓著一個男人手腕的行為有多麼詭異。

他心里明白自己身為一個皇帝,這樣做是不對的。他想起了夏初說的那個皇帝,那個帶走了李鳳的皇帝。那是個昏君,可昏君到底是自在,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了。他不是昏君,可這時候他遏制不住的想任性一回,放肆一回。

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把那些國事的負累,身份的枷鎖都統統拋開,或許以後無聊苦悶時,他便能有這樣一次恣意妄為的經歷可以讓他回憶。

而他內心深處更希望的是,再多與夏初相處一會兒,哪怕多一個時辰也是好的,真的,哪怕只是多一瞬也是好的。也是自在的、高興的。

蘇縝告訴安良要出城後,安良愣是沒反應過來,好像不明白‘出城’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似的看著蘇縝。愣怔了好一會兒,表情一變,連說話都走音了,「出城?!皇……,不,不行啊!這都什麼時辰了。」

蘇縝把安良拽到一邊,意味不明地對他笑了笑,用指甲在他脖子上劃了一下,「安良,朕知道你是個忠僕,可忠僕,總得是活人做的。」

安良咽了咽唾沫,「公子,您,您又喝酒了?」

「這跟喝酒沒關系,朕酒量好的很。」蘇縝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走吧,再晚城門要關了。」說完,撐著車板便跳了上去,又從簾子里對他勾了勾手指。

跟喝酒沒關系?騙鬼啊!

安良覺得蘇縝的心里好像鎖了個頑童,酒就是開鎖的鑰匙,一喝完酒就有點本性畢露的意思。他使勁地攥了攥手里的鞭子,抬頭四處的尋模,壓低了聲音喊閔風。喊了幾聲後閔風便從身後拍了他一下,「要出城?」

「是啊!」安良急的跺了跺腳,「趕緊勸勸啊!這還得了,這事兒要讓別人知道了,咱們這腦袋就真得搬家了啊!」

「誰知道?」

安良眨了眨眼。誰知道?

他轉念想了想,也是啊!宮里沒有太後沒有皇後,沒有妃子,自己的領導除了皇上之外別無他人。也就是說,除了皇上,沒有人能讓他**開花腦袋搬家。

安良回過悶兒來後,指了指閔風,「話雖少,倒句句在點兒上。不過你可跟好了,皇上最近貪玩了些,可別出點什麼意外才好。」

「老氣橫秋。」

沒等安良回嘴的話說出口,閔風一閃便不見了。安良左右瞥了兩下,哼道︰「會功夫了不起啊!神出鬼沒……」

緊趕慢趕的,趕在關城門之前出了城。安良回頭看了一眼高高的城牆,心說這可怎麼回來啊!

罷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趕車了。好在是倆大男人要去辦案,這夏公子要是個女的,豈不是真的要游龍戲鳳了!

車行在城外官道上,夏初卷起車簾看著原處,倦鳥晚歸,鴉叫聲聲,飛入大片被西沉的日頭染成金橘色的天空。漫漫無邊際的平原風景,樹木如剪影般貼在天邊,光芒透過葉間明滅,粼粼如掛滿了細小的金鈴。

車飛馳,好像路就沒有盡頭似的。

夏初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覺得這簡直像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也仿佛給了她一次奮不顧身的愛情般的錯覺。

只可惜是錯覺。縱然美好。

夏初的笑被蘇縝盡收眼底。他不知道夏初在想什麼,不願去問,也不敢去問。他也有心生怯意的時候,那是在面對著自己不知如何拆解的心情,回避著不想深思的情緒,掩埋起未知一切可能的時候。

此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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