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傾盆,呼嘯的山洪在群山之間咆哮奔涌,河谷兩旁不斷有山峰坍塌,扎根在山崖間的千年古樹甚至都被連根拔起,隨著滾滾洪流消失在遠方。然而,如此驚天動地的轟鳴,卻難以掩蓋長黎與妖獸戰斗的聲勢。
整整一個時辰的慘烈激戰,傷痕累累的兩人,將這座小山峰幾乎化為一片焦土。妖獸殘存的戰力發揮到了極致,通體鮮紅如同燒紅的烙鐵,純淨的鮮紅嬌艷欲滴,不時噴薄而出紫性血液,堪比滾燙的岩漿,濺射在空氣中,將地面腐蝕出無數坑洞。
妖獸凶狂,長黎更是絲毫不落下風,左手斷劍如同陰狠的毒蛇,不時在妖獸的堅韌的鱗甲上帶出一長串紫色的血花,右拳更是剛猛無比,舞動之間,虎虎生風,凜然的氣勢,有我無敵,一拳砸落,漸漸連妖獸也不敢硬抗。唯一麻煩的就是,妖獸的身體越來越是灼熱,長黎的體內的死氣可以抵抗妖獸紫血的腐蝕魔性,卻越來越難以忍耐蒸騰的熱浪。
「未明!」青色神華劃破漆黑的夜空,一位青衣女子駕馭神虹,御空而行,如謫仙一般靜靜停留在長黎與妖戰的山峰上空。
青衣女子仿佛畫中璧人,青袂飄揚,絕艷無雙,淡淡的青色神華,環繞著玲瓏身段,漆黑的夜空將一身冰肌玉骨展露無余,眉心一點鮮艷的朱砂,如白玉中一滴血晶,毫無瑕疵。
她背負七弦古琴,靜靜地佇立夜空之中,傾盆夜雨滾滾而落,卻並無點滴落在青衣之上。她凝視著凶性大發的妖獸,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滿是難以名狀的惆悵與傷感。
「未明,這次無論如何,我不會再讓你逃走了。我知道這一切絕非你的本意,你是無辜的,趁現在還沒有釀成更大的禍患,收手吧。」青衣女子嘆息一聲,玉手輕輕展開一幅畫卷,徑直落向與長黎纏斗不休的妖獸。
潔白如玉的畫卷,描繪的似乎是一角山水,雖然不足一尺,卻仿佛收容了一角天地,里面風起雲涌,別有洞天。畫卷迎風而漲,一道道彩霞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九彩氤氳之氣,自蒼穹傾泄而下,與真實的大世界重疊,將長黎與妖獸一起攝入其中。
「嗷……」妖獸仰天長嚎,絲毫不理會自身處境,將一腔怨憤之氣,完全發泄在長黎身上。妖獸的巨爪仿佛擁有無窮的再生之力,而且每次新生都會比之前更為堅韌,長黎手持斷劍數次將其斬落,可每次迅速新生。更為糟糕的是,妖獸的愈傷能力也遠遠非長黎人族之軀可比,歷經雷劫幾乎毀滅的羽翼,僅僅一個時辰就差不多重新生出了羽毛,除了斷劍留在它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之外,其余的傷勢對它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
畫卷之中別有洞天,山水雲霧自成一方天地,一道道彩霞,將畫中天地合二為一,氤氳紫氣,如同最為耀眼的迷霧,將妖獸與長黎籠罩。這一刻,長黎雙眼前一片迷蒙,五感也隨之遲滯下來,而另一邊妖獸也與長黎一樣,視覺完全喪失,五感遲鈍,僅僅只能依靠氣機去判斷敵手所在。
「公子,抱歉了。你身懷神兵,可壓制未明一身暴戾魔氣,我若不將你二人共同收入圖中,不可能困住他足夠的時間。」清澈的女音,仿佛珠玉滾落,明媚動听。
長黎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敢有絲毫分神,他與這只名為未明的妖獸生死相向多時,自身的傷勢頗為嚴重,此刻唯有全力以赴打倒這只妖獸才是唯一的出路,哪敢理會青衣女子的話語。
「吼……」妖艷的紫血如濺射向四周,氤氳煙霞仿佛燒沸的開水,蒸騰而起,妖獸的一雙犄角如同兩柄沖天尖刀,呼嘯著堪堪劃過長黎的右臂,若非他五感通靈,身法迅捷,恐怕半個身子會直接被貫穿。
「未明,你可曾記得,巫浮山下,玉斐小城?」青衣女子輕易蓮步,款款降負凡人臨在焦灼的山峰上,解下背負的七弦古琴,盤膝坐在焦畫卷旁。
「夜盡天未明,誰與賦瑤琴。你可曾記得父親時常吟誦的這句古詩?所以,你叫未明,我名瑤琴!」青衣女子玉手撥動琴弦,輕柔的琴音如溪水輕流,憑空蕩開一圈淡青色光環,落入畫卷之中。
「未明,你可曾記得?你七歲那年,烏尤河決堤,整座小城被山洪淹沒,姐姐不知所蹤,是你孤身一人沿洪水而下,整整找了兩天兩夜,這才救回了姐姐的性命。你可曾記得,十一歲那年,我帶你入巫浮山玩耍卻遭遇群狼,你一人擋在姐姐身前,最終族人來尋之時,姐姐毫發無傷,你卻重傷垂死,整整一年才痊愈。十三歲那年,姐姐被申真部落的人逼婚,你一人逃出家,潛伏進申真部落,將族長的七位兒子打傷,讓他們再也不敢提此事。你說過要永遠保護姐姐的,難道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未明,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可不要讓仇恨蒙蔽你的雙眼啊。父母若尚在人間,決不願看到你今天這副模樣。醒醒啊,未明!」青衣女子琴聲未斷,話語卻情不自禁地顫抖了起來,小世界之中,風雲彩霞與她的心緒共舞,一道道音符如清風般環繞在妖獸身邊,凝而不散,一點點消磨著它身上暴戾的血芒。
「未明,你是一個要強的孩子,十五歲那年,姐姐被師尊帶走,而你卻被斷定沒有修行天賦,我知道你很不甘,你想永遠陪在姐姐身邊。你赤著腳追了姐姐十八個山頭,磨得雙腳露出白森森的骨頭,發了瘋一般折磨自己,你知道姐姐有多心疼嗎?可是,你知道嗎?姐姐雖然也想永遠陪在你身邊,可你出現一個修行者,對一個部族而言有多麼重要,你知道嗎?我們都不想父母和族人過的那麼辛苦,不願族人受到別的部落的欺凌,更不想時時刻刻連性命都朝不保夕。所以,師尊讓我選擇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跟他走。未明,你已釀成大錯,千萬不要再錯下去了,姐姐求求你了!」
青衣女子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滾滾淚水,一發不可收拾,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滴落在七弦古琴之上,顫鳴的琴弦仿佛通靈了一般,伴隨著主人心緒的變化,柔和的琴音頓時綿綿無盡,如同泄底水銀,無孔不入,妖獸眼中的血色在逐漸黯淡,甚至連心志堅毅的長黎都受到了影響,拳腳動作不禁遲滯下來。
「未明,你為替父親報仇,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你孤身一人滅了那個妖族部落,可母親和一半的族人,卻也犧牲在了你手中。未明,壓制住嗜血的沖動,醒醒啊!你的毅力從來都是最頑強的,請幫幫你,也幫幫姐姐吧!」青衣女子身上的神華強盛到了極致,精純的元氣,極致升華,化為一只彩鳳的虛影,融入了古琴之中。
失去青色神華的庇護,青衣女子再也不是那個凜然不可侵犯的仙女,傾盆夜雨,滾滾落下,打濕了她貼身的青衣,玲瓏縴巧的身材,展露無余,清風吹拂之下,如雲秀發顯得凌亂不堪,青衣上棕黃的泥漿,為其沾染了幾絲人間煙火的氣息。
彩鳳長鳴,風雲舞動,畫卷之中的一角天地,異象叢生,蒼穹之上,漫天氤氳彩霞,與一雙彩翼翩躚和舞,綿綿琴音凝成實質,繼而交織成一副陣圖,化地為牢,將妖獸未明困在其中。
「姐……姐姐……」兩滴鮮艷的血淚自未明瞳孔滴落,暴戾的氣息減弱了許多,滿口獠牙不停地張合著,似乎費盡心思才吐出這個音節。
「我……我認識你,你是姐姐!殺……殺了我!吼……殺……我要殺!」未明剛剛恢復了一絲的理智似乎又消失了,仰天怒吼一聲,一只利爪狠狠地拍在虛空中,頓時劃拉出一道一尺長的裂痕。
「這個空間並不穩固,公子請幫我阻止它。」瑤琴焦急道。
「很樂意!」長黎五感雖然受到了些許影響,動作卻是毫不含糊,憑借對熟悉的氣機的感應,一劍割裂千百霞光,徑直切向未明的巨爪。
「鏗!」火花四濺,金鐵交鳴之後,兩只巨爪齊根掉落在地。
「不……不可以傷害姐姐!」未明意外地沒有閃躲,嘴里喃呢著一句話,任憑漆黑的斷劍斬斷自己一雙凶器。
「未明!」青衣女子收起七弦古琴,長身而起,晶瑩的水珠從白皙的臉龐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姐姐……是姐姐!爹……娘……啊!」未明無神的雙眼終于恢復了一絲理智,瞳孔之中嗜血的鮮紅褪去,緊接著卻是痛苦地回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折磨得他幾欲瘋狂,他揮舞著紫血噴涌的雙臂,痛苦地嚎叫聲著,極力壓制體內蠢蠢欲動的魔性。
「殺了……我!」終究是理智佔據了上風,未明盯著滴血的斷劍,艱難地突出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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