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許纓一怔,腦海如遭電擊,久久不能回神。
金陽的照耀下,她差點以為看錯了人,特別是對方冷漠的眼神,似乎穿越年代的厚重,觸發了什麼記憶。
更別說如此相像的面容,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大雪紛飛的那天,她第一次遇到北宮越的時候,也是一個黃昏之夕,金色的雪花落在北宮越的肩頭,他抬眸的瞬間給自己報以禮貌的淡笑才。
又似乎像看到了另一個冰凌肆意的天,凝月抱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孩子回來後,他睜眼的瞬間,眼底那如萬年冰霜的涼寒,那種凍人沁骨的冷漠。
兩副畫面瘋狂交織,折磨的她周身的神經全部顫抖摹。
頓了一瞬,她強忍住手心的顫抖,想要撫模上他面頰的沖動,顫聲道︰「你,是誰?」
北宮晟靜默的看著她,深邃的黑瞳讓人猜不到他在想什麼,只是十分平靜。
江風見狀急忙回道︰「回許夫人的話,這是我們北昌的攝政王,十六王爺——晟王爺。」
十六,晟……,許纓所有提到嗓子眼的心在听到這兩個詞後砰然碎裂,唇角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她在期盼什麼呢?她的十四子睿兒已經歿了啊……,歿在她的懷中。
她親眼看著他身子漸漸冰涼,雙眸合閉……。
微微點頭,又仔細打量了他的面容,努力揚起淡笑。「王爺來過一次吧?妾身好像見過你。」
許纓這才想起來幾個月前見到過他,只是那時他的氣場雖然冰冷但不像現在這般冷漠,冷漠的眼神是她這輩子記憶最深刻的眼神,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無論見到什麼樣的人都會安然處之,唯有對清淺的淡笑與冷漠的眼神有種無法抵抗的傷感。
可這是雪兒的夫君,她總不能失了禮數。
北宮晟靜靜凝望著她,許久後,鼻翼輕哼一聲「嗯」,淡淡別開了眼簾。
氣氛有點尷尬,納蘭芮雪奇怪的掃視著他線條生硬的面孔,有些不明白睡覺前不還好好的,怎麼一覺起來整個人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冰冷。
甚至連一向牽著她的手,此刻都是雙手**獨自背負在身後,可他的眸光從來都深邃的不露情緒,她也猜不出個所以然,只能拽著他的袖子笑道︰「站門口干嘛,進去吧!」
「對對對,站門口做什麼!快進來!」許纓也回神,急忙招呼抬手做請狀。
北宮晟立刻大步朝里走去,納蘭芮雪一頭霧水的跟在身邊。
許纓正準備進去,青蘿喊住。「許姨,王爺給你備了好多禮物,我給你送後院去?」
許纓一掃青蘿打開的馬車閣門里琳瑯滿目的東西嚇了一跳,蹙眉道︰「都自己人,怎麼買這麼多?」
就算是新女婿上門的禮數,這也太多了吧?
青蘿一怔,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跟江風去買東西的時候,王爺突然交代了句「多買點。」
結果他們買完,王爺說不夠。
他們又跑了次腿,王爺還是說不夠。
再跑了次,王爺居然還說不夠!
連小姐一直說夠了,都沒攔住王爺,最後實在馬車里塞不下了後,王爺才終于默認的頷首。
江風笑道︰「王爺對小姐一向大方,夫人是小姐的娘,自然也是王爺的娘了,買再多都是應該的。」
許纓怔了怔,娘嗎?回眸掃了眼剛才不願開口的男人,唇角浮起一抹淡笑,只怕他身份高貴,不願喊吧。
搖了搖頭,對青蘿吩咐道︰「送去後院吧,你跟我去玉閣挑點東西禮尚往來。」
「是!」青蘿對江風指了指後院的位置,扶著許纓往玉閣行去。
***
晚膳十分,光影斑駁的花閣內,燭火忽明忽暗的閃爍。
納蘭芮雪與許纓許久未見,兩人有說有笑,北宮晟默默的坐著,安靜垂目喝茶。
菜肴端上的時候,許纓招呼大家吃,指著一盤玉蘭花芯的糕點正想對著雪兒開口,誰料一雙筷子先伸了過來,北宮晟夾起那個記憶中不曾變樣的糕點凝視許久。
納蘭芮雪嘻嘻笑道︰「眼光還不錯,可知這是什麼?」
tang「玉蘭雪心。」他淡吐。
一瞬間,許纓,納蘭芮雪,青蘿三人都愣在原地。
「你怎麼……知道的?」納蘭芮雪怔愣,這不是許姨說自己發明的嗎?
北宮晟一怔,掃視眾人一圈,意識到自己失神了,頓了頓淡笑道︰「剛經過廚房听到有人提及。」
許纓聞言微舒一口氣,宛然淺笑道︰「這是妾身做的最好的糕點,雪兒最是喜歡,王爺可嘗嘗。」
北宮晟凝望著那雪白的花蕊,時空扭曲,一切倒流,好像回到了八歲時,夜讀的他餓了後,想去廚房弄點吃的,進門後看到的就是一個女人在昏黃的燭火下靜靜揉面的場景,後來她端上了一盤蜜汁糕點,那天他吃的很飽,也記得那個清甜中淡淡花香的味道。
可如今……,他淡笑一瞬,將它輕輕放在雪兒的碗碟中。「我不愛吃甜食,謝許夫人美意了。」
說罷,夾起另一個菜放入嘴中。
納蘭芮雪見他面不改色吃下去,忍不住道︰「可……這個更甜。」
他頓住身子,眸光微微放大,又緊緊收縮。
一瞬間,四雙目光都靜靜凝視上他,燭火好像更加刺眼,他舉著筷子尷尬在空氣中,感覺全身都無所遁形。
特別是一雙秋瞳靜靜看向他的時候,心底的某根神經只剩下顫抖。
江風凝視著他那微微慌亂的眸光,以及納蘭芮雪掃視過來的疑惑後,終于不忍垂目,嘆息道︰「王爺沒有甜的味覺……。」
什麼?納蘭芮雪怔愣,呆呆的看著他,她從不知道……,詫異看向他。
他默默抬起手絹將嘴里東西吐掉後,端起旁邊茶盞喝了一口,苦澀的茶味填充了唇間無味的慌亂。緩緩抬眸朝她抿出一抹極其清淡的笑容。「無事,你吃吧。」
說罷,垂眸沉思,不再言語,也不再動筷。
納蘭芮雪凝望著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怎麼會沒有甜的味覺?心底千萬個疑問迸出,可看著他暗淡的神色,卻什麼也不敢問。
掃向江風,江風也緩緩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其實江風三歲見晟的時候,當時遞給他一塊糖,他吃了一口皺眉說太甜了,可等八歲再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沒有甜的味覺了,具體怎麼回事江風也不知道。
氣氛變得抑郁起來,說不上是什麼,總之每個人都沒了吃飯的心思。
納蘭芮雪想到此行的目的,想緩和下氣氛,拽過他的手笑道︰「把正事都忘了,晟,這是從小到大把我當親女兒養的許姨,也是我娘,你敬杯茶可好?」
許纓一怔,沒想到雪兒這麼快就提這個事,忐忑的目光看向他,不知為何,她很想听他喊一聲。不知是因為他相像越的面容還是神思睿的眸光,她都想听他喊一聲。
可從門外對目的那一刻,多年的看人經驗又告訴她,他不可能喊。
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防備姿態,不會是輕易開口喊人的模樣。
果然,北宮晟緩緩抬眸掃了眼她,轉頭捧過納蘭芮雪的花頰親了口,淡笑道︰「沒準備,改天吧!」
誰都听得出他那句話是敷衍,許纓暗淡了眸光,納蘭芮雪一把揮開他的手,賭氣吃飯起來。
他無奈淡笑一瞬,沒有往日那般上去哄勸她,而是淡淡側開了臉。
過了會兒,納蘭芮雪見他不理自己,干脆自個兒跟許纓聊起來,很快,青蘿也加進話題,為了補償北宮晟拒絕的尷尬,江風賣力的逗許纓開心,一口一個干娘喊的極其親熱。
四人開心的有說有聊,只有他靜靜的看著搖曳的燭火,猶如一個身外人,一口又一口的喝著濃茶,直到水淡了苦澀,唇內只剩下無盡的悲涼。
過了會兒,雪兒笑鬧,讓她揭了面具,青蘿跟江風也跟著起哄。
他默默起身走了出去,靠著石牆,听著屋內的喧鬧,窗格投出來的燭火在他後背灑下一片光輝,他就那麼靠著牆,不去看屋內的場景。
袖袍內,緊蜷的拳頭只能攥緊又攥緊,明明側臉就能看到她的真容,他卻只在一次次閉目中躲過。
風纏纏而吹,二十六年的點點滴滴,朝朝暮暮都無比清晰的浮現在他的腦海。
她教
他寫字,教他讀書,教他彈琴,教他作畫。
她看護著他睡覺,給他縫衣衫,給他做飯,給他講三皇五帝,天仙凡愛的故事。
可又是她將他丟在皇宮一丟就是七年,七年時間……,不管不問,讓他對母親這個稱呼無比陌生。
她在他生辰那天離開,將他托付給別的女人,轉達她的衣衫,轉達她的歉意。他只能看著月亮等到天明。
她為了避開父皇,為了逃開皇宮,甚至不等一身是血的他斷氣就放棄他走了……,別人都說母親會為了孩子拼盡全力,而他只有一次次的在失望中度過。
甚至被她放棄了生命……。
他醒來的時候,金銘告訴他,皇上趕到的時候,他的血已經染盡了雪地。
從那一天起,北宮越恨上了她,如果早一點抱過來,不會拖到那麼嚴重。
後來,他被扔進了寒月洞天,因為那里的寒涼最低,他能血流最慢,整整一百八十八天,他無數在寒冰中苟延殘喘,在凍死與自我療傷中度過他人生最灰暗的日子。他的甜味覺也是在那個時候失去的。
可他不恨她,或許因為到底是她給了他這條命,或許因為她給他生命中的確帶來過短暫的陽光。
就這樣吧……。
緊閉的眼眸緩緩睜開,他一步步朝黑暗的深處走去。
***
納蘭芮雪找到他的時候,他在屋頂已經喝了整整十七壺酒,見她過來,他清淡的笑了笑,伸出條胳膊。
她依偎進他懷中,沒有開口。
兩個人只那麼緊緊抱著,她沒有去問他為什麼,他也沒有解釋什麼。
身後一輪圓月又大又亮,將兩人的身影拉長。
只有晃動的竹影伴隨著他們各自的心聲緩緩沉澱。
晟,對不起,忽略了你的心情……。
你說你沒有娘,清淡的笑容背後是你不想言說的苦,我怎能自私的在你面前提及這些傷心事?希望有一天,您能對我敞開心扉,帶我走進你內心最深處的世界……。
雪兒,對不起,給我點時間,我現在還不知道該如何做……。
她是我娘,也是你娘,命運讓我們如此交織演繹,或許有它命定的緣,只是在這之前,我也不知道答案……。
***
第二天,北宮晟是被架上馬車的,納蘭芮雪沒想到他最後真的醉了,而且醉的一塌糊涂。
到後半夜居然還吐了,然後一群人守著他到天亮。
等回到將軍府的時候,他都還沒醒,天知道江風架著他往院內走,所有人拿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她,是種怎樣奇怪的感覺。
短暫的休整幾日後,她終于要迎來他們的大婚,想到明天就要嫁給她,這個夜她忐忑不安到了極點。
所有的人忙出忙進,跟上一次做戲不同,這一次全部都按照正規的婚慶舉辦。
觸目所及,鮮紅的綢帶,大紅的喜字,火紅的珊瑚樹,暗紅的瑪瑙配飾。
一切帶紅的東西妝點了她整個院落,而整個夜她也沒得休息,下午就被喜娘帶去早早補了覺,這一夜,她要丑時就起來上妝,寅時就要準備焚香禱告,跪拜祖宗,拜別父母,一直到卯時上轎。
這幾天所有人都忙碌,又神神秘秘的,特別是笑的異常奸相的蘇子安,讓她心里甚是忐忑,似乎要發生什麼事情又說不上來。
此刻屋子內烏壓壓的站著所有女眷,惠氏跟方氏盯著北宮晟送來的代表攝政王妃的鳳袍詫異的眼眸合都合不住。
千縷金絲鳳尾揚,萬道霓虹錦連裳。
更別說送還回來的那個‘焰火靳鳳’的鳳頭釵。
成色如美人雪肌凝脂般瑩潤,雕工精湛,鳳頭鰲頭鳴訣,鳳尾九尾華天。火紅色鋯石瓖嵌的鳳眼直直閃瞎了所有人的眸光。
沒有喜袍,而是完完整整的九尾鳳袍,完全準皇後規格!!!
還有院落外一千三百一十四抬聘禮,天!這可是全天下截止現在,最高的娶妻聘禮了!
上次攝政王燒了一千抬聘禮,這次還能千聘娶
她,甚至毫不避諱的揚言一生一世。天!想讓人不嫉妒都難!
看著初夏跟迎春毫不遮掩的艷羨眸光,听著不斷有見過他的女子今夜哭泣上吊的小道消息,還有這幾日上街頻頻接受到的憤恨目光,她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想高調的站在他身側,可沒想如此高調的成為全天下女人嫉恨的目標。
這算什麼!唉……,想到明日他一露面,又會有女子尖叫暈倒的場景,她就郁悶不已。
最讓她郁悶的是現在趙姨娘的態度,給她又是整理金鎖,又是親自挑選如意果的忙碌,簡直將她雷的風中凌亂。
幸虧她將許姨請了回來,否則那三個姨娘還能為了誰給她篦頭打起來。
這……,真是,一切都讓她有些不適應。
蓮妃來了,送來了親自繡得百年好合的長卷。
如秋回來了,冷笑著別她一眼,送了一尊保子玉觀音。
薛樺來了,帶來了全城百姓送來的花生桂圓之物,還有公雞,豬,牛……。說是感謝菩薩般的大小姐解救南通,一定要謝謝,明日一早祭祖的時候可以用,出行也能用,洞房也能用。
可一般人家祭祖就斬個豬臉就夠了,她需要放十幾口大活豬上去嗎?
圓房?花生需要成框送嗎?這圓房用不著了,她就算天天嘎 脆的磕都得磕一年吧?
承接著這些莫名其妙的恩情,她扶著額頭郁悶到不想說話。
★汗,沒寫完……。還得再寫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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